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宗主在旁圍觀,暗暗豁了一聲,“月情,真沒想到你隨意出手就能讓他們為此大吵大鬨,牛。”
月情扯了扯唇角,並沒有因為她的誇讚就感到高興。
——看似隻有兩隻鬼受傷受罰,但其實她才是最慘的那一個。
她道:“你們不必吵了,最難過最傷心的不應該是我嗎?”
話音一落,風寧安靜了,秋苑無聲了。二鬼遲疑而又狐疑地轉頭看向她。
她努力微笑,堅強道:“沒關係的,就算大王心中沒有我,也沒關係的,真的沒關係的,我很好,你們不必安慰我,真的真的沒關係的。”
秋苑遲語,“所以…你…真的……”
月情含淚點頭,又默默提手擦淚。
儘管心碎成了一片又一片,但她仍在堅強地微笑,嘴硬道:“我很好,真的,比珍珠還真。”
但二鬼隻看到了一個柔弱又可憐的小女孩。
秋苑眼神複雜,想說什麼又笨嘴拙舌,不知如何是好。
而這時,一邊的風寧卻像聞到肉的狗一樣,當即精神抖擻,興奮異常,“不用說了,我現在就去把大王綁過來讓你們成親!”
“……如果不想再被當球踢就給我站住!”秋苑一把抓住他,咬牙切齒,“這件事你彆插手。”
她說著,又攬過月情的肩膀,道:“月師傅,你先不要傷心,大王雖然現在心中無你,但他心中也沒有旁人。再者還有我幫你,縱然是千年不開花的鐵樹今日也要為你結果。”
月情看著她吸了下鼻子,雖然不知道為什麼突然發展成了這樣,但也算是不幸之中的萬幸。
她乖巧道:“謝謝秋苑姐。”
秋苑應了一聲,片刻後又小聲道:“這件事不要告訴蜻蜓,他的膽子比螞蟻小,大王一問,他絕對一字不漏地吐露出來。”
風寧張了張唇,不屑一笑,“那是忠誠。”
秋苑嘶了一聲,又挑高眉道:“風寧,我們這麼多小鬼出動,修仙界恐怕早已經聞著味過來了,你不是最喜歡圍著他們打,怎麼還不去?”
提及修仙界,風寧頓時來了精神,道:“我這就去。”
他勾唇一笑,拔出凝光,溫雅的麵容逐漸邪佞,眼眸中閃出冰冷的殺意,“放心,我定叫他們有來無回。”
這些時日裡,月情已經在少宗主的指點下融會貫通,見此景,她撫了下腰間的寒煙,略做思考,主動提出要一起去。
秋苑猶豫了一下,但想到什麼,點了點頭,“也好,不過那枚白鹿館的銘牌你記得收好。”
月情將那方銘牌掛到腰上,道:“放心,等戲開場時,我會回來觀看的。”
除此以外,她有些事想單獨問問風寧,眼下就是個不可多得的好機會。
此地劃作禁區多年,官道上都長滿了雜草,他們倆出去時皆禦劍而行。
月情確認前邊無人,後邊無鬼,摸出了一張定身符,悄無聲息地飛到風寧身後。
關於連絕、風寧、月如金的因果她暫時還沒告訴少宗主,畢竟口說無憑,而此事又無從查起,思來索去,還是直接問風寧最簡單。
她看著他的背影,背著手,趁著他不注意,展手打出定身符,說時遲那時快,一隻手突然冒出,猛地擒住了她的手腕,生生截停。
風寧瞥了眼定身符,勾唇一笑,定定看著她,“你知道我生前被人稱之為什麼嗎?”
月情將手給抽了回來,微笑問:“什麼?”
風寧道:“銀劍追風。”
銀劍所指猶如白玉一般的凝光,這追風自然是指其主人風寧。
“正所謂追風,這世界上,能比我快的,寥寥無幾,想偷襲我,除非下輩子,”他說著,手按在凝光上,眼睛微微下壓,仍舊在笑,“不給我一個合理的理由,我可是會殺了你的。”
月情也在笑,並沒有被當場抓獲的慌亂,而是繼續道:“我且問你,十三年前,你為何讓大王去淨月宗所救月如金?”
少宗主跟在她左右,本還在琢磨她為何忽而動手,乍然聽到這話,呆怔在原地反應不及。
風寧愣了一會兒,目光在她臉上輕輕移動,看著這張臉,他眯了下眼眸,嗬笑一聲,“我憑什麼告訴你?你是誰,月如金的第二個女兒?”
月情了解他的性子,沒有與他爭鋒相對,而是微微垂眸,道:“風寧,這與月如金無關,我在意的是大王的名聲。你心知肚明,百目鬼屠村一事與大王無關,月如金之死更是莫須有的罪名,可這世人卻偏偏要把汙名往他身上潑,再以訛傳訛,幾十年如一日。而大王乃我心愛之人,我又怎麼忍心見他平白遭此唾罵?”
風寧盯著她,哼笑了一聲,“你倒是有幾分真心。”
他的目光緩緩落在她臉上,月情總是微微笑著,於是乎這張含雪一般清冷的臉如今便多了三分春陽化雪的暖意,與那人更像了三分。
他彆開了眼,道:“你說得對,的確要澄清,真相緣何我會先告訴大王,至於你,我隻能說這是一場交易。”
交易。
月情喃喃在心中念了念,忽而覺得真是有意思極了,這世界上還有人能用上司去做交易嗎?
半晌,她微微笑了笑,道:“如此甚好。”
風寧抓著凝光,又偏頭道:“淨月宗的人也來了,你若是不想被認破身份,就換一張臉。”
月情確實不想被認破身份,此情此景之下,她與淨月宗的人再扯上關係,於兩方都是危險。
她即聽了風寧的,在臉上塗滿了木色的顏料,除此外還寫下了灰藍色的咒文,腰上則掩飾地掛起鈴鐺,頭發也被綁了起來,插上幾根草木葉,變成了市麵上最常見又最普通的一類機關人。
月情問道:“你確定我這樣他們就認不出來了?”
風寧自信挑眉道:“當然,論機關術,我當世界第一。”
月情看他如此自信,想想蜻蜓曾說過的,便打算信他一次,跟著他一起進了青雲城。
其中本應早已荒蕪,進去時卻意外發現繁華如初,街道上更是人來人往,車如流水,也有不少與她相似的機關人在其間行走。
她疑惑道:“這裡不是常年禁區嗎?怎麼如此熱鬨繁華?”
風寧不在意道:“這些都是蜻蜓和秋苑請來拍戲的戲子。”
月情看著一眼望不到頭,各式各樣的人群,其中服飾千千萬,木質的道具,鐵質的道具,金玉翡翠道具,數都數不清,宛若一個活生生的城池,不由咋舌,“他們究竟要排何等戲,這樣多的人戲台子能站得住嗎?”
“你操心這個做什麼,跟我來,”風寧目光一轉,招招手,彆開前麵一頭似象又非象的機關車往前而去。
月情提步跟上,卻是一怔,前麵人多如流水,風寧隱入其中,已然不見。
少宗主緊隨她身邊,也沒發現風寧是何時不見的,道:“怎麼回事?”
月情搖了搖頭,她就落後了他一步,怎麼眨眼間就不見了蹤跡?
少宗主沉默多時,糾結來糾結去,又試探地問她,“月情,你說風寧讓連絕去淨月宗所救月如金這事是真是假?”
月情偏頭道:“是真是假全在於你信或不信。”
她噎住了,自然想起之前種種,無論月情說什麼,她都不肯信。
“我不信…我不信他們,但……”少宗主遲語良久,又彆扭道:“但我信你,我相信你。”
月情頓在原地,少宗主也沒有再說話,她輕輕地吸了吸鼻子,就跟在她周圍。
她動了動唇,隻道:“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少宗主半晌才嗯了一聲。
不過眼下的當務之急是找到風寧。
月情轉頭看向周圍,方才她側耳有心聽過,這些戲子正熱熱鬨鬨的說話,也沒人吊嗓子或者是背台詞,聽過去東拉西扯的,閒閒散散,跟散步逛街似的。
她正疑惑秋苑從哪裡請來這群不務正業的人,一隻手突然從暗處伸出來,一把抓住她,將她扯進了一條小巷。
月情連忙將手按在寒煙身上,剛要動手,就聽見人氣音叫道:“少宗主,你果然在這裡!”
聽到這三個字,月情瞪大了雙眼,甚至有些心如死灰。
不是哥們兒,這你都認得出來?!
抓住她的是個模樣清俊的少年,一身玄衣,正心痛不已地看著她,痛心疾首,“你怎麼這幅打扮,是不是經曆了千幸萬苦,才從鬼王那個殺人狂魔的手底下逃出來?”
話落,他又十分緊張地四下打量她,問道:“聽說鬼王最愛吃少女的肉,他是不是把你的肉割下來吃了?”
月情:“………”
這究竟是從哪裡傳來的謠言?
連絕他一滴水一顆米都不肯吃的鬼,你們造謠他吃人肉?
彆太離譜。
月情掙開他的手,看著自己手上掩飾氣息的咒文,皮笑肉不笑地,“你認錯人了。”
蘇洛然怔了一下,而後壓低聲音,“少宗主,彆怕,仙盟來了大半的人,你不必隱藏身份,鬼王必然奈何不了你。”
說完後,他微微吸了口氣,瞧著她,眼中盈出一汪眼淚,歎道:“這半個月……你真是受苦了。”
月情看他這幅心疼的模樣,忽而明白了什麼,心道:“少宗主,莫非這位小公子是你的情眷?”
少宗主一呆,連忙大聲反駁,“怎,怎麼可能?!區區,我的手下敗將罷了!”
雖然風寧的品味低下,但就憑他做得機關人能養活見雲山幾十年,月情也信他的手藝。
可這還沒一刻鐘,轉頭就被打臉,還是不怎麼熟悉的“區區手下敗將”。
月情忍不住想,說不準她此時此刻把自己燒成一堆灰,也會冒出一個人指著她大叫,“這是少宗主的骨灰!”
蘇洛然擦了擦眼淚,打量著她,確認她除了穿得奇怪外,沒什麼事,才鬆了口氣,說:“我還以為行雲通天鏡上說得是真的。”
少宗主心中頓時升起一絲不妙。
他說,“好幾個宗門的人都在裡麵傳,你每天都把自己的肉割下來,煎炒炸煮,變著花樣做給鬼王吃,還心甘情願,甘之如殆,任鬼王打罵羞辱也不肯下山。”
月情:“……”
少宗主:“……”
少宗主一口老血哽在喉間,可憐她一個殘魂,生前一世英名,死後連個清白身都落不著。
月情同樣大受震撼,忍不住反問,“所以,在你們修仙界眼中,廚娘是這種廚娘嗎?”
蘇洛然動了動嘴唇,道:“還不是風寧,他在行雲通天鏡上大放厥詞,造謠抹黑你與月宗主。”
風寧被月情評了個品位低下之後,一直努力創新,就這半個來月,與他的破鑼班子創造了不下十首新鮮小曲兒,個個魔音入腦。
第一遍聽時,什麼狗屎,第二遍聽時,有點意思?第三遍聽時,眾修士:你、你你你你找死!
短短半個月,風寧就憑一己之力侵占了整個修仙界的樂壇。
現在沒聽過風寧新鮮小曲兒的,在修仙界都被人嘲土。
如今大夥和人單挑之前放狠話都是有節奏、有韻律的月如龍金句,之——“你、你你你你你找死!”
表情一定要猙獰,語氣一定要凶狠。
否則都沒人願意和你單挑。
而作為風寧小曲兒裡主人公之一的少宗主,修仙界不知多少以她為榜樣,這群人聽了小曲兒,簡直是道心破碎。
曾經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宗主,竟然淪落到了這個下場!
心痛,心痛到難以呼吸。
為了表達他們的心痛,每次風寧新曲兒發表,他們都會第一時間抵達,不是聽曲兒也不是罵風寧,而是——追思。
對,追思。
一群人就圍著她被鬼王煎炒炸煮的話題嚎,足足嚎了大半個月,哭得那叫一個肝腸寸斷,傷心欲絕。
隻令人聞之潸然淚下。
月情簡直是大開眼界,很想問他們修仙界是不是吃飽了撐著沒事乾。
反派人士不想著殺人放火,燒殺淫掠竟然在寫弱智小曲兒,正派人士不想著斬妖除魔,驅邪問道居然在組團哭喪。
氣氛到了,她不死都白瞎了那群哭喪的眼淚。
月情臉上的笑已經掛不住了,她好想破口大罵,又生生忍住,黑氣繚繞道:“假的,這已經不是汙蔑了,這簡直是人身攻擊。”
“我就知道是假的,”蘇洛然鬆了口氣,又警惕地瞧了瞧附近,確認沒有邪物鬼魂之類不乾淨的東西,才湊近過來與她低語,“月宗主也來了,正在找你,你……”
這時,倆人身後傳來噠噠噠的馬蹄聲響,二人一道瞧過去,隻見陽光之下,一匹黑馬慢悠悠地走過來,而坐上少年隨意抓著韁繩,被陽光淺淺鍍上了一層金光,冷峻的眉眼更顯神性,令人見之挪不開眼。
這條小巷剛好隻能進出兩人或一馬,於是乎,他被迫勒馬停下。
一雙桃花眼輕微下瞥,好巧不巧,就落在倆人“交纏”在一起的胳膊上。
“……”
月情腦中嗡鳴一聲,看著連絕那張日夜相對的臉,她的心口突然冒出了一股極其強烈的心虛感——這簡直是赤.裸.裸的捉奸!
她連忙撇開蘇洛然,義正言辭道:“有話好好說,不要拉拉扯扯。”
蘇洛然:“?”
他沒好好說話嗎?
蘇洛然懵然地摸了下後腦勺,去給連絕騰位置,剛走開一步,竟然意外地發現連絕的肩膀上站了一隻毛絨絨的小鬆鼠。
他訝異一瞬,熱情地上去打招呼,“這位道友,這是你養的小鬆鼠嗎?”
連絕慢慢把眼神移到他身上,表情冷冽,又因居高臨下而氣勢迫人。
少宗主心口一跳,不由暗罵蘇洛然這個傻子,冷漠、殘忍、殺人如麻的鬼王一定會把他切成八段。
看見連絕一臉冰冷、不耐地抬起手,少宗主不忍去看了,悲痛道:“月情…準備給蘇洛然收屍吧。”
月情:“?”
少女,你屬實是有點戲多了。
不過連絕的表情的確很冷漠,看起來心情不虞,極其陰沉,因騎著高頭大馬,立在身前可謂壓迫感十足,一時間,氣氛莫名劍拔弩張。
月情竟從中感覺到了危險,在心中喃喃道:“完了,怕真是要給他收屍了……”
少宗主咬緊牙根,道:“果然,你也覺得他此時此刻不高興對吧?”
平時的連絕多半是麵無表情,風淡雲輕,對任何人任何事都提不起興趣,經常神色懨懨,無精打采。
但這會兒的他,的確不太一樣,眼眸裡藏著極寒的冷意,無形之中,甚至隱隱有一絲壓迫的戾氣。
不能說是不高興,而是生氣。
看過去,隻怕是下一秒就要提刀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