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初,月朗星稀。
這裡本就安靜,此時更是連蟲鳴聲都不聞。戚江雪將窗子輕輕推開,四下看了看,跳入院中。
院外的侍童不知所蹤。戚江雪躍上房頂,俯瞰下去,入目皆是園林。雖深秋時節草木大多凋零,可放眼望去仍有鬱鬱蔥蔥之相,移步換景。
幽人館旁邊便是消業池和尚善彆院,再向南則是主院。先找出口才是要緊,戚江雪按照地圖所畫往北麵奔去。
她一路蜻蜓點水般踩過每個飛翹的簷角,卻沒注意在她身後的“柒”號院,窗戶打開又關上了。
來到一座閣樓前,有亮光移動,戚江雪連忙躲在一根柱子後。
白日試探過她的劉文啟提著燈籠,心不在焉地走了過來,時不時還要回頭看看。
這些彆院主事都有夜遊的習慣吧。一到了晚上就開始鬼鬼祟祟,莫瑞謙之前是這樣,劉文啟也不例外,看來他們見不得光的事可真不少。
眼看劉文啟往她出來的方向去了,戚江雪想了想不打算跟隨他,而是繼續向外探查。
一路除了碰上幾個巡夜的武侍童,倒也無事。
經過溫泉園,月華洗練下的池水蒸汽騰騰,帶著朦朧的誘惑,戚江雪甚至想跳下去泡一泡。不過她終究還是沒有被衝動控製。
藥人堂一片漆黑死寂,看不見任何蹤影。戚江雪想起樓煊之前所說,不知那些被用來煉藥的武林人士是否就關在這裡,她忍不住向裡麵走去。
正中的大殿似乎已經荒廢,空蕩蕩的神龕落了一層薄灰,不知過去供奉的是什麼。橫梁上有數根鐵鏈垂下,地上則有許多釘著鐵釘的木板或倒或立。
戚江雪一不注意,踢倒了一塊木板。
“啪!”響動在空蕩的殿裡格外明顯。
殿外立馬傳來了腳步聲,伴隨著一聲厲喝:“誰在裡麵?”
戚江雪連忙藏在門側的角落,後背緊緊貼著牆壁。一藍衣少女衝進了大殿,先向著神龕後找去。戚江雪立馬飛身奔出殿外。
風聲變緊,是藍衣少女追了出來。她的速度極快,戚江雪根本無法甩脫。
光跑是不行的,戚江雪腳下提速,閃進一座八角亭,幾個縱躍後便消失了蹤跡。
藍衣少女飛上屋頂,銳利如鷹隼般的目光來回搜尋,但戚江雪早已隱匿不見。她冷哼一聲,雙手合攏在嘴邊吹出了幾聲長短不一的尖嘯,隨後便轉身離去。
戚江雪等了許久,待四周確實無人後才小心翼翼地從閣樓三層高的鬥拱上跳了下來。
她之前匆匆瞥過一眼,前方那條臨水而建的遊廊蜿蜒回繞看不見儘頭,也許正通向藥人堂的出處,於是腳尖輕點,跳入遊廊。儘管園中似乎並無他人,她的腳步聲還是幾不可聞。
那藍衣少女輕功極好,看打扮不像是影衛,她會不會就是溫讓提到的掌教呢?
這條遊廊屬實有點太長了,每經過一個轉彎處,戚江雪總免不了疑神疑鬼。
總算看到遊廊儘頭的小拱門,她輕輕吐了口氣。緊接著,又意識到哪裡不對。
有人在跟著她。
剛剛吐氣的不止她一人。
這一路她都沒有察覺被人尾隨,隻因那人始終與她的步態保持一致,隨著她的呼吸而呼吸。但剛剛對方特意露出了破綻,怕是已經準備收網。
戚江雪想到這裡猛地向前衝了出去。
拱門近在眼前。
但風驟然而起,來人已經貼向了她的後背。戚江雪一腳向後蹬去,那人速度極快地向後退了一個身位。戚江雪要的就是這個空隙,她凝神提氣,全力跳過拱門。
然後,她定住了。
外麵閃爍著一個又一個紅點,像是某種野獸眼睛的反光。仔細看就會發現,眼前是一群遍布血痂形容可怖的屍人。
與戚江雪在消業池見到的不同,這些屍人都還活著,但很顯然已經沒有意識了。血紅的眼睛裡泛出的是殘忍又凶狠的殺戮欲。
原本以為被她甩掉了的藍衣少女冷冷笑道:“本來想把你帶回去,看來不需要我動手了。他們今天還沒見血,算你好運。希望你死了以後身體不要被分成太多塊,那實在有些臟。”
藍衣少女嫌惡地看了那些屍人一眼,又留給戚江雪一個看好戲的眼神,隨後便飛身而走,似乎怕接下來的情景會臟了她的眼睛。
戚江雪沉沉歎了口氣,麵色如水,看向屍人群。
希望她的“殺手鐧”今天能給個麵子,不然她是真的危險了。
屍人衝了上來,每一個都想要用尖利的指甲和腥臭的牙齒撕下她的皮肉。這些屍人的戰鬥力比消業池的那些不知強了多少倍,看得出有些還保留著原來的武功底子。
戚江雪用手刀橫劈豎砍,抬腳便踢要害。她下的都是殺手,甚至像過去印象裡對付喪屍的方法一樣,力求徹底破壞他們的大腦。
這些人活著比死更痛苦,而戚江雪則早已突破了內心的那道界限。生與死是很大的命題,但在你死我活的境地麵前,做出選擇並不難。
屍人沒有知覺不會疲倦,但戚江雪卻漸漸有些乏力了。她獲得武學的時間畢竟還不夠長,身體還在適應成長的階段。她嘗試了用“殺手鐧”,可得到的依然是“時機未到。”
其實也對,她雖然有一擊必殺的決心,卻並無死意。她的絕殺,為的是自己的求生欲。
在又打退一批屍人後,看到還在湧上來的行屍大隊,戚江雪轉身開始往回跑。
傻子才會被純消耗,她倒要看看這些屍人能跑多快。
果然,在追過了藥人堂和一個溫泉園後,屍人已經一個都看不見了。那藍衣少女估計覺得自己必然會死在屍人手裡,倒是也沒再出現。
戚江雪心有餘悸地來到幽人館門前,才稍微鬆了口氣。
她正要回自己的小院,卻聽到“柒”號院中傳來聲音。
“秦女俠,我敬重你的父親,也敬重你的為人。再三前來,同樣表明了我的誠意。何必非要一口將話說死呢,把東西給我,對你更有利。”
戚江雪偷偷在窗格上捅了一個小破口,向裡望去,看見劉文啟正站在桌邊,而他對麵則是一個四十多歲,眉眼頗具英氣的女子。
“對我有利?難道還能把我從這裡放出去不成?”
女子冷冷笑道:“不必多費口舌。我秦家《清罡訣》自先祖流傳下來便立下規矩,非秦家後人和心懷正念之人不得外傳。你這種道貌岸然的偽君子怎麼配練?”
劉文啟麵目森寒。“秦修意,你秦家還哪有什麼後人。落在你這婦人手上已是辱沒了功法!莫要冥頑不靈,我好言相勸,再不識好歹可彆怪我不客氣。”
秦修意麵露諷刺道:“所謂好言相勸便是放屍人來害我?你若想要我的命就儘管拿去。落在你們這樣的鼠輩手中,死又何懼!”
眼見劉文啟要對秦修意動手,戚江雪連忙用肘部撞擊窗戶,發出一聲巨大聲響。
“誰?”劉文啟迅速跑向窗邊,見無動靜,又將門打開來回查看。
戚江雪此時早已在屋頂上。若劉文啟還要繼續迫害,她不介意對他動手,不過劉文啟應該沒那麼大的膽子。
“虧心事做多了,難免疑神疑鬼。一隻貓也能嚇成這樣,你簡直枉為武林中人。想要《清罡訣》不過是癡心妄想!”
秦修意安然坐在桌邊,似乎根本就沒將劉文啟放在眼裡。
“《清罡訣》我勢在必得。我再給你一些時間考慮,秦修意,人不要把話說絕了,以後的事可由不得你。”
劉文啟說完便從屋裡走了出來,一路回頭張望,生怕被人發現了蹤跡。
眼見已無威脅,戚江雪正打算離開,隻聽秦修意的聲音從屋中傳來。
“哪位俠士出手相助,可否下來一見。”
戚江雪有些猶豫,她武功還在的事多一個人知道便多一分風險。原本能在暗中相助已算是皆大歡喜了。
“可是住在肆號院的那位姑娘?”秦修意問道,聲音中卻帶著一種篤定。
戚江雪跳了下來,走進屋裡關上門,向秦修意行了個禮。
“前輩怎知是我?”
秦修意淡淡一笑:“你一個多時辰前便從這裡經過,我也隻是猜測。”
戚江雪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原以為自己已經夠小心了,沒想到在前輩這樣的高人麵前還是漏了馬腳。”
“什麼高人。我已是個廢人,不然也不會被逼迫至此。隻不過是因我自幼聽力比常人強些,即便功力儘散,也能聽到旁人聽不到的動靜。”
秦修意話語中不無自嘲,戚江雪想安慰又覺得自己的話並沒有什麼說服力。
“那劉文啟看著不像作罷的樣子,聽前輩說之前他曾讓屍人來害過您,之後可能還會有這樣的危險。”
“往常他都會讓屍人守在院外,以此來威脅我。今日你沒有看到嗎?”
戚江雪聽罷搖了搖頭。“今日幽人館附近並沒有人,我遇到的屍人都集中在藥人堂附近。”
“怪不得今日他並沒有糾纏許久。你竟然能跑到那麼遠的地方。”秦修意若有所思。
戚江雪轉移了話題,道:“劉文啟不懷好意,如果下次他再來迫害前輩,我一定會出手相助。”
秦修意帶著深意看向她:“你可知他為何要對我如此?被關到了幽人館,你就不怕我也是瘋癲可怖之人?”
戚江雪微微一笑。
“我不是瘋子,也認為前輩沒有瘋。雖不知為何被關在這裡,但我們各有各的悲苦辛酸。劉文啟的目的我不在意,他對沒有抵抗之力的女子出手我便不能不管。我也不知為何自己武功還在,但既然我能儘綿薄之力,就不會袖手旁觀。不管是藥人還是屍人,被清晏山莊強行定罪的人已經太多了。”
戚江雪說罷便準備告辭。“且慢。”秦修意說完站了起來。
“苒苒,出來吧。”
秦修意話音剛落,隻見床旁邊的牆板被推開,一個女子從後麵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