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是平地起波瀾(1 / 1)

預想中的摔落並未到來。

戚江雪被裹進一個寬闊的懷抱,二人貼著石牆輕輕滑下。為了緩解麵對麵的尷尬,戚江雪將臉側了過去,灼熱的呼吸燙得她左耳生出濕意。

一片沉寂中,隻餘心臟敲鑼打鼓,在黑暗裡沸反盈天。

原以為下麵會是一條密道,再不濟也是一間密室。誰想這裡竟如此逼仄,容納一人有餘,兩人嫌擠,轉個身都很困難。

與世隔絕一般,聽不見上麵的動靜。不知無疚正如何尋找,若她打開暗門,在下麵抵擋將會很被動。沒有什麼騰挪的餘地,如果突然掉下來刀兵暗器那他們會被紮成刺蝟吧。

戚江雪強行讓自己思考,但是樓煊不給她機會。也不知他在乾什麼,手從她的腰間來回滑過。

都這時候了還不檢點些!戚江雪一怒之下掐住樓煊的胳膊,狠狠一擰。隻聽樓煊“嘶”地倒吸了口涼氣,但很快克製住了。

一個硬邦邦的東西被他顫抖著從腰間舉了起來,是一支兩寸多長的小弩。隨後他又從袖中掏出了一把拳頭大小的伸縮傘。

樓煊晃了晃手中的東西,又指了指頭頂上,一雙星目中飽含著亮晶晶的疑惑。這眼神讓戚江雪莫名想到了被主人嫌棄卻不知為何的委屈小狗。

戚江雪有點愧疚,但不多,再怎麼說他也讓她難受了不是。不過行走的機關百寶箱還是很有用的,有了這些確實能打上麵一個出其不意。

兩人沒有再動,靜靜等待著。

戚江雪無聊地用手指扣著凹凸不平的石壁,突然摸到一塊格外平滑的石頭。她心下一動,用指背敲了敲,又敲敲它兩邊,果然感覺不同。

她將內力凝聚在手掌,往後一推,滑石向後平移。緊接著,對麵的石牆向兩邊分開,留出一人寬的通道。

樓煊站定後,與戚江雪對視一眼,先行走了進去。

戚江雪跟隨進來後,回過頭,掌心聚氣擊向對麵的凹陷之石。石塊並未受損,而是向前恢複原位,兩邊的石牆也緩緩閉合。

終於鬆了口氣,兩人快步走向前。

“無疚應該並不知道這下麵的秘密。”樓煊的聲音從前方傳來。

戚江雪也這樣認為,不過她還是有些不放心。“嗯,她會不會發現你的那些小蟲子?”

樓煊聲音輕快道:“我下來之前就讓它們自爆了。就算她能發現,看到的也隻是鐵屑。”

這放在千年後也是很厲害的技術了,戚江雪由衷發出了讚歎。

“巧思玲瓏,造化神工。你們淩鳶閣在江湖中應當很是厲害吧。”

樓煊沉默了片刻才道:“戰國時有四大顯學。其中乂家求真重踐,以俠義聞名,以機關見長。乂家曾有許多分支,經過一千多年的凋零沒落,現在僅剩淩鳶閣一支了。淩鳶閣不願涉足各種紛爭,可樹欲靜,風卻不止。”

“你要救的可是閣中之人?”懷璧其罪,戚江雪也覺得淩鳶閣的技術很容易遭人覬覦。

“是我師伯。他也是淩鳶閣的前任掌門。如今綏景兩國局勢緊張,我們本以為是景國將他帶走,想要做機關或是獲取某些特殊技藝,可誰知後來我查出抓他的竟是自己人。這清晏山莊是何等嚴酷,也不知師伯在這裡受了多少罪。”

樓煊的話語帶著憤怒與不解,戚江雪忍不住安慰。

“也許他們為了達到目的並不會對你師伯太嚴苛,我們想辦法儘快找到他。”

這條路很長,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通道狹窄,戚江雪感覺越來越熱。

她看了一眼前方的樓煊,卻發現他的耳側起了一片密密麻麻的紅疹。

戚江雪拉了下樓煊的袖子,樓煊停了下來。待他轉身,戚江雪才看見他的額頭邊緣也在泛紅。

“你可有感覺到熱?你的臉似乎出了些問題。”戚江雪有些擔憂。

樓煊怔了怔,他剛剛一門心思想著救人之事,竟忽略了麵部的不適。

“此處應當接近溫泉,所以氣溫升高。看來這張臉是要不得了。”

樓煊說完,從袖中掏出一個小瓶往手上倒了倒,隨後在臉上按捏了一圈。

戚江雪看著他的動作,突然想到小時候曾看過的一個關於換臉的恐怖故事。大晚上乍一看這動作還真怪可怕的,她忍不住笑起來,隨後又頓住了。

一張人皮麵具被撕了下來。

“猗嗟昌兮,頎而長兮。美目清兮,儀既成兮。”

戚江雪料想樓煊容貌不差,但此時方覺古詩所言非虛,美人無分男女。當樓煊滿眼含笑看著她時,衝擊力比她後世看到的男明星可大多了。

“讓你露出真麵目還挺不容易的。被我看到沒關係嗎?”戚江雪輕聲問。

樓煊對她拱了拱手,道:“之前實屬無奈之舉。今後一定與戚姑娘坦誠相待。”

戚江雪聽到這話有些彆扭,她不由推了推樓煊。

“無所謂,反正長什麼樣都是你。這裡好熱,快往前走。”

“那怎麼能一樣。”樓煊被推著往前走,嘴卻沒停。“我聽說長相出眾者更容易獲得他人的信任,戚姑娘難道沒覺得我現在比之前更真誠了嗎?”

戚江雪撇了撇嘴角。“沒想到你還挺自戀。沒聽說過‘君子盛德,容貌若愚’嗎?”

“這麼說,你覺得我是君子?”樓煊的聲音帶著笑意。

戚江雪懶得再理他。

不知這密道通往何處,兩人走了好一陣,熱氣終於散去。

前方開闊起來,有一處蜿蜒而上的石階,儘頭又是一麵石牆。

樓煊先到,他四下摸了摸,對戚江雪點頭道:”應該就是這塊了。”

戚江雪再次用掌擊向那塊石頭,隻聽頭頂上方傳來響動。

石磚移位,露出四四方方可供一人通過的洞口。

從洞口出來,已是下半夜。外麵是一座花園,建築凋敝,塘水枯竭,蕭索不成景。

樓煊看了看四周對戚江雪說:“這裡是罰罪彆院。”

戚江雪點了點頭,想起之前在地圖上看到的便是罰罪彆院與藥人堂相鄰,沒想到還有一條連通的暗道。

“這裡關的是什麼人?”

“都是男子,即便廢了武功仍有很強的攻擊欲。據說有些練功練到走火入魔,是武林公敵。照山莊的說法,這些人都有罪,要不是因為他們是真瘋,早就被拉去做藥人了。我師伯不在這裡,看來還得找其他密道。”

樓煊的聲音裡透出失望,戚江雪也覺得心情沉重起來。

“你之前說有一個掌教今夜在這裡?”

“是無疚。”樓煊將小弩重新拿在手上。“隻是不知道她之前怎麼又去了藥人堂。”

“可能是昨夜我去過,今天她便又去那裡檢查了。現在不知她在哪裡,你還能再易容嗎?”戚江雪有些憂慮。

樓煊點了點頭。“能是能,就是做起來有些麻煩。”

正說著,有腳步聲傳來。兩人連忙躲到一棵大樹後。

隻見三個屍人拖著步子向花園走來,其中一個手裡抓著一副血淋淋的盔甲。

一陣竹笛聲響起,腳步聲紛至遝來。越來越多的屍人開始往這邊聚集。

戚江雪對著樓煊指了指樹上,樓煊會意。他從袖中射出一條鉤索,釘在樹心處,隨後借力攀上樹頂。

戚江雪提氣上跳,三兩下蹬著樹乾也到了樹心。兩人穩住身形,藏身在淩亂生長的枝丫中。

屍人們似乎聽到了上樹的動靜,但僵硬地轉了轉頭後,就一個個都停在樹下不再走動,血紅的雙眼直勾勾地瞪著前方。

戚江雪從樹頂眺望,看到相鄰院子的一間堂屋裡有人影在燭光中晃動。

“啊——”男子的慘叫聲傳來,格外瘮人。

“哼,朝廷治罪,其他人都已問斬,你竟然還敢裝瘋。”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罵道。

又一聲慘叫響起,隨後便隻餘沉默。

屍人們有些躁動不安,但又一陣竹笛聲過後,他們依舊停在原地。

伴隨著巨大的聲響,門被打開。一男子大步從屋裡走了出來,兩個侍童提燈跟在他身後。此人正是之前和邱老一起去消業池的黑臉男子,看來他很習慣用武力威逼彆人。

樓煊在旁邊輕聲道:“他是罰罪彆院的管事廖奉堂,出手一向狠辣。”

戚江雪點了點頭,想起自己差點被他捏碎下巴的痛苦回憶。或許,有朝一日也要讓他嘗嘗被刑訊逼供的滋味。

廖奉堂快走出院子時,突然想起了什麼,拿起竹笛在嘴邊吹了吹,隨後便離開了。

樹下的屍人們得到了某種指示,開始動了起來。有些漫無目的地遊蕩,有幾個則向著關押的院子走去。

戚江雪抓住樓煊的胳膊,帶著他迅速從樹上跳下,用輕功飛了過去。

趕在屍人到來之前,他們進入屋子,將房門緊緊關上。

地上有兩名男子,其中一個衣衫儘爛,身上被抓得血肉模糊,早已死透。另一個身上還穿著盔甲,倒在一邊喃喃自語。

戚江雪連忙上前將盔甲男子扶起。

“潭城兵敗,非我等之罪。”男子氣若遊絲。“……州,危矣。裝瘋,找,找……將軍。”

戚江雪眉頭緊皺,聽得不是很清楚,樓煊則是一臉沉重。

“你說的是燕州還是兗州?要去找誰?可是嚴將軍?”

“我們沒有叛……”話音戛然而止。男子雙眼半睜,已然斷氣。

戚江雪輕輕闔上他的雙眼,內心一片悲涼,而樓煊的目光還停留在男子身上。

“看他的裝束,應是昭武校尉。潭城若失守,景國便可通關而下,直取冀州。可他為何說燕州……兗州?”

聽到樓煊的話,戚江雪回憶著腦海中的綏朝地圖。無奈印象實在模糊,隻依稀記得燕州是邊防重地,此時離景國攻破大綏國門還有三四年的時間。

“無論他所說的是何處,邊關似乎都有危情。你還是易容成藥人,儘快離開。你師伯我也會暗中幫你找的。”戚江雪催促樓煊。

“那就麻煩姑娘了。我的確要去確認。”樓煊憂心忡忡,看著戚江雪道:“你也要多加小心。”

東方已經泛起了魚肚白。

當戚江雪趕回幽人館時,看到了站在大門口的無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