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讓這日送飯時有些不安。
無爭彆院的劉管事死了,說是一時疏忽被夜遊的屍人誤殺。雖然他並沒有死在幽人館,但溫讓有一種直覺,也許他的死與幽人館脫不了乾係。
他曾在某天巡夜時看到劉文啟獨自來了幽人館,形跡可疑。邱老和掌教都沒有再出麵,他自然不敢多管閒事,但現在已經死了兩個彆院管事了。
戚江雪坐在床上靜靜看著他。煙灰色瞳孔裡的浮光如同點點碎冰,讓他生出寒意。溫讓連忙撇過頭,不再與戚江雪對視。
“小哥是有什麼心事嗎?”戚江雪緩緩開口,聲音和她的人一樣沒什麼溫度。
溫讓硬著語氣道:“我能有什麼心事!你管好自己便罷。最近可安分著點。”
戚江雪說:“我一向安分守己的,你這麼說是發生了什麼事?”
溫讓猶豫了一會說道:“劉管事前日死了。”
他說完看了看戚江雪的神情,隻見她露出一絲驚訝,緊接著又有些不高興。
“劉管事是誰?怎麼死的?時不時死人,我在幽人館能保證安全嗎?”
溫讓道:“你要是好好待在這院子自然不會有事。那劉管事,之前在消業池打過你一掌,你不記得?”
戚江雪回憶一番。“原來是他啊。不是很厲害嗎,怎麼死了?”
溫讓聽她的語氣裡還頗有些幸災樂禍,不由氣惱。“任誰落到屍人手裡都好不了。你可祈禱自己彆碰上,不然死得隻會比他更慘。”
戚江雪勾起唇角。“命由己造。我聽你的,不敢亂跑。”
溫讓瞪了她一眼,推門而出。
戚江雪看著他的背影暗想,不亂跑是不可能的。
秦前輩雖然要指點她,但在此之前她需得先去找到秦前輩初來清晏山莊時藏下的一樣武器。
今夜的月亮格外圓。
自從穿越過來,戚江雪似乎就成了夜貓子,每次都是在深夜行動。但現在也習慣了,畢竟夜色是最好的偽裝大師。
不知是不是因為劉文啟的死,今夜她看到的屍人很少,幾組巡夜的武侍童也都有些心不在焉。戚江雪一路在各色建築和樹影中隱藏行跡,暢行無阻。
到了一處,幽寂異常。地形有些熟,戚江雪仔細一看才發現已進入了尚善彆院的書院區域。主屋和書房門都緊閉著,整個院落不見絲毫光亮,看來在莫瑞謙之後這裡並無人居住。
之前邱老讓劉文啟兼管尚善彆院,現在劉文啟也死了,尚善彆院還有人管嗎?
想到這裡,戚江雪心念一動。她走到書房門邊,冷不丁聽見裡麵傳來一聲細微響動,似是衣料摩挲的聲音。
誰在裡麵?
戚江雪悄然躲到屋後的夾角處,靜待裡麵的人出來。
足有半柱香的功夫,才傳來“吱呀”一聲。關門的動作十分輕巧,女子身形纖細,提著衣角左右看了看,快步向外走去。
戚江雪跟了上去。
快要走到宅院時,有兩名侍童提著燈籠走了過來,女子慌忙躲在一處假山後頭,卻因磕絆動靜有些大。
“誰?”一名侍童厲聲問道。另一人則拔出了腰間的長劍。
眼看他們衝著假山走去,戚江雪輕身上前,兩下點中他們的後頸,二人頓時昏倒在地。
女子有些後怕地從假山後走出,對戚江雪拜了拜。
“多謝姑娘,你又救了我一次。”
戚江雪挑了挑眉。她早就看出這人便是自己當初從溫儉手中救下的那個官家女子,隻是她此刻蒙著麵,這女子竟然也能認出她。戚江雪隻作不知。
“你是何人?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女子蹙眉道:“我叫宋思蔻,被關進來後就一直在尚善彆院。那莫管事拿走了一樣對我至關重要的東西,現在他不在了,我想著也許我能拿回來。”
戚江雪聽了聽周圍的動靜,確認暫時沒有威脅,才又開口。
“這裡地形複雜,危險重重,你大晚上出來就不害怕嗎?”
宋思蔻看著戚江雪道:“姑娘不也在深夜行走嗎?我雖不像你身懷武藝,但為了拿回我的東西便是豁出命去也不在意了。”
“那你的東西拿回來了嗎?”戚江雪淡淡問道。
宋思蔻搖了搖頭。“還沒有,也不知它到底被藏在哪裡了。”她看了看戚江雪,眉宇間儘是真誠。“還不知道恩人叫什麼名字?你是怎麼來這裡的?”
“戚江雪。我想不起來之前的事,不知自己為何而來。每天隻在這裡渾渾噩噩遊蕩度日,沒想到今夜能遇見你。”戚江雪說得輕描淡寫。
宋思蔻眼中突然含淚,道:“我們都是苦命人。我的父親,是當朝兵部尚書宋遜。隻因我不願遵從他的意願嫁於不愛之人,他就把我送到了這裡。”
“隻因不想嫁人便要將你當成瘋子。做父親的真能如此狠心?”戚江雪有些不信。
“他的官位,名聲,麵子,哪樣不比我重要?我迫於無奈與心愛之人出逃,可被他發現了。我抵死不嫁,定親的那家人位高權重,他也得罪不起,便說我瘋了,把我扔到了這,隻當我死了。”
宋思蔻淚盈於睫,話語中還摻雜著恨意。
兵部尚書已是肱股重臣,想結親的人家地位自然不低。權衡之下做此舉動不是不可能,隻是宋思蔻在此種情境下愈發可憐了。女子的地位可見一斑。
“你被關在這裡,你的心上人知道嗎?”戚江雪問道。
宋思蔻苦笑。“這裡與監牢無異,根本就傳不出消息。他肯定也在找我,若是知道我在這,他一定會來救我的。莫瑞謙拿走的正是他給我的定情之物,我一定要找回來。這是我在這裡唯一的念想了。”
戚江雪安慰道:“東西一定能找到,隻是不急於這一時半刻。現在時候不早了,你繼續在外麵逗留很危險,先回去吧。”
宋思蔻點了點頭。“我是該回去了。戚姑娘,以後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請一定告訴我。”
戚江雪陪宋思蔻來到大宅院門口,目送她進了自己的房間。
宋思蔻在莫瑞謙的書房裡逗留了許久,她要找的到底是不是她所說的東西,戚江雪持懷疑態度。至於為何被送到這,宋思蔻說得應該是真話。
能在被動有限的時間裡記住並認出自己,可見宋思蔻頭腦不差。作為一個閨閣小姐,敢違逆父命與情郎私奔,足見她有主見也有一定魄力。當然也不排除是被愛情衝昏了頭腦,但一個有執念的人一定比隨波逐流之人更容易找到目標。在這樣的環境下還敢深夜出來查找,膽子也不小。
隻希望宋思蔻如她自己所說,沒那麼複雜,也真的對她存有感恩之心,否則她很有可能暴露。
多想無用,找個時間也去趟莫瑞謙的書房,看看有什麼秘密。現在她要先去找自己今夜的目標了。
靜園是清晏山莊所有園林中最大的一座。沿著蜿蜒的石子路前行,中有苔蘚,在夜露下尤顯濕滑。戚江雪一路小心翼翼,既怕遇到人,也怕驚動某些機關。來到一座小池塘邊,她停了下來。
戚江雪踩了踩地麵,不知是否因為下麵與池塘相鄰,土壤較為鬆軟。她足下又運內力,跺了幾跺,土壤越發鬆動。
戚江雪用幾根粗樹枝做鏟,開始挖了起來。
挖了一米多深,什麼都沒有。戚江雪有些猶豫,會是秦前輩記錯了嗎?還是自己找錯了。埋件武器需要挖這麼深嗎?
戚江雪又往下挖了一米,樹枝碰到了一個硬物。戚江雪立馬用手摸去。鐵器如寒冰一般,讓手指都有些發麻。
最開始摸到兩根如竹節一般的器身時,戚江雪還以為這大概是九節鞭一類的武器。後來看到全貌,才發現此物有圓柱形的把,長約四尺的器身硬而直,呈四棱形,頭略尖。
這是一雙鐧。
鐧身已經有些生鏽,但不妨礙它在暗夜中泛出逼人的銀光。
其實戚江雪此前從未真正見過和了解過這種武器,但她看到第一眼便自然而然知道了它是什麼。她被贈予了絕技“殺手鐧”,而此刻拿到的武器正是一雙鐧,或許這就是“殺手鐧”的由來,這是巧合嗎?
戚江雪將雙鐧收好。又將坑填平。所幸沒有橫生其他枝節,她帶著武器回到了幽人館。
秦修意見到雙鐧時,雙目泛紅,觸摸的雙手也微微有些顫抖。
“七年了,沒想到還能再見它們。江雪,多謝你。”
戚江雪上前扶住秦修意道:“前輩不要客氣。隻是物歸原主罷了。”
秦修意笑著搖了搖頭。“不。我讓你去找,就是要將它們贈予你。彆看它們現在蒙塵生鏽,可當年就是這雙鐧讓我秦家聲震天下。”
戚江雪回想了一下,問道:“前代名將胡國公秦叔寶可與前輩有關?”
秦修意麵露自豪道:“正是先祖。我們這一脈,曆代習鐧。我祖父自創了內功《清罡訣》,配合鐧術,罕逢敵手,因曾助太祖平亂而聞達於世。我父親人稱‘冷麵鐧王’,江湖上人人敬之。而我……”
秦修意說到此處閉了閉眼,似乎難以自抑。“父親隻我這一個女兒,可我卻讓秦家鐧在我手上沒落了。”
戚江雪連忙道:“前輩也曾叱吒風雲,如今不過是潛龍在淵,他日定能乘風而起,將秦家鐧發揚光大。”
秦修意自嘲地笑了笑。“江雪,不必安慰我,我已沒有機會。但你,是我的希望。”
秦修意眼中突然光彩熠熠。“你的氣海可納百川,我將《清罡訣》傳給你,你吸納後既可以形成自己的體係,也能讓此心法更上一層樓。我看你也沒有慣用的武器,正好跟我學習秦家鐧。”
雖然已有心裡準備,但戚江雪此時卻突然有些說不出的難過。“前輩,這畢竟是您家傳的絕學,我是一個不知過去的人,怎敢輕易接受您的饋贈呢?”
“饋贈?不,這是請求和囑托。秦家隻剩我一人,若你不願做我的傳人,那這家學便隻能隨我一起入土了。我既然選擇你,就相信你不會辜負我。”秦修意語重心長道。
自穿越到現在,戚江雪第一次覺得自己心有所依。
“承蒙前輩不棄,江雪一定不會讓您錯付。”
秦修意看著她笑道:“還叫前輩?可以叫我一聲師父了。”
戚江雪雙眼漸漸模糊。
她從前便無父無母,在孤兒院長大,來到這裡,也是一身伶仃。如今,她有師父了。天地親師,她此前從未有過這種衝動,如今卻想認認真真地拜下去。
戚江雪跪下對著秦修意磕了一個頭。“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禮。”
秦修意雙手將她扶起。“好。從此你我師徒同心,共擔風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