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角揭天嘉氣冷(1 / 1)

月涼如水。向南遷徙的雁群發出淒厲叫聲,在夜空中劃過人字行跡。

城牆垛口上每隔十米便燃燒的火把隻剩下零星幾支,士兵三三兩兩坐在下麵。

“真是衰啊。偏趕上這個時辰換防,前半夜和張都頭喝酒,本想直接睡過去。”陳甲一臉怨氣地嘟囔著。

邊上的同袍要麼發呆,要麼哈欠連天,還有兩個直接呼呼睡了過去。隻有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兵看著他問道:“陳哥,他們說潭城失守是因為有人做了內應。這是真的嗎?”

陳甲一巴掌拍向小兵的腦袋。“都是哪聽來的小道消息?”

“大家都在傳。要不是小嚴將軍打回了子荊關,冀州就要丟了。”小兵一臉委屈地摸著腦袋。

“誰知道呢。潭城守將都被斬了,知州也被罷了官,那些衛兵是死的死逃的逃。按說潭城常年在抗擊景國的最前邊,沒那麼容易就被攻破啊。”

旁邊一個老兵接過陳甲的話頭說:“要不是潭城這事,咱們也不至於大半夜還在這睡不了覺。秈城在兗州,八竿子打不著的地方,硬是被弄得全城警戒。”

陳甲道:“嗐,誰讓咱臨著沉蛟塹呢。要我說就是上頭那些人膽小怕事,景國要是真想打,秈城哪會安穩這麼多年。”

小兵似乎覺得哪裡不對,但又不知該反駁些什麼。

就在這時,角樓處傳來了連綿的號角聲,響徹夜空。緊接著,便是馬蹄奔騰,在地上踏出了沉悶又驚促的節奏。

“嗖”一聲,羽箭擦過了他的耳朵,落在對麵的城垛上。

小兵還沒反應過來,陳甲和旁邊的老兵卻都一骨碌翻起身來。

接二連三的箭射向城牆,陳甲抽出刀將一支箭打落在地,高喊道:“敵襲!”

所有人都被驚醒了,迅速跑動起來。有人去拿火把,有人拔出佩刀,也有的臉上滿是倉皇,不知所措。

小兵壯著膽子從城牆邊向下看去。隻見火光中一片黑壓壓的盾牌立起,射手站在後麵,不斷輪換瞄準著城牆之上。一裡之外,景國騎兵的鐵甲在黑暗中泛著凜凜寒光。

“兄弟們快拿弓箭——”陳甲一把抓住小兵的領子,將他扔向旁邊。“擊鼓傳報。敵人已兵臨西城門下,全城戒備。”

陳甲說完往女牆下縮去,躲開一支剛剛射上來的利箭,而城下的敵軍已經開始架起了雲梯。

小兵見狀抖如篩糠,手腳並用地往外跑,沒跑多遠便聽見鼓聲響起。“咚咚——”和心跳的聲音一樣急促又沒有間歇。

城中一時火光大亮。

小兵回頭看了一眼城牆,陳甲已不見蹤影。

之前和他們一起聊天的老兵被翻牆而上的敵軍一刀捅了個對穿。血花飛濺,老兵雙目圓睜,一動不動地瞪著他。

小兵腳下一滑,從城樓石階上摔了下去。

兗州,殷平衙署。

絲竹管弦之聲不絕於耳,嬌豔舞姬旋動著纖細的腰肢,一路轉到了主座男子的旁邊。

那中年男子目露春光,一手摟住小蠻腰,一手摸上舞姬的胸前的薄紗。舞姬雙靨透紅,斟酒的動作卻沒有停。

“平日醉仙樓的媽媽可是將黛羅看得像眼珠子一樣緊,尋常人千金難買她一夜。吳大人若是喜歡,今夜就讓黛羅留下,好好安撫您一路的舟車勞頓。”坐在左側下首的兗州知州方嘯鳴笑著說道。

初見吳庸他便想這個朝廷派來的監察禦史怕是個紙老虎,如今再看他的眼神,更加確定此人實屬酒囊飯袋,沒什麼威脅。

吳庸聽見方嘯鳴的話,帶著醉意心不在焉道:“方大人如此好意,怎敢不心領。隻是還需以朝廷要務為先。”

方嘯鳴道:“自潭城失守後冀州邊防便成了重中之重,嚴侯已趕去了子荊關,您便是去了冀州隻怕一時半刻也見不到他。何不在我這裡多留幾日,反正兗州也在您此次監管的範圍之內。”

方嘯鳴一邊說一邊對黛羅使了個眼色。黛羅倚進吳庸懷裡,也不說話,隻含情脈脈地看著他。吳庸心裡一癢,拿起酒杯一飲而儘。

“方大人說得有理,我等也不便妨礙嚴侯整頓軍務,索性在這裡等等。隻是要多叨擾方大人了哈哈。”

方嘯鳴舉起酒杯對吳庸一敬。“下官必定好好款待,讓大人不虛此行。”

這一夜賓主儘歡,自不多言。

帝京,樓府。

樓煊麵色不虞地從求索居的書房出來,向自己院中走去。

每次都是這樣,明知父親的性子,卻不得不和他解釋自己的所作所為。何苦來哉,不是早就不期待從他那裡獲得認同了嗎?

擺脫家族桎梏,瀟灑行走江湖,或許就是一個隻能藏在心中的夢。樓煊不由自主想到了戚江雪。

那女子雖身陷囹圄之地,他卻在她身上看到了一腔孤勇,帶著輕微的冷意,將周遭名為“從來如此”的侵蝕隔絕開來。

樓煊的思緒停了下來。前方站著一個紫色身影,看上去已在他門口等了許久。

“你怎麼在這?”樓煊看著眼前的少女問道。

樓鳳台向來被視作京中閨門的典範,她的清貴典雅與他的放浪不羈格格不入。對這個繼母所出的妹妹他一直親近不起來。

“許久未見,聽聞兄長回來了,我很是高興。後日安王舉辦流觴詩會,若你赴約他必定歡喜。兄長可願陪我同去?”樓鳳台婉轉問道,美眸亦帶期盼。

樓煊頓了頓,冷淡說道:“我明日便要啟程去冀州,怕是無法應約了。”

樓鳳台垂下鴉羽般的睫毛,有些失落。“兄長一回來便與父親相談,連家人也不見就又要走了。況且冀州如今恐要再起戰事,兄長若以身犯險怎能讓我們安心呢?”

樓煊深吸一口氣,語氣放柔了些。“多謝關心。我近日偶然得知了些戰事內情,事關家國安危,京中消息又有阻隔,我得親自去確認才放心。”他看了看樓鳳台,猶豫了片刻還是說道:“安王畢竟是當今唯一的皇弟,若與他走得太近,福禍未知。”

樓鳳台聽到哥哥的話後情緒微微上揚。“我明白。隻是這也是父親的意思。”

樓煊聞言不由輕嗤一聲。“倒是我多慮了。什麼都逃不過他的謀算,你自己把握吧。夜深了,你也快回去休息。”

樓鳳台傾身向樓煊行了一禮。在他轉身後又突然問道:“兄長既不參加科考,也不願蔭補入仕,為何又如此關心軍情國事呢?”

樓煊沒有回頭。

“我厭惡官場,所以選了一條在我看來恣意暢快的路。江湖與廟堂看似涇渭分明,但大丈夫不論身在何處,都可以立心從誌。”

看著樓煊的背影漸漸消失,樓鳳台在夜風中佇立良久。

夕陽隱沒,天邊隻餘最後一抹殘紅與衰草相連。極目處狼煙四起。戚江雪踉踉蹌蹌,她艱難地拖著自己,穿過每一具死不瞑目的屍骸,穿過掙紮在曠野中無聲的嘶吼。城牆邊黑黢黢一片,在她走近時,數不清的烏鴉“撲棱”著翅膀飛了起來,久久盤旋在上空。

女屍被雙手捆綁吊在這裡。煙灰色長發淩亂披散,渾身血跡已經乾涸,那張與她相似但輪廓更深的臉蒼白中泛著鐵青。戚江雪顫抖著伸出手,想要摸一摸她,女人卻突然睜開雙眼,原本溫柔含情的瞳眸冰冷至極。“給我回去!”

戚江雪在一陣心跳加速中醒來。

想起剛剛夢到的場景,戚江雪胸口突然泛起一股悲傷。她知道原身已經死去,但這真的很像是她留下的某些記憶。那女子會是她的母親嗎?為什麼會出現在一片戰後的狼藉中呢?

說到戰爭,也不知那昭武校尉所說是否屬實,按道理綏景兩國雖然一直摩擦不斷,但在她印象裡現在還不會有改變局勢的大戰。

戚江雪想到自己的穿越,一時又不那麼確定了。這本就是另一個時空,曆史未必會按照她記憶中的軌跡發展。希望樓煊能夠帶來有用的消息吧,就算自己被困在清晏山莊,但國家命運會關係到每一個人。

戚江雪慢慢起身,顫巍巍地拉好衣服。她的內傷雖已無大礙,但兩隻胳膊還是僵硬難受。今夜關苒苒幫她上了藥,便讓她先在此休息了。

她找了一圈,發現關苒苒不在。此刻正值醜時,夜色異常深沉。

戚江雪想了想,在院中找到密道,一路穿行。眼前的牆壁凹凸不平,打開這麵牆,應該就是秦修意的床邊。

“你們兩個居然敢暗通款曲,好大的膽子。”劉文啟的聲音帶著陰狠,從外麵傳來。戚江雪停下了想推開暗門的手。

關苒苒難掩憤怒。“你這狗賊,鬼鬼祟祟來這裡是為了什麼?有本事就讓大家都知道。”

劉文啟冷哼一聲。“少廢話,把《清罡訣》交出來。我或許會考慮放你們一馬。”

“你今天就是掘地三尺,從我屍體上踏過去,也找不到《清罡訣》。你死了這條心吧!”秦修意怒不可遏。

“用不著我動手,看你能嘴硬到何時。”劉文啟說完後,一陣竹笛聲響起,外麵的聲音淩亂嘈雜起來。

他召喚了屍人。

戚江雪連忙推開了暗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