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1 / 1)

羨金屋 兔卷 3727 字 2個月前

白玉雙是見過世麵的,自幼學些審美的技能,十幾年下來對彆人穿戴妝容哪裡不妥帖,哪裡不協調可以說是一眼辨彆。

她很快就等到了沈序,卻忽然不敢上前了。

不知怎麼就特彆擔心在他麵前失儀,手臂微微顫抖,要說的措詞也在喉嚨裡來來回回轉了好幾下,生怕說錯了話。

看著沈序的身影,白玉雙麵龐多了抹明媚,喚出聲:“景行哥哥。”

沈序聽見有人喚自己的小字,就已經知道是誰。這些日子一直避著,本想她能知難而退誰知卻變本加厲起來,想來是話說的不夠明白造成了誤會,今日既然避無可避,那一次說清楚倒也好。

沈序轉過身,站住腳。

白玉雙望著滾著沈序的雲紋深紅錦袍,有些慌亂地撫了撫雲髻邊的花簪,向沈序仰臉而笑:“好久不見。”

沈序感到白玉雙灼灼的目光滿懷憧憬地在他臉上盯著不動,迫切地覓求著某些他給不了的東西。

他與白玉雙是舊相識,太明白白家拜高踩低的勢利,投隙抵巇的鑽營,也早就對這樣人家養育出來的小娘子不抱有任何期待。

幼時雙方曾說過親,今日回頭想那親事沒成反而大幸,觀念不同的男女是萬萬不能同床共寢,生育兒女的。

“白姑娘。”沈序持重的微微彎了彎身,向後退了一步。

這一步讓白玉雙有些受傷。

不過她不是輕易放棄的人,她往前走了一步。

沈序輕輕的歎了聲。

“我以為已經與姑娘說的明白了。”沈序正色道:“今日話怕是得說重了,損了姑娘顏麵。”

白玉雙心裡咯噔一下,叫了一聲不好,急忙先打斷了沈序,先一步說出口:“景行哥哥,我要跟你道歉,那時候我是被父母強逼才與彆人定親,後來你在獄中我又被嚴加看管,辜負了你,傷了你的心。”

沈序覺得有些莫名,不知這話頭是從何而起,他回答:“白姑娘,你我並無男女之情也說不上辜負。沈序已經定親,與姑娘無緣無分,屬實不必將心思再放在沈某身上了。”

“怎麼就無緣無分呢?”白玉雙急起來:“你忘了咱們一起在樹下看月,說要舉案齊眉嗎?”

沈序一時語塞,七八歲他們兩個玩耍的時候確實說過這樣的話,孩童不知道愛情是何物,也不知道人生是什麼樣的。

就算兩小無猜罷,若白家是那種重信重義的家庭,他也就願意嘗試將這種童言無忌的感情往下發展,看看會不會生出彆樣的花。就算沒有生出絕色之花,沒有生出夏天荷塘邊的擦肩而過,沒有那種淩晨十分,因過分想念而輾轉反側,即使他長大後發覺對方並不是自己最喜歡的那種類型,他也一定會負責到底,自閉內心不去幻想其他真情,就這樣男婚女嫁。

可是白家在沈家逢難時第一個與其劃清界限,就已經是斷了他們二人的緣分了。

退了兒女的姻親,為了撇清關係做了許多落井下石的惡事,這樣的人家,不值得他再犧牲什麼。

沈家抄斬、流放,曾與他阿娘親密得像親姐妹一樣的白家主母,本以為是鐵板上釘釘的親親親家,在阿娘被賣為官婢時從未有出手贖回或救助的念頭。

沈潤被發配城郊佛寺的五年中,可以說是看著她長大的白家人,沒有一個去看望過她,哪怕一次。

如此冷酷的“親家”,比普通鄰居尚且不如,今日白家姑娘又如何能說出他們有緣有分?

更何況,在沈序的記憶裡,他們二人雖然一起長大卻確實沒有相愛過。

也正因如此,他才能接受白家的無情,接受她的無情。

否則若是有情有愛,他遭受如此背叛隻怕要疼死痛死。

他經曆過幻滅,領受過嘲諷,還好從未與人相愛過,也就沒有記恨。

沈序又再次往後退了一步。

成熟不僅僅是可以接受一切,更是從容的剔除。

如今沈家根基不再,為人臣子不可能萬事順遂。家人對他來說是頂重要的事情,如今他不僅僅是在給自己選妻子,還是在給自己的整個人生選一雙可以交付全部的手。

林中鳥的婚姻,浪蕩逸散的感情,他不要。

如今眼前人是不諳世事也罷,是過於樂觀也好,他們那一小段孩童情誼,指月盟約,當下再看是垂髫小童十分幼稚的玩鬨之言。

於是沈序說,他與白姑娘非同類人也無深厚情誼,姑娘厚愛他無福接受,還請白姑娘另選佳婿。

白玉雙哪裡肯這樣接受,她嘴裡喚著景行哥哥,又說出許多幼年時的事情來,一時間沉浸在能夠更改過去的幻想裡,說出許多諸如那時若是直接訂親,如今二人已經琴瑟和鳴多年的胡話。

沈序打斷了白玉雙,一雙目光涼冰冰的:“如果哪天沈某再次被下牢,作為我妻子的女子也要貶為官婢,明知這樣你也願意麼?”

白玉雙頓了頓,她自然是不願意的,“過去都過去了不是麼,現當下再不可能有牢獄之災了啊。”

沈序覺得一雙男女在一起,心意相通是最好的,若不行起碼雙方能聽懂對方的話。

顯然白玉雙並不是那個屬於他的人。

沈序決心要將這事做了結,肅了聲音:

“沈某不日將迎娶謝家姑娘為妻,男女有彆,沈某小字姑娘不可再喚。”

白玉雙攥著她碧色的裙子,顫抖的手很難再保持端莊,語速也就快了些:“沈序,世人皆是拜高踩低,並非我家一家這樣,換成其他人家當年也一樣如此,我對你的心不變,這樣還不行嗎?再說那謝家姑娘,那什麼謝家姑娘不過是按婢子養大的卑賤人,她母親是揚州名伶,這樣出身下九流的貨色怎麼能配得上你?”

家族未出事時,沈序就是個不羈的少年,如今重獲自由想法要比同齡人更成熟練達得多,他知道人們通常來都是以己度人,自己做不到的,就認為其他人也一樣做不到。

同樣,他沈序能做到的時候,對方沒有做到,那便是觀念不合。

白玉雙後麵的話更是說到了沈序的逆鱗上,權貴宗室的虛偽他看得太多了,拿彆人身份低微來掩飾自己的錯誤,就是一種虛偽。

沈序聲音一低:“白姑娘,沒人能選擇自己的出身,白姑娘用出身侮辱彆人,這並非有高尚品德之人所為。沈某認為,人不應該因為自己出身卑微就自輕自賤,而因為彆人出身卑微就踐踏過去,也過於驕傲霸道。謝二姑娘的生母是高門貴眷也好,揚州名伶也罷,都是她的娘親,若有一日她成了沈某妻子,那麼清明上元,沈某自然要誠心為她燒香折紙。”

白玉雙聽到這話激動地抖了起來,沈序這是怎麼回事?不拿出身說話,拿什麼?

若不講究出身,還有什麼門閥?

若不講究出身,還有什麼五姓七望?

就是因為有了好的出身,才能踩在家族的肩膀上看到更大的世界。

卑微之人與他們本來就是兩個世界,沈序為什麼不讓我說?

所有人都先拿對方的出身來判斷是非,為什麼沈序偏偏要對我如此刻薄?他是要袒護謝清殊?……不會的,說到底還是因為怨我。

是的,還是因為怨我。

白玉雙盤活了她自己的這奇怪邏輯,然後苦笑一下,全然不管也沒興趣知道沈序到底指的是什麼,隻是一味理解成自己的想法,滿心委屈:“你還是氣我當時辜負了你。”

這時清殊剛好從台階下來,轉過長廊拐彎處,一抬頭便看見沈序與白玉雙在說話。

從前她是見過沈序的,那時她父母尚在,也為沈府提供珍奇珠寶,沈序的娘親為人和藹親切,曾托付雪家夫婦親自為她做一頂宮宴上用的金冠。

那頂金冠在宮宴上為沈夫人爭了不少臉麵,沈夫人請雪家夫婦過府,當時還是十歲垂髫的雪雲穠,第一次見到比她大四歲的沈序。

今日她再見他,舊日時光如在眼前,他的眉目完全張開,身姿更加高大挺拔,眉間看不出喜怒,身肩富貴。他已經是個青年人了,眉間不似少年時的歡脫不羈,目光也不再那樣純淨。

如今的他氣象森然,神色端儀,有鬆柏的穩重,鳳眼中的華彩如同小溪從崖下蜿蜒而過,隱入了遠處的霧氣中。

白玉雙有氏族貴門的氣派,連笑和蹙眉都不顯得過於隨意,鬢邊綴玉含珠,渾身打扮顯然是隆重裝飾過的。

他們二人立在那裡看上去竟然十分登對。

清殊站住腳沒有動。

沈序餘光中恍惚看見清殊的身影,他轉頭一望,發現是謝二姑娘。

謝二姑娘站在光裡麵,風從長廊後麵吹過來,天空是青釉的顏色,高樹枝乾剛勁,細葉初綻,大片翠嫩的綠在她身後展開。

她眉眼那樣坦蕩,亮晶晶的。

沈序的心,沒來由的高興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