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1 / 1)

羨金屋 兔卷 4606 字 2個月前

清殊一個婢子驟然變成了主子,定平侯府上下炸了鍋。

這個說,怪不得原來自己就覺得清殊不一般,總覺得她與普通仆從不大一樣,半天是蒙塵藏珠的世家女;

那個趕緊緊隨馬屁,說一貫看著清殊精致,原來是自己見識太淺沒認出這是侯府千金天生的貴氣。

也有原先早得罪了清殊的人在裡頭,嚇得嘴都張不開,而一些見世子娘子得勢就肆意欺負過清殊的婢仆,心就懸起來,身子發怵,自覺得大事不妙。

很快,這些人的預感就成了真。大娘子院中的嬤嬤各個拿著大棒子粗麻繩走來,每一個臉色都是冰涼,說的話也跟石頭似的。

“侯爺和大娘子有令,誰私下議論二姑娘,謠傳二姑娘的事,一概綁了打死。另外聽見彆人有謠傳二姑娘的,隻要回稟,大娘子有賞,若跟著瞎傳,也是打死。”

正在議論的眾人立即噤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話不敢再多說一句。

“大娘子吩咐了,先處理幾個禍首,其餘人都仔細著點。”

領頭的花嬤嬤說著話,膀大腰圓的嬤嬤們幾下子就從大廚房二十幾個人裡麵挑出來三四個綁了。

花嬤嬤轉頭看見桑凝正站在門口,轉頭向她道:“桑凝姑娘,老奴受大娘子和二姑娘命,將那些欺辱過二姑娘的刁賊一齊抓了,二姑娘說你也受了不少委屈,今兒就在這兒看著這些人的下場。”

桑凝滯在原地,她本來是一大早就去旁邊的耳房找清殊,進門發現裡麵已經空了,想著是清殊已經去了佛堂,她利落地乾好了自己的那些活兒,揣上一方乾淨帕子,準備去佛堂幫著收拾的東西。

腳步輕快,半路上經過大廚房聽見裡麵哭爹喊娘,待走得近了些,忽然聞得清殊竟然是謝府二姑娘!桑凝震驚地說不出話,眼見花嬤嬤將鄒婆子等人綁了個結結實實,一頓鞭子抽得幾人涕淚橫流,鄒婆子看見桑凝,沒了原先的跋扈,往桑凝跟前衝,還沒求饒就被拉了回去,堵上嘴推走了。

桑凝愣愣的,掐了自己的胳膊一下,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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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騁滿懷心事地回到闞壁堂,娘子回了娘家,房間裡顯得空蕩蕩。

不,不僅僅是因為娘子不在才這麼空蕩蕩,而是清殊不在了。

謝騁發現自己院子中的仆從都在偷偷地瞟他,還不等他發火,母親身邊的嬤嬤們已經拿著棒子繩子來了,母親做事一向可靠,根本不用他操一點心,隻聽著那些刁奴喊得喊,哭的哭,很快收拾了好幾個去,正是平日裡欺負辱罵清殊和桑凝的那幾個。

好呀,收拾了就好,他早看那些東西不順眼。

可是今日之前,他為什麼還沒有想過為清殊出頭呢。

謝騁自問了一句,又立即將這事拋諸腦後,先思考起自己的感受來。婢子忽然變成了妹妹,真是聞所未聞。

隻是這世上的奇事一件接一件,也沒什麼可感慨的。

謝騁躺在床上看屋外景色,屋子外麵被捆綁的奴仆哭得涕淚橫流,被打得吱哇亂喊。謝騁心裡罵了一聲活該,又覺得坐立不安起來。

這時桑凝走進來,沉默著給謝騁端了一杯茶。

謝騁將腦袋側過來:“你都知道了吧?”

桑凝嗯了一聲,謝騁將手敷在桑凝手背上:“以後這就剩你我了。”

桑凝下意識舌頭打個滾:“還有娘子呢。”

謝騁掃了興,隨意擺了擺手,桑凝心裡發慌,趕緊將手又伸過去抓住謝騁的指頭,緊緊攥著。

這時一個嬤嬤走進來,端著盤洗好的大黃梨子放在木卷頭案上。

與原先不同,這嬤嬤這次頭都不敢抬,甚至連喘氣都加著小心,生怕謝騁一個不高興將剛走原的驚奇嬤嬤們喚回來,將她也綁了出去一頓鞭子。

謝騁默然掃了眼梨,桑凝卻鬆開了手,她看著那嬤嬤出去的背影,目光顯出些心虛。

謝騁揚起手,廣袖下露出修長的手指,隨意地摸了摸桑凝的耳朵,錦袍邊緣的海水紋如同桑凝此時的心跳一樣澎湃,謝騁看著她的神色漾得她一顆心灼灼發熱。桑凝的臉和耳朵變得紅燙紅燙的。

謝騁拉著她的手指揉搓了一陣,總覺得心裡麵有一塊地方空了,然後搖了搖頭又按倒了桑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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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日子,教習嬤嬤住進了這院子的偏房,加上三個府中積年服侍的嬤嬤婢子,五個人日夜不分地教導清殊禮儀舉止,大說話行禮,小到拿針線的姿勢,一一教導糾正。

嬤嬤們十分嚴格,將二姑娘當做要送進宮做娘娘一般拚了全力教導,恨不得使出全身十八般武藝,一股腦地灌輸到二姑娘腦子裡去。

好在做雪雲穠的時候就頗有些才華,那一手漂亮的字折服了老幾位,這才免了舉止不當時多受手板。

盛滿之功,常敗於細微之事,一個人想要做成事隻有自己很難麵麵俱到,沒有助力是不行的。這些日子以來,清殊一邊接受禮儀指導,一邊觀察選擇的婢子仆從,從其中挑出性格長處不同的四個婢子近身行事。

月飲大膽活泛,能很快與彆人打成一團,稍微點撥一二就懂得用主子給的銀錢去購買消息發展人脈。

浣雲謹慎仔細,看得懂賬目人又麻利,院內發生的一概大小事物都時時關注記在心裡。

盈掬正派真誠,繪樹溫厚內斂,這四人留在身邊近身伺候與從前隻有寶笙一人的情形大不相同。

這其中就能看出裴大娘子的苦心與可靠,和太夫人說得天花亂墜的疼愛不同,雖然裴大娘子嘴上不說,挑選給她的仆婢卻很好,各個忠誠能乾的,她們的出現是為了讓清殊成為“謝家二姑娘”。

雖在這方院落中不得出門,婢子們卻沒有閒著,月飲等人將外麵發生的事情打聽了個明白。

六年前侍妾雪氏的死對安國公府並沒有影響,甚至月飲都沒有打聽到任何關於她的消息,雪雲穠這個人就好像從未在世上存在過,而安國公蕭際也從未有過這樣一段姻緣。

一顆心如同被錘爛似的,輕輕一吹,成了粉塵不知飛到什麼地方去了。

對心愛之人能為她報仇雪恨的期盼,變成了自己對自己的一聲冷笑。

這之後,她更加艱苦地練習起來,直到某天傍晚,她正在絳紅色的大山毛櫸樹下挺直腰背,走了第幾百遍的淑女步時,那條□□旁種植著灌木叢外,幾個教養嬤嬤的說話聲傳了過來。

嬤嬤們誠心讚歎:“二姑娘絕對是可造之材!”

一晃日月交替了十餘次,就這麼著關在穠雲小築內教養了半個來月,初春漸盛,等清殊再出院門來甚至有了些出得大牢重新做人的感覺。

剛被放出院門,詢問桑凝,說是今日由大娘子指派到外麵莊子去取賬本,還來不及多問,就被推著馬不停蹄如猴兒一樣去表演給太夫人看這些時日的成果,換得太夫人稱讚幾聲和一串西瓜碧璽手串。

再去西邊角瞧了瞧原主的生母薑氏,薑氏一直昏睡認不得人。

又見了謝侯和裴大娘子,受裴大娘子教誨,將那些叮囑記在心上。

謝侯滿意地走了之後,清殊坐下與裴大娘子一起串珠。

大銀盤裡瑪瑙、玉石、珍珠、琥珀,夾雜著水晶和金珠,滿天星一般。

“這事平日裡都是婢子做的。”裴大娘子遞給清殊一把小鑷子,隨意道:“但串珠聯係耐性,便時不時拿出來做一做。”

清殊嗯了一聲,穿針引線,裴大娘子問:“這些天來,還習慣嗎?”

“習慣。”清殊將金珠串進去。

裴大娘子紅唇對她微微一揚:“如今你已經是定平侯府二姑娘,不再是賣身在彆人家中的奴仆,這出身比其他女子幸運萬倍,你為從前經曆哀傷也罷,為今後人生迷茫也好,都大可不必。”

說著從身旁嬤嬤端著的盤子中拿出一個半寸長,錦緞紮成的卷軸,“本來你父親的意思讓你再多學幾日,雖然嬤嬤們誇獎你,但多學總是好的。不過安國公府送來了明日春日宴的帖子,你未來的夫婿沈序也會去,因為你們從未見過,所以明日可以借著這次宴會,互相認識一下。”

安國公府。

清殊心上一震,她的手微微抖了抖。

裴大娘子以為她這是害怕了,溫言道:“彆怕,明日到了宴會上,你與那些貴門姑娘是一樣的,自己先不能露怯,知道嗎?”

大娘子眸子中多了一些和藹,這份和藹讓清殊大了些膽子,她停下手,幾乎是衝口而出:“大娘子,我能不能不嫁人?”

裴大娘子先是一愣,似乎觸動了心神,想了想才說道:“如果這時代能容得下獨立生存的女子,提供女子們獨立生存的渠道和營生,那愛情不過是錦上添花的點綴,我們何必要與一個男人糾纏一生?隻可惜你我生存在一個女子不得不依附男子和家族生存的時代,更糟的是你投身在一個頑固守舊,需要靠女兒為自己牽線搭橋的家庭。”

“這個家庭需要你嫁人,而門閥勾連的社會現實令你不得不尋嫁高門。”

裴大娘子坦然地將一顆顆寶石穿成一串,“人生在世就是時常不稱意,做婢子時不稱意,做姑娘時不稱意,做大娘子也有不稱意。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麼忽然這麼問,我隻跟你說,既然不能改變大的環境,那就要在自己可以改變的這一塊地方儘力掙紮。你要努力活著,儘力活好,手上有什麼牌便打什麼牌,一切發生有利於我。”

“一切發生有利於我……?”

清殊好像被什麼重重擊打了一下敲醒了神思,又似乎真的是一盆水從頭上澆下,直接將那些纏不儘的霧蒙蒙澆散開了。

“‘【當】一切發生有利於我’是心態胸懷,而‘【讓】一切發生有利於我’則需要策略和能力。”

裴大娘子將穿好的金珠穩穩地掛在清殊的脖子上,滿眼深意:“男女情愛,自是動人心神,男女婚嫁,卻很現實。門、第、德行,一樣不可缺少。既然太夫人和你父親絕不可能允許你不婚嫁,那你便應該在家族能給的托舉上儘力選擇一門最有益於你的婚事。”

“沈序如今是三公九卿之重臣,是這長安城中除了聖上以外排行第一的男子,他的門第是數第一的門第。沈序為人正直,你與他雖無情誼,卻可以從頭培養情誼,這對你來說絕對會是一番新的天地。”

清殊抬起臉,望向裴大娘子。

如裴大娘子所說,如果世上能容得下一個獨立的女子,可以讓她不婚配就能靠手藝供養她自己,那不婚配自然是最好,如今的局勢她作為謝家二姑娘卻必須婚配一個男人。

從前隻想為了愛情付出全部的想法完全變了,她死過一次,知道情愛的虛幻,也頓覺人世的荒唐。

不為情愛而生,為了自己這個人的吃穿住行,為了心中那些尚存的人世憧憬,還有從前自己的仇恨。

我理應做入世之人。

是的,我既然已經成了世家姑娘,就一定要做正妻。

既然必須婚配,那麼就要選一個最有權勢的男人。

沈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