第 27 章(1 / 1)

羨金屋 兔卷 3243 字 2個月前

往常宴席都在府邸花園,但也有主家在出名的樓閣中起雅集,有才華的年輕人齊聚一堂,反而不全是權貴子弟。

今日就是舒國公為了他的幼子百天生辰在鹮鶴樓起宴。

謝沈二人剛到鹮鶴樓,還未下馬,一位剛從馬車上下來的中年婦人便叫住了沈序。

“序郎。”

沈序認出來人,清殊見那婦人似乎有很多話要與沈序說,便自己先進樓去。

沈序的表姨崔氏,出身於世家大族,自幼在禮法森嚴的家族中長大。不同於那些被精心打扮、期盼著嫁入權貴之家以榮耀家族的閨閣女子,她自小對女紅脂粉不屑一顧,反倒喜愛讀書習字,尤其鐘愛史書與律令,對朝廷典章爛熟於心。

崔家表姨相貌平平,到了中年眉間更多了許多嚴肅冷峻,她常常在私下裡感慨,幸虧自己生得如此,否則若是貌若傾國,反倒不知要招來多少麻煩。她最常舉的例子,便是家中某位遠房表姐妹——那位女子天生麗質,幼時被家族寄予厚望,成年後更是聲名遠揚,可最終卻因美貌引得爭端,被迫嫁給一位老邁侯爺為妾,鬱鬱一生。

“美貌算不得優點。”每每聽到旁人提起年輕姑娘的姿色,崔表姨便冷笑著說,“我那位表姐若是生得庸常些,何至於被外族男子早早盯上,又被自家耆老當作貨物一般送去聯姻?若是再愚鈍些,安分守己,未必會因一時貌美招惹是非。”每到這種時候她總帶著一種高高在上的篤定,好似那位被困於深宅中的女子本就該如此下場,而她自己才是最幸運的人。

她素來崇尚理智,認為女子的歸宿不應當憑相貌決定, 也知道這世上的男人大抵都是俗物,自己若嫁了高門少不得要容忍七八個漂亮妾室。因此在她選夫婿的時候尤為謹慎,嫁給了一位雖無高官厚祿、卻以清正廉明著稱的諫議大夫。婚後,她依舊潛心鑽研朝廷律令,做自己的事情。

所以崔表姨算是一個獨立有思想的女性,在她的人生觀念上自有傑出聰慧的地方,在性格上卻也有古怪和頑固的一麵,那就是她無法指責男子的無情,而是將矛頭對準了女子們——她向來不喜歡長得過於好看的姑娘。

崔表姨在上次春日宴上見到了清殊,對清殊的印象是“容色極豔,自帶風華。”這在崔表姨的字典裡可不是什麼好詞,她上下審視了一番,心裡便有了成見——認為謝家二女,會給自己的表外甥帶來禍患。

“她長得太好看了。”崔表姨開門見山,沈序素知這位表姨的脾性,於是也不與她爭論,隻是問及表姨表姨夫身體是否康健,表弟學業是否精進。

崔表姨隻一味道,希望表外甥娶一個能輔佐他、理解他、與他同心的女子,而不是徒有其表的美人。

沈序說,謝家二姑娘並非徒有其表。

崔表姨不依不饒,認為表外甥是讓漂亮的外貌迷了心智,還是應該尋一個樣貌庸常些的女子,才能知道婚姻真正的好處。

這邊清殊已經上了鹮鶴樓二樓,舒國公夫婦正在宴客。

舒國公二十出頭,素來有一股拗脾氣,府中長輩盼他成家成得眼都直了,可他偏不願按世族規矩娶門當戶對的貴女,獨獨鐘情於出身不高的薑娘子。

全族人愁得不行,左勸右勸,說什麼“男婚女嫁豈能草率?”、“公侯之家怎能兒戲?”老國公夫人一連幾年板著臉,哪怕知道薑娘子是兒子的心上人,也遲遲不肯讓她進門。

舒國公卻是不管,揚言道:“兒子保證讓爹娘看到兒孫滿堂,至於媳婦是誰,就不勞爹娘費心了。”

全族的反對非同小可,舒國公卻也堅持不愛前程愛美人,這麼折騰來折騰去了好幾年,薑娘子生下了孩子,舒國公喜不自勝,老國公夫人也隻好鬆了口,讓薑娘子以妾室身份抬進了門。

舒國公府為薑娘子落下了門檻,世家宴席卻不能容忍一個妾室登堂,為了讓自己的愛人能名正言順的坐在主人席上,舒國公便辦了這個雅集,讓她堂堂正正的有了作為主家的顏麵。

此刻,舒國公抱著個沉甸甸的金桃子,興衝衝地從回廊走來,甫一踏進內室,便笑嘻嘻地湊近:“我特意給你要的酥奈花,你吃了嗎?”

薑娘子正端坐著翻看繡譜,聞言抬頭瞥了他一眼:“太甜了,我不要吃。”

舒國公不以為意,索性將金桃往她麵前一放:“那便不吃吧,你喜歡的花折鵝膏做了兩份,一會兒起了宴你多吃些。還有這個金桃我給你收著,回去放在枕頭邊上。”

薑娘子忍俊不禁,拿起那顆沉甸甸的金桃掂了掂,嗔道:“金桃這麼硬放枕頭邊上做什麼,晚上再撞了腦袋。還不如多來幾個真桃子呢。”

舒國公看著她的臉:“現在桃子還沒下來,等再過兩月,讓人騎馬去青州買第一批下來的桃子給你可好?”

薑娘子雪白的腕子伸出來,用手指理了一下舒國公的碎發,歪頭看著他笑。

舒國公看著她這樣子,溫柔道:“今日彆太累,孩子給乳娘帶著,你胳膊疼彆去逞強抱,再抱得疼厲害了。”

薑娘子纖細的手指撥了撥他額前散落的碎發,然後作勢將舒國公輕輕一推:“我的孩子我不抱,哪有這個道理。”

舒國公將她雙臂一捉拉到懷裡:“你要實在不放心,我抱著,你就坐著享享清福。”

他言罷,放開薑娘子,回身從乳娘懷裡接過孩子,自己抱著,笑得一臉春風得意。這一幕,恰被清殊看見。

清殊站在簷下怔了一瞬,才緩步上前,與薑娘子見麵,送上平安金鎖。

薑娘子生得一副溫柔麵孔,她額頭豐盈,氣質中雖然透著些怯,不過逢著大喜又有郎君愛重,整個人容光煥發。

薑娘子也打量清殊,聽人說這位便是小沈大人以後的妻子了,心中多了些好奇。今日見到真人,倒沒有其他人嘴裡說的那種浮誇,反而一雙眼睛真摯得很。薑娘子對清殊的印象不壞。

清殊送了禮說了些真誠的祝福話,離開席還有段時間,就與其他人一樣在這樓中閒逛一陣。

既是雅集就沒那麼正規,由著少男少女們寫春帖,作詩賦,閒聊解悶兒,清殊靠在風檻上望著水景出神。

這時一位少女的聲音傳過來:“我的姑奶奶,讓你來這裡是相看郎君的,你卻盯著那些貴女們身上穿的不放,難道以後你要跟個裁縫過一輩子不成?而且你每次都冒冒失失上去詢問是哪家的布料,哪裡的針鑿,知不知道這樣顯得咱們府的教養很差?”

另一個女孩子不以為意地嘟了嘟嘴,很漫不經心:“郎君有什麼意思,哪有漂亮衣裳重要!郎君沒有漂亮衣服重要,甚至比不上個肉包子!”

清殊差點笑出聲——這性子,倒像極了相宜。

那另一位少女登時就道:“我的老天奶,你這說的什麼話,也不知是不是以前虧欠得厲害了,可是現在咱們好歹也是官眷,怎麼能沒一點體統。”

當妹妹的嘴裡繼續嘟囔:“就是姑母見了我也不會說我,說了也無妨,反正我才不管!”

話音未落,她已輕快地跑遠了。那少女滿臉無奈地朝清殊歉意一笑,趕緊追了上去。

清殊覺得這兩個少女有些麵熟隻是想不起來是在哪裡見過,想起她們說的話,平常又溫馨,不自覺地隨著彎了彎嘴角。

潏河與灃河交彙,壯闊河麵卷起波濤,也卷走了心裡剛起的陰霾。

雨停雲散,陽光巨大的筆觸揮灑天地,翠綠琉璃,水鳥與魚在河麵躍騰,遠處山嵐氤氳,借著樹葉抖動,近處的風忽然也有了形狀。

站在廣袤的大自然麵前,叫人有種“擁有”天地的暢快。

從前做雪雲穠的時候雖然輸了,可是在薑娘子身上看到了“贏”。

錯的原本就不是付出真心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