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聲從遠處傳來。戚江雪睫毛輕顫,已然醒轉。經過一夜調整,此時的她做好了應對的準備。鑒於當前狀況,不能讓任何人發現她並未受消業池的影響。
過了有一會,外麵的人才進入大殿。
走在最前麵的是邱老,其次是兩個中年男子,最後跟著的是兩個佩劍侍童。
戚江雪蒼白著臉,以一種無力之態倚在池邊,眼睛半睜不睜。大概因為她的武學是被直接賦予的,所以內力可以收放自如。如果她不想被察覺,那她此時就是一個全無功夫的普通人。
幾人在池邊站定。邱老背起雙手麵色凝重,其餘人也沉默著。
邱老緊緊盯著戚江雪看了一陣,見她木然遲鈍,似乎對外界失去了感知,才輕輕招了招手。
一個侍童上前拽起地上的鐵鏈,使勁一扯,將戚江雪整個身子都拉得趔趄了一下。戚江雪搖搖晃晃地站穩,卻隻是雙眼失神地看著一池黑水,再不複昨日的精氣與神態。
“戚姑娘。”邱老沉沉開口道:“昨夜莫瑞謙可來過這裡?”
戚江雪似乎沒有聽見,低垂著頭。站在邱老身後體格健碩,麵容黧黑的中年男子忍不住狠狠將戚江雪拉到了池邊,一手捏住了她的下巴。
“邱老在問你話,少給老子裝聾作啞。”男子聲音狠厲,每蹦出一個字都像要變成釘子,把人戳出個洞。
“奉堂,冷靜些。在消業池待了一天的人可經不住你折騰。”另一個文士打扮,麵容儒雅的中年男子勸道。
“哼。聽說她昨日把莫瑞謙按在地上打。一個女娃,囂張得很!”黑臉男瞪著戚江雪,“姓莫的也是倒了黴。不過邱老,我看她已經是個廢人,莫瑞謙又是死於機關弩,你怕是多慮了。”
邱老一掌將黑臉男輕輕撥開,探向戚江雪的手腕,又在蝴蝶骨等處用力按了按。戚江雪始終像是毫無知覺一樣。
良久,邱老才撫著白須,放緩了臉色。
“確實已無內力。身形單薄,虎口無繭,看著也不像是習過武的。昨天被她的架勢給唬住了,原不足為懼。”
“你昨夜真的沒見過莫瑞謙?”邱老注視著戚江雪的眼睛。
戚江雪嘴唇動了動,卻發不出聲音,隻緩緩搖頭。
“哎,也怪瑞謙平日行事太過張揚。我早說過他怕是要吃虧,果然就著了。命也。”中年文士感慨一番,語氣中卻並無多少惋惜。
邱老吩咐兩個侍童:“把她送到幽人館去吧。”隨後便轉身向外走去,邊走邊說:“文啟,這段時日便由你來代管尚善彆院吧。”
被喚作文啟的文士點頭稱是。就在要離開的瞬間,他突然回首,一掌向戚江雪推來。
氣衝麵門,戚江雪強行克製住自己想要躲閃的本能,像是根本沒有察覺一樣,硬生生受了這一掌。她倒退著跌入池中,濺起水花一片,侍童連忙將她撈了起來。
邱老看著戚江雪咳嗽不止,皺眉問道:“文啟,你這是何意。她畢竟是莊主交待過要留下性命的。”
劉文啟對邱老彎了彎腰,“我怕有詐,再試她一試。這一掌不過用了三成力。”
黑臉男冷哼一聲:“我看你也是太過小心。在消業池泡過的哪個還能再翻起浪,何況邱老已經檢查過了。”
劉文啟笑了笑,不再說話,與黑臉男一起跟著邱老走了出去。
戚江雪將口中汙水吐出,看來這一關暫時是過了。那文士武功在她之下,這一掌看著嚇人,實際卻傷害不大,不過就是想試探她是不是真的沒了武功。
鎖鏈被解開,雙手又很快被繩子綁住。侍童往她眼睛上蒙了一塊黑布,帶著她向外走去。
戚江雪開始還想憑借感覺記路,後來便放棄了。這路又長又曲折,也不知途中經過了多少廊橋石階,亭台閣院,讓人根本摸不著頭腦。
就在她以為要一直走下去時,侍童們停了下來。隨後,黑布從眼睛上扯開。
一排參天古木從高牆內延伸出來,遮蔽半幕天光。隻可惜出牆的不是綠葉紅杏,隻是光禿禿的枝丫。高大的拱門兩邊各有一座石羊雕像,雙眼空洞注視著前方。
兩個侍童一人一邊架著戚江雪走進庭院,刻著“幽人館”三個字的大門在身後慢慢關閉。
院內梧桐葉落,一地枯黃。
此地寂靜異常,每處居所都是一個獨立的小院,門側寫著數字編號。裡麵正中一間敞開的堂屋供奉著神龕,兩側則是門窗緊閉的居室。每個小院外都一左一右站著兩名佩劍侍童。
經過一座小院時,戚江雪聽到了窗戶處有動靜,似有人向外窺探。待她細看時,窗戶已經關上了。
走到寫著“肆”字的小院外,兩侍童停了下來。其中一個站在了院外,另一個則跟戚江雪一起走進了房間。
推開門,滿目青灰。房門沒有門栓,從內無法上鎖。房中隻有一張床和半舊的楠木桌椅,角落的牆上架著一個洗漱用的木盆,裡麵已落了灰。
那侍童開口道:“幽人,這是你的住處。以後便老實待著,若再像之前一樣沒好果子吃。彆說邱老,就是我和溫禮兩個也能輕鬆把你打趴下。”
戚江雪在椅子上坐下,問:“小哥如何稱呼?”
侍童一板一眼道:“我叫溫讓,和溫禮一起負責看守你。”
“溫讓,你不妨給我講講清晏山莊。我現在幾乎算個廢人,談不上什麼威脅,多知道點以後也少給你們添麻煩。”戚江雪語氣很是溫和。
“現在看來,你倒確實不像個瘋子。”溫讓似乎接受了她的態度,語氣稍軟。
“清晏山莊占地很大。這裡原是京郊的一個溫泉小鎮,本是要做皇家園林的,後來不知為何在30年前改建了山莊,瘋癲之人都會被送到此處看管。尚善彆院住的都是些無抵抗之力的瘋人。”說到此處,溫讓瞪了戚江雪一眼。
“你之前不願服罪,還打傷了莫管事,本應是要送到罰罪彆院去的。隻不過那裡大多關著江湖上聞名的魔頭,雖已被廢武功,卻依然很有攻擊性。加上你又是個女子,便來這幽人館了。”
戚江雪對溫讓露出無害的微笑,好奇道:“關進來的人就沒有要跑出去的?”
“哼,他們也要有那本事才行。且不說武功被廢,就算功力俱全也逃不出去。山莊東西南北四個出口皆有皇家的侍衛親軍把守,莊主的十大影衛,個個是頂尖的高手。還有兩位掌教,武林中鮮少有人能在她們手中討到好處。”溫讓十分不屑。
“你以為你之前和邱老對上就了不起?比起其他人差遠了!那些逃跑被抓的都成了藥人。沒死在消業池裡,算你運氣好。”
變成藥人?那還真是生不如死,或者說,求死不能。
戚江雪內心有些凝重,怪不得清晏山莊如此霸道,原來還和皇家扯上了關係。想想之前那個被關進來的官家女子,這裡關的也不僅僅是武林中人。
“多謝你,以後我一定不會再惹事了。”戚江雪回答的頗有些低眉順眼。
溫讓很滿意戚江雪的態度。“每日巳時三刻和申時三刻會送食水,今日時辰已過,你隻能繼續挨餓了。戌時前可自由活動,但不得出院,也不得和其他人接觸。”
“戌時之後呢?若有急事又當如何?”
“戌時後所有幽人不得出房。屍人大多在此時出動,發生意外我們概不負責。其餘時間若有急事可拉門簷上的鈴鐺。”溫讓說完便轉身離開。
戚江雪目送溫讓關上門,開始整理思緒。
留在這裡肯定不是長久之計,但不能盲目跑。如今她隻見過幾個管事,聽溫讓的意思,影衛和掌教的武功還在邱老之上,那便不是她能對抗的了。隻是有武林高手就罷了,皇家侍衛為何也要在這裡看守?難道這裡有什麼人或者秘密牽扯到了皇室嗎?
“撲哧”一聲,氣流劃過。隻見窗格破了個小口,一支羽箭飛進來,釘在了她的床板上。
戚江雪拔下羽箭,看到這小箭構造有些奇特。她在羽毛處轉了轉,箭身裂開,從裡麵掉出了卷起的紙條。
展開紙條,上麵畫著山莊的大致地圖。右下角還有幾個峰勁小字:“不必謝我,後會有期。”
看來樓煊已經知道自己被關在哪了。他有這本事卻找不到自己想救的人,隻能說清晏山莊水很深。不過,這個地圖目前對她來說是很有用的。
從地圖上看,最外側四麵環山,將盆形的山莊包圍起來。從西北順著“清晏湖”由外向內依次分布著歡喜林、屍人苑、藥人堂和罰罪彆院,每處皆被一座溫泉園隔開。再往內便是消業池,將幽人館和尚善彆院分隔在兩邊。處在最中間的是一大片叫作“靜園”的園林,主院扶疏院便在靜園之中。
戚江雪注意到在地圖的東南方位,無爭彆院被放置在角落中,不與其他任何地方連通。這處彆院似乎與眾不同,在那裡的不知會是什麼人。
戚江雪將地圖牢記於心,隨後上前將被破壞的窗格遮了遮。許久沒有進食,但她此刻卻不覺得餓,而是有些興奮。她一邊打坐一邊養精蓄銳,隻等入夜後去外麵探個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