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時此刻的湖邊營地,小鬼們被分成了兩撥排排而坐,正在看蜻蜓和風寧的變裝大秀,為他們倆搖旗呐喊。
“好好好!”秋苑樂不可支,不住地鼓掌,“我宣布,第一屆見雲山變裝大秀獲勝者是——風寧!”
蜻蜓鬱悶道:“我這身哪裡差了。”
秋苑上下掃了他一眼,嘖了聲,搖頭:“胖了。”
蜻蜓頓了頓,將外穿的紗衣掀開一層,肉眼可見地胖了一圈,他慘叫一聲,想到自己這些天跟著月情吃香的喝辣的,震驚不已,“為什麼鬼也會吃胖?!!”
風寧見此哈哈哈大笑,攬他嘲笑道:“讓你吃,下次變成一個球。”
蜻蜓抓狂,蜻蜓崩潰,蜻蜓自閉。
趁著他們大笑,月情默默找到了秋苑身邊,蹭蹭著混入其中。
這三個時辰以來,他們上山下山,走了不少地方,射出無數支箭,居然——居然連毛都沒打到!
幾十年如一日,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了,甚至獵物們都為連絕的執著與笨拙所折服,心生憐憫,打算一死了之成全他。
隻可惜,如此放水連絕也沒能打下哪怕一隻獵物。
箭射完了,他低頭看著弓,沉默著,失語不言。
他就這樣,靜默著,靜默著,不言不語,一動不動,宛若紮根的草木,唯餘風吹過發絲的痕跡。
整個背影都透露著大寫的傷心、寂寥。
月情知他失落傷心,不想理人,隻想靜靜,心中糾結欲言又止,風景也不賞了,隻能小心翼翼地陪著他,默默舔舐傷口。
半個時辰後,少宗主終於忍不住開口,道:“你們是在玩一二三木頭人的遊戲嗎?”
月情:“……”
她揉了揉眉心,試探地湊近一些,想喚連絕一聲,卻發現他早已經閉上了雙眼,睡得靜謐香甜,安安穩穩地享受著清涼夏風,哪裡有半分失落傷心的模樣。
再回頭,重影竟然也早就習慣似的耷拉著頭,一點一點,跟著他的好大王一塊睡得那叫一個昏天暗地、無知無覺。
月情:“……”
所以這半個時辰隻有她在玩一二三木頭人的遊戲。
隻有她在糾結、傷心、靜靜。
秋苑早看到她,見她縮在那無言沉悶的模樣,微微一怔,而後想到什麼,更樂了。
她笑著流淚,揉眼道:“終於不隻有我們幾個受苦了。”
月情:“……”
風寧瞧見她,特意擠過來,怪聲怪氣地模仿她,“當然,大王如此厲害,必然是百發百中,得不到靶子天神的眷顧了。”
月情:“……”
秋苑惡寒道:“你居然為了拍馬屁說出這種話,妥妥的奸臣,小心被天打雷劈!”
風寧聞言拍手大笑,手指向月情,正要毫不留情地大肆嘲笑,腦門上卻突然被貼了一張靜聲符,他表情誇張,喉嚨卻發不出聲音,張了張嘴,又捂住了嘴瞪大雙眼。
月情看著他終於露出了一點愉悅的表情。
風寧:“……”
她道:“秋苑姐你說得是,沒想到風寧為了上位竟然能說出如此昧良心的話,簡直是令萬鬼不恥。”
風寧:“……”
靜聲符的時效在一刻鐘,趁著還沒失效,月情趕緊轉移話題,“秋苑姐,你們設計的節目不會就是這個吧?”
“當然不是,”秋苑取出一個白色的長形牌子,上書白鹿館,“是戲曲演出,還是武打戲。”
“白鹿……館?”月情摩挲了一下牌子,這麼巧,秋苑的戲館恰好就與白鹿相關。
她問:“是什麼劇種?”
秋苑道:“見雲山特色霸王劇種,戲名叫《稱王稱霸誰敢不服,不服?那就挨打!》。”
不愧是霸王劇種,這是真的霸道。
秋苑忽而又歎息著,憂傷道:“其實,我本來排的是一部風花雪月的愛情戲,但被大王否決了,臨時排演成了武打戲。”
月情有些詫異,“為什麼?”
連絕一向不多管閒事,按理來說這等無關緊要的事,他都不怎麼放在心上。
秋苑心中不忿,瞪了眼邊上的風寧,道:“因為某個大傻子。”
那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夜晚,如同見雲山這幾十年以來的每一個夜晚。
四大護法難得齊聚,在秋苑的主導下算著賬本。極陰殿裡開始發出算盤聲,交談聲,嬉笑聲,敲頭聲,雖然嘻嘻哈哈,但也算有條不紊。
末了,秋苑才慨歎道:“我們見雲山除了我以外,終於有人在花錢了。”
她口中所指自然是月情,後者真的是一個特彆愛研究菜品喜歡請人吃飯的好廚子,就這幾天,月情已經把整個山頭的鬼魂都請遍了。
她道:“果然,還是要人多一點才熱鬨。”
聽到她這麼說,重影忍不住道:“可是我還是不明白,雖然大王已經認可了月情,但這裡是鬼山,而她是活人。”
蜻蜓這才發現這是一個極其嚴肅的問題,慎重道:“重影說得沒錯,我們陰氣如此重,活人長期留在這裡是會折壽的。”
風寧隨口道:“折唄,活不了才是我們見雲山的王道,她就該死。”
“……”蜻蜓無語扶額,推開他的腦袋,“你先彆說話。”
秋苑漫不經心地撥弄起指甲,“你們討論這個毫無意義,見雲山本來就不存在,隻是因為大王才存在,留與不留,不過是大王的一句話。”
話落,眾鬼默然,他們緩緩坐直身子,眸光偏向坐在主位上,一字不言,雙手交叉立在桌上,微垂著頭,長發遮目晦暗深沉的某大王。
對於眾人的激情討論,他沒有任何的表示,隻是靜靜地看著桌上的花紋,無聲無息,宛若一尊精美絕倫的雕塑。
片刻鐘,蜻蜓才小聲湊近,“…他是不是又在發呆?”
其餘三個默默點頭。
大家已經是見怪不怪了。
蜻蜓更好奇了,“你們有見過大王對另一個人這般上過心嗎?”
大家紛紛搖頭,究其原因,重影欲言又止,“嗯…因為她和我一樣地不要臉,強行賴上大王,大王沒法……”
在眾鬼凝視的眼光中,重影默默咽口水,蒼白無力地辯解,“我的意思是,她手段高明,大王也無計可施。”
“我倒看出一些不尋常的意味來,”秋苑忽而勾唇一笑,眼中劃過神秘的光彩,“大王為何上心?因為心中有她,這分明是人鬼情未了,緣定三生,生死不悔的禁忌之戀。”
三隻從未有過情緣的男鬼一一看向她,眼中是震驚、懵逼與不敢置信。
秋苑微微一笑,“我可是過來人,誰與誰有情,我一眼即知。”
在這方麵,秋苑簡直能把他們仨吊起來打,眾鬼不敢有疑,但又覺得實在是過於驚悚。
畢竟,這隻鬼是連絕。
他堪比這世間最鈍的榆木,是七竅開了六竅一竅不通的鐵樹,他的心更是腐朽的棺材木,哪裡能住人。
可若是秋苑這麼說,那這件事怕是有十之八九。
畢竟,她是唯一一個有經驗的。
蜻蜓張大了嘴巴,目瞪口呆,“所以你在白鹿館排了那出戲!”
秋苑留下神秘微笑,自信淡然道:“我們見雲山要有喜事了。”
看著她勢在必得的笑,眾鬼震驚,不解,明悟,欣慰,十八種複雜心緒湧上心頭,一時間,無言感動,熱淚盈眶。
這時,風寧突然拍了下桌子,目光灼灼,“秋苑,快去準備婚服!”
秋苑沒反應過來,“……什,什麼?”
“成親啊,趕緊的,這可是天大的喜事,”風寧催促一聲,風風火火地跑到連絕麵前,在後者緩慢抬起的眼睛中,他激動道:“大王,恭喜!”
連絕:“?”
他振聾發聵,餘音繞梁,“大王不必多言,我已知你心意,而今天晚上這事我就幫你辦妥,一定送你們入洞房!成新家!”
連絕看著他激動到無以複加的神色,眉心點點糾起,冷聲問,“他又在發什麼瘋?”
其餘三隻不敢吭聲。
蜻蜓捂眼低頭,重影暗暗嘶聲,秋苑兩眼一黑。
“我沒有發瘋,我是真心的,”風寧深切道,“大王,我深知你的幸苦,畢竟,人鬼之戀突破世俗是禁忌之戀,但我還是要說,不要擔心,不要害怕,幸福,是靠雙手爭取贏來的!”
他目光堅定宛若成神,“我永遠支持你。”
六個大字鏗鏘有力地砸下來,直砸得其餘三隻頭昏眼花,天旋地轉。
連絕終於有了反應,隱隱明白了什麼,眼神逐漸凜冽,而寒氣四溢,不善地盯向蜻蜓。
後者咽了下口水,立即滑跪,“大王,秋苑說你和月情人鬼情未了,是緣定三生,生死不悔的禁忌之戀,還特意在白鹿館排演了《情定三生》的好戲。”
秋苑:“………?”
她立馬道:“我錯了,但我隻是小聲八卦,真正錯的是風寧,是他在危言聳聽自以為是不知分寸。”
風寧:“?”
他惱羞成怒,“我沒錯!”
他突然陰測測地開笑,甚至威脅,“我的份子錢都準備好了,這個親,成也得成不成還是得成!”
見雲山很少會開會,而每一次開會,連絕都喜歡神遊天際,無言漫漫。
這會讓他感到很放鬆,而模模糊糊地聽著他們幾隻嘰嘰喳喳的白噪音,也會讓他覺得並沒有那麼孤單。
每一次他都會覺得很不錯,原本他以為這一次也一樣。
但——風寧仍在喋喋不休,“我現在就把月情給叫過來!”
他剛一轉身,就如陷泥地,動彈不得。這時候,風寧才後知後覺的感受到極陰殿內沉重異常的森森寒氣。
他一滯,心口突緊,大王二字還未出口,整隻鬼便倒摜著飛了出去,直接團成一個球,白花花地落在地上,滾圓地在地麵上彈起彈落。
秋苑眉心突突跳,直覺大事不好,剛要開口,“啪”地聲,她也變成了一隻圓滾滾的黃球骨碌碌滾過去和風寧撞了個咚咚響。
連絕麵無表情地起身,束緊袖口,冷冷道:“好久未踢蹴鞠了。”
當天晚上,風流眼過了一百隻球,兩位護法各自挨踢了五十腳,說來,是無儘辛酸淚。
“事實證明,任何時候都不能非議上司,否則就會和我一樣下場淒慘,”秋苑說著又恨恨地瞪了眼風寧,“當然,如果同僚正常,那就另當彆論。”
風寧終於能說話,嘁了一聲,道:“這事我還沒找你算賬,你居然騙我,虧我如此信你!”
月情看向他,眼神複雜,萬萬沒想到,這家夥,居然是真的月老,撮合不成還打算強點鴛鴦譜。
秋苑本就不爽,聽他這話更是來火,罵道:“要怨就怨你自己,若不是你發瘋,我怎麼會受罰?”
風寧又怎麼可能是心甘情願挨訓的性子,眉頭一擰就要開戰,秋苑同樣一步不退,冷笑一聲立即迎上。
倆隻鬼竟然因這緣由大吵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