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袂翻飛,在寒風中劃開凜冽的弧度。一藍一碧兩個身影默然相對。
“你居然能從屍人堆裡全身而退,還躲過了我,確實有幾分本事。”無疚的語氣和她的神情一樣平靜無波。
“你怎知昨晚也是我?”
戚江雪衡量著自己逃脫的可能性,卻發現在這個距離她根本就不可能甩開無疚。看來今天是難逃一戰了。隻可惜,她不是無疚的對手。
“直覺。”無疚盯著戚江雪的眼睛,似要看進她的靈魂深處。“你給我的感覺不像是瘋子。”
戚江雪自嘲一笑:“如果我是,你會放我一馬嗎?”
無疚勾了勾唇角,道:“我不管你是不是,也不在乎你為什麼武功尚在。如果你今日能在我手上活下來,之後我不會再管你。”
戚江雪心中一動。“我聽聞清晏山莊對那些反抗逃離的人十分苛刻,有些還可能被做成藥人甚至屍人,你莫不是在騙我?”
“哼,我不是那些蠅營狗苟的管事,打落水狗有什麼意思。”無疚很是不屑地道:“你若真的是病弱殘敗之人,我反倒沒什麼興致了。”
無疚又看了一眼戚江雪,左手按了按自己的後頸。“說實話,昨晚又讓你跑了,我還是有些生氣的。可是現在看到你,突然又覺得這或許是天意。這裡已經死氣沉沉太久,而我在你眼裡看到了久違的生氣。你可莫要叫我失望。”
“或許我之前僥幸逃脫便是天意,是我命不該絕。”戚江雪還想再爭取一絲和平解決的可能。“你想看勃勃生氣,那為何又要扼殺它呢?難道不能順應天意嗎?”
“不能。”無疚放下手,發絲突然沒了束縛,舞得張揚。“你的天意,在我這裡。”
話音剛落,她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戚江雪攻了過來。
戚江雪雖有準備,但還是躲得狼狽。無疚的真氣很霸道,她此時不敢硬抗。向後翻滾拉開距離,戚江雪猱身躍上拱門邊的石羊雕像,右腳借力飛踢,直逼無疚麵門。
無疚抬手格擋,力道震得戚江雪整個小腿都發麻。她掌心瞬間翻轉,五指成爪扣住戚江雪的腳腕,將她拉向自己。戚江雪眼疾手快緊緊抓住石羊的一隻角,下一秒“哢嚓”聲響,羊角被硬生生掰斷了。
好在借著阻力,戚江雪穩住重心,左腳一個掃堂腿攻向無疚下盤,拿回了身體主動權。她有些慌不擇路,疾奔進來後才發現到了幽人館裡麵。戚江雪幾乎將輕功發揮到了極致,無疚雖一時追不上她,但也緊隨身後。
壓力讓戚江雪後頸的汗毛都豎了起來,無疚一掌向前推出,之前的化氣為劍終於從心上懸著的威脅變成了實質。
戚江雪鬢邊的發絲在她側身閃避後被削了下來,輕飄飄地落在了地上。宛如她的一場穿越,那樣斷然急促,卻又沒有什麼重量。無論是誠可貴的生命,還是價更高的自由,從她身上剝離又重塑,卻不由自己掌控。
麵頰傳來一陣刺痛,戚江雪抬手摸到了幾滴凝結而出的血珠,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其實她早就受傷了。
風停氣散,空氣有些凝滯,但戚江雪的袖袍卻無風自動,鼓脹如布袋。她將全身內力聚在右掌心,突然停了下來,轉身劈向迎麵追來的無疚。
這是必中的一擊,但無疚毫無懼意。她在半空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扭轉身體,將原本對著頭顱的攻擊用肩膀接下。沒有絲毫停頓,她俯身用膝蓋猛撞在戚江雪的腰上,在戚江雪踉蹌時,擒拿手如鐵鉗般牢牢扣住了她的右肩,狠力一扳。
隻聽令人牙酸的骨骼斷裂聲響起,戚江雪就像被牽絲的木偶般右臂直直垂了下去。瞥見戚江雪左臂前橫,無疚又一掌拍向她的左肩,現在她的雙臂都已廢了。
就在無疚放鬆之時,戚江雪突然回過了頭。她隻來得及看到戚江雪孤注一擲的眼神,下一瞬便覺喉嚨劇痛。
無疚鬆開了戚江雪,用雙手捂住正在噴血的前頸。她有些難以置信,但在看到戚江雪咬在齒間的那根鮮紅的玉簪時,她又莫名有些觸動。
這根簪子可真漂亮啊。
戚江雪認命地閉了閉眼。就在剛才無疚躲過她的攻擊又讓她雙臂儘廢時,“殺手鐧”這個三個字電光火石地照亮了她整個腦海。她使出了那必殺一擊。
可是,就在她準備舍棄自己性命與無疚同歸於儘時,卻看到了無疚的眼神,那眼神中並無殺意。她猶豫了,這一猶豫,刺出的力道便弱了兩分。
“你說你在我眼裡看到了生氣,那你就應該知道,我想活著。我們本來就可以都活著。”
戚江雪聲音沙啞至極。她已耗費了所有力氣,身上的疼痛開始一寸寸侵蝕精神,無疚這時候如果來給她一擊,她瞬間就能斷氣。
無疚雖然沒有被一簪封喉,但已然受到重創。她點穴止血,沒有說話。當然,她現在的破喉嚨也說不了話。她向戚江雪走去,又戛然止步,深深看了她一眼後,便轉身離開。
戚江雪看著無疚的背影,在越來越模糊的視線裡失去了意識。
一絲清涼覆上了額頭,戚江雪睫毛微顫,幽幽醒轉。
乍一看這裡與自己的房間沒有區彆,但看到坐在床邊的關苒苒後,戚江雪明白自己是被救了。
“多謝前輩……咳咳。”才說幾個字,喉嚨像是要裂開一樣。
“彆說話了,你傷得很重。”關苒苒將戚江雪額頭上的手帕翻了個麵,又從桌上端了一個碗過來。
“我幫你將胳膊固定住了,這段時間你不能再用力。這裡條件有限,沒什麼好藥材,先喝點養身湯。你受的大多是內傷,隻能慢慢調養。”
關苒苒將一勺湯喂到嘴邊,不涼不燙,溫度正適宜。戚江雪慢慢喝了下去,嗓子被滋潤後舒服了許多。她的肩膀處像是被夾了兩塊石板,又重又硬,骨頭時不時就泛起酸痛。
還能活著,已是很好了。
戚江雪問道:“關前輩,你是怎麼發現我的。”
“我聽到外麵有動靜,出去後你就倒在我門口不遠處。好在侍童還沒回來,我就將你帶進來了。”關苒苒將空了的碗放回桌子上,又拿了一個藥瓶過來。
“這是治跌打損傷的,遠比不上我自己研製的好,但現在隻能勉強用了。”
戚江雪不由苦笑:“我那裡什麼都沒有,前輩能有藥已經很好了。”
關苒苒道:“待久了慢慢就會寬鬆些。能來幽人館,多少是家裡還有些倚靠的,有些東西隻要不過分,他們會送來,勉強活著不難。”
戚江雪想起自己,覺得家族可能未必會是倚仗。她不由又有些好奇。
“幽人館的管事是誰呢,劉文啟嗎?我感覺這裡比起其他地方似乎管得鬆些。”
“幽人館由主院的邱老兼管,那老東西一般不會過來。劉文啟來則是因為覬覦修意的東西。這裡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就算曾有過功夫,現在也都是廢人。”
關苒苒一邊為戚江雪抹藥,一邊繼續說:“跑也跑不出去,就算僥幸跑了也無處可去。他們自然不用費什麼心思看管,你沒發現連侍童都時不時偷懶嗎?你之前可能特殊些,不過現在他們也不會把你放在眼裡了。”
戚江雪本想問關苒苒的情況,但想起之前她說話的神態,覺得這會觸及到隱私,便吞下了話頭。
如今看來,跟無疚打了一場也算是好事,有威脅的管製變少了。
戚江雪緩緩起身,因為胳膊僵硬無力,想給衣衫打結卻屢屢失敗。關苒苒將藥放下後連忙走過來幫她穿好。
“你這是做什麼,現在不宜亂動。”
戚江雪嘴唇泛白,但還是堅持下床。“快到巳時了,我得回去。不然會給前輩添麻煩的。”
關苒苒嗔怪道:“都傷成這樣了,還同我客氣什麼?現在他們還能把我怎樣,真當我會怕?”
“我知道前輩一番好意,但我的內傷單靠調理是沒用的。我回去也能讓他們安心,省得再生事端。”
戚江雪說的是事實。從她醒來後便感到體內有一團熱氣,似乎經脈受阻無法暢通運行,灼燒得她丹田非常難受。她回去一來是避免侍童起疑,二來是想要好好探查一番自己的武學外掛發生了什麼變化。
關苒苒不再阻攔,隻扶著她向外走去。“那你須每晚來我這裡檢查一番,況且你自己也無法上藥。”
戚江雪答應,隨後小心翼翼地回到了自己的肆號院。
戚江雪一回住處便坐在床上,開始運氣行功。
腹中熱氣被衝散,內裡激蕩。戚江雪周身的空間越來越熱,不遠處木桶裡的水竟然沸騰起來。若有人靠近必然會被燙傷,可她卻渾無感覺。
不消片刻,四周蒸騰的熱氣全都湧向她,從張開的每個毛孔滲入,彙聚成氣流,遍遊體內周天,又從頭頂冒出。此時,一股股氣流在她的體內循環遊走,時而如驚濤拍岸,將五臟六腑都震蕩得移位,時而似涓涓細流,穿行於每一條經脈,將巨浪帶來的傷痛輕柔撫平。
氣流每環遊一遍,周天便被蕩滌一新,靈台也愈發清明。真氣在經過命門、大椎、神庭、百會幾處時,略微停頓,像觸手一般分流將其包裹,原本大聲叫囂著疼痛的部位立時安靜下來。
“表裡虛寂,神道微深。外藏萬境,內察一心。”[1]
頂級武學天賦,可向外求,可自內觀。上限幾何,全憑因緣際遇。
腦海中跳出信息,戚江雪明白自己之前進入了內觀狀態。
看來跟無疚這樣的高手對決,若能活著,於自己來說也是大有進益。而且,關於“殺手鐧”她也總算摸出了些門道。
在眼下的境況中,能有“武學·絕技”這樣的功德獎勵傍身,怎麼不算是一種好運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