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1 / 1)

羨金屋 兔卷 4641 字 2個月前

一股火在清殊心裡燃燒,這兩日一番境遇造化轉變極快,稍稍安穩下來,她惦念起來自己在世上唯一剩下的親愛之人蕭際。她想知道過了六年,蕭際怎麼樣了。

她想著,自己死了六年,他應該也過得很不好,如今用另一副麵貌出現在他麵前,可能一開始難免受到驚嚇,但無論如何她相信,得知她還活著他會很開心的。

她幾乎要克製不住現在就跑出府去找他。

如今我是侯府姑娘了,出趟府應該不難吧……

這樣想著又看謝騁,謝騁還在她麵前也沒有要走的意思,這謝騁是怎麼回事?

清殊思量著,不知謝騁立在這不說話是做什麼,不過他是長安城中有名的紈絝,想必他對安國公府的事也應該有所耳聞,不如先問問情況再說。

清殊忽然指名道姓地問安國公,出乎謝騁的意料,他心下升起些疑惑,清殊什麼時候對安國公感興趣了?

又一想,大約是做婢子的時候聽其他府中的婢子婆子們閒話,所以記下了。心說清殊做了二姑娘,想法就不一樣,以前總是看著哪家的婢子做了姨娘在我麵前說,如今看著的是國公夫人這樣的角色了。

謝騁雖沒能找回原來的熟稔,但眼見這終於有了話題,謝騁知無不言,將自己知道的事一件件說給清殊聽。

六年間,舊帝新皇易位,一眾官職爵位更替變化,作為新帝的心腹,沈序高居廟堂,天下事儘在掌中。

至於安國公府,老國公已經去世,新國公爺蕭際在奪嫡時保持中立,如今位列公卿,雖算不上食祿萬鐘,卻也富貴顯達。

加上他玉樹臨風,相傳對他夫人很好,二人是有名的神仙眷侶,因此很快就成為了長安城中“為人夫君”的標杆,一眾閨門女子都希望今後的郎君能如安國公一樣貼心溫柔。而國公夫人顧大娘子顧露若,出身貴胄,祖父是當朝太傅,她為人舉止又嫻雅雍容,被稱讚有大家風範。

聽到這清殊腦海裡濃霧一聚,急問道:“那國公夫人之前呢?聽說之前還有一位侍妾。”

“侍妾?”謝騁想了又想還是搖搖頭。

國公世子內院的事雖然男子們也傳,但總歸都是當做酒後的打趣話題,安國公蕭際比他們要年長七八歲,不是一個圈子裡的人,所以對他這後院之事,還真不太知道。

清殊心涼了半截,安國公小公爺一夕成為安國公,按那些上門求抱大腿之人的算盤,想要攀上他,便一定會打聽出來些他的私事。

若蕭際心中有雪雲穠,即使雪雲穠身死,也總會傳出些真真假假的傳聞。

為什麼如今連一絲從前自己的消息都沒有?

這中間出了什麼問題?

而且為什麼,為什麼顧露若害死了我,郎君還能與她舉案齊眉,甚至感情好到傳為神仙眷侶?

清殊攥緊了手,怎麼想都沒有想出眉目,思量了半天也隻能等有機會見到蕭際親自詢問才行,此時隻好暫時將這事放下。

謝騁見清殊臉上表情沉甸甸的,一雙手攥著,看上去心事很重的樣子。他問她:“怎麼了?為什麼忽然問起安國公?”

清殊抬眼看他:“兄長,我如今已經是府中二姑娘,我可以出府嗎?”

“自然是可以。昨日母親就去官衙將你的奴籍注銷,父親親自將你名字寫在家譜上,你如今是想去哪兒去哪兒。你想到哪裡去,我陪你一起……再帶上桑凝?”

清殊搖頭:“我自己去即可。”

見清殊臉色不好,謝騁也不好再問,吩咐了下手套馬,載二姑娘出府。

馬夫回頭看車中的清殊:“二姑娘,您要去哪裡?”

“安國公府。”

馬車輪轉動,半炷香左右到了安國公府外,清殊從馬車上跳下來,安國公府灰色□□矗立,除了牆角青苔厚了一寸有餘,一切看上去如往昔一般。

她望著“安國公府”四個燙金大字,心想,如果現在告訴他我還活著,他會不會相信?奪舍這種事過於玄幻,何況還間隔了六年。

還有,他知道是他的枕邊人害死了我嗎?

他應該知道的,他怎麼會不知道呢?

他說過沒有什麼比我更重要。

他們是有真切的感情和恩愛時光的,他是自她爹娘去世之後拉她出深穀的人,是她一心一意對待的愛人。她急於要將這因緣際會說給他聽,她必須將這滿腔委屈說給他聽。

是的,隻要告訴他我是雪雲穠,他定是會信的。

想到這,這雙腳就已經迫不及待地就要走向正門台階,隻是沒有預料的,蕭際撞進了視野。

蕭際從正門中走出來,一身清貴氣派。他的臉頰比從前消瘦了許多,眉目間多了一分說不清的東西,記憶裡的少年人,如今已經有了些中年的姿態。

郎君……

清殊身體內雪雲穠的靈魂奪淚而出,她快步上前,剛要叫出口,忽然一個聲音比她先一步喚了聲——“郎君。”

一個二十歲出頭的美人從門內走出來,款款嫵媚。

清殊腳步一滯,立即將紗笠上的紗放了下來。

顧露若眉眼溫軟:“郎君這是要出門嗎?”

蕭際回身看向妻子,溫聲道:“我去玉書台。”

顧露若淺笑起來,笑得那麼明豔:“剛才妾身恰好看見郎君又去了那院子,出來後就要離府,是心情不好麼?那地方晦氣得很,郎君答應我不去的。”

顧露若掩住唇側,漂亮的臉上浮著柔情蜜意,眼裡麵卻劃過一絲涼意:“郎君莫不是還想著從前住在那裡的人?”

這是個對自己的出身,家世,樣貌,才華樣樣滿意,認為自己從頭到腳,從裡到外沒有一處不齊全的人。

正因為如此,六年前那個夢才提醒了顧露若,她顧露若不要婚配之後夫妻不睦,不要與郎君無情緣淺。

她更不要顧氏家族凋零衰敗,自己最終成堂下棄婦再無家可回。

好在有那夢的啟迪,使得她及時放下閨閣女打茶湯,掛香囊這些事,反而關注起長安城中的適婚男子起來。

一次燒尾宴上她看中了安國公府的小公爺蕭際,既是她看上的人那便再沒有溜走的道理,她很快如願嫁給了蕭際,之後不到一年沈家遭逢大劫,沈序下獄。

這六年來她過得十分安穩舒適,即使不久前沈序重獲高位她也不後悔,因為相比於根基深厚的安國公府,沈家如今當朝為官的隻有沈序一人,家宅中也隻剩娘親和妹妹,根本無法與其他世家大族相比。

如今的郎君十分稱意,生活十分美滿。

隻是除了一件事。

蕭際從前有一個女人,那女人死了卻好像永遠留在了蕭際心裡。這些年一向不愛花草的蕭際不停地種植花草,一向對吃食不在意的人,專門從金陵找回來廚子。

這一切都好像是在紀念那個人。顧露若是不願意的,枕邊人靈魂□□都應該隻屬於她一人,她不允許他心中還掛念彆人。

不過那女人到底是死了,想來從她踏上黃泉到如今,應該已經六歲。

她何必與死人計較?何況是那麼卑賤的人。

不知如今的那卑賤魂魄是轉生在哪個山野裡砍柴,還是在哪個小門戶外守著菜攤叫賣,又或者是在哪家小官家中做家生婢子。

左右都不會再來擋路便是。

曆史是由勝利者書寫的,短短六年,這府中上下一批批仆從更換,如今知曉她存在的人數不出五根手指,無人敢再提從前之事,人死燈滅,連一絲灰燼都沒有留下。

想到這兒顧露若抿唇一笑,麵容如同落了桃花的淺紅春冰,一雙眼睛內盈盈秋水,做足了一個一心愛著郎君的模樣。

美妻在側,舊人也不過隻餘一個模糊的輪廓而已,蕭際抬手撫上顧露若的臉頰:“有什麼可想,不過是陳年舊事罷了。”

顧露若浮起一點笑意,笑中綿裡藏刀:“既是陳年舊事,拆掉那院子可以嗎?”

顧露若泛著水光的眼神並不顯得焦急,眼神中情誼綿綿,愛意澎湃,她的嫵媚好似浮浪一般勾魂,鬢旁金光亂閃讓人意亂情迷。

她是個等待獵物自己上門的獵人,享受的正是這等待的過程。

彎起嘴角,紅唇上沾著胭脂的香氣,兩頰上貼著的金箔,彌散著金錢權力的味道。

蕭際看著麵前人,思緒稍稍一頓便做出寵溺的神色表情:“一個舊院子,你不喜歡拆就拆了。這世上沒有什麼比你更重要。”

無知少女的白日夢被登時震碎,裝在謝清殊殼子裡的雪雲穠滿眼惶駭,戰栗不止。

她感到自己靈魂的觸角撲簌簌地抖動個沒完,往日的記憶相互碰撞摩擦,一切都顛倒了個兒。

原本透明的湖水滴進去一滴墨水,接著整個湖水都變成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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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了魂兒的人回到定平侯府,像是根木頭一樣杵在新院落外麵不動,回想顧露若溫婉地挽了挽蕭際的手,含笑與他告彆後送他離開的樣子。

回想蕭際快步走下台階,從自己身邊擦身而過的情景。

她熱淚滾落,這一場愛情,她問她自己是否願賭服輸。

屏山小築裡麵婢仆的請安聲喚回了她的心神,她聽見她們喚她“二姑娘。”

她走進去,嬤嬤趕緊迎上來:“二姑娘您去哪裡了,二姑娘您還好嗎?您萬福,咱們這些人等著跟您報名字。”

隻見一概仆從爽利地站在那兒等著,要向新主子回稟名字,要向自己稟告他們曾在哪家府邸做工。

一聲聲“二姑娘”喚她,她的魂兒忽然就回來了,她伸出手看自己的掌心,已經沒有了原來的曲線,也沒有了那顆掌心痣。

蕭際已經將她忘了,或者從沒有真正愛過她,而上天給了她新的機會,就是讓她做新的人。新的人生還有新的困難和挑戰在等著她,新的人生還有新的人在等著她。

穩住心神,望著一眾生麵孔,那些目光真摯地望著她,等待她給與他們飯碗,前程。

她在黃花梨木圈椅上坐定,接過婢子遞來的建盞:

“從此咱們就是一家人,這屏山小築就是你們的家,得侯爺和大娘子體恤,獨辟了這樣一方院子,屏山小築上下需做事規矩有度,不可作奸犯科,偷奸耍滑,若是給侯府丟臉,嚴懲不貸。”

眾人都答是。

眾人初步分配了工作,清殊鬆了一口氣,正準備再想想自己那傷心的情事,誰知教習嬤嬤已經出現在了門口。

“老奴們受太夫人和侯爺任命囑托,前來教習二姑娘。”兩個教習嬤嬤臉上帶笑,眼睛裡卻都是嚴厲,一看就是經過風雨的人。

“自現在開始姑娘不可出院門,一切聽老奴教導,請姑娘回正堂,時間緊迫,我們馬上開始。”

“不能出院門?可是我……”清殊揚起眉,剛準備往下說,卻見嬤嬤從腰後摸出一根手腕粗的榆木棒子。

世家姑娘也不是那麼好當的。

她瞪著那榆木棒,好女不吃眼前虧地轉身走回了堂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