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隻白鹿一定是祁嶺的守護神鹿,”少宗主看向她,神色認真,“月情,你一定要攔在連絕前麵,不能讓他殺了它。”
月情聞言道:“他的箭術可是一等一的好,謂之百發百中。”
少宗主不願相信,在她身邊轉圈圈,“我不信,那個誰,重影不是說過秋獵每一年都有,連絕都現世幾十年了,白鹿還活得好好的!”
月情一向隻做最壞的打算,沉沉道:“這說明它運氣很好,但今年,見雲山可是所有小鬼全部出動。”
少宗主沉默,長久地沉默。
她看向她,涼颼颼地問,“那為什麼今年他們突然要全部出動?”
月情:“……”
而正如她所言,沉寂的見雲山漫山遍野地熱鬨起來,小鬼們皆為之秋獵做準備,無一不背上了弓與箭,起晚貪白地努力練習箭術。
無聊到要發黴的風寧聞此,扯了下唇角,“所以,所有鬼都去?”
重影立在一邊,涼涼道:“嗯,除了你。”
他頓時不爽,“憑什麼?”
重影嗬嗬冷笑一聲,“你的機會已經讓出去了。”
風寧冷冰冰地盯著他,冷哼一聲,“我現在就去要回來!”
無意路過的月情:“……”
他們的“生死之交”,原來竟如此脆弱。
而她在所有鬼氣森森的小鬼之中又是如此地引人矚目,風寧和重影幾乎同時將目光落定在她身上。
月情被迫停下腳步,微微笑道:“好巧。”
的確是很巧,他們剛好聊到她,就碰到了一起。
重影不由暗自嘀咕,忍不住偷偷瞟了眼風寧,而後者也記起來自己的“機會”正是讓給了月情,不由微眯眼眸。
月情被他盯得脊背發寒,再想到之前風寧發瘋的模樣,不由心中生惡,連忙道:“我給你講一個笑話,這一茬咱們就揭過去。”
風寧眼珠動了一下,陰險道:“如果笑話不好笑,哼哼,我們所有鬼都會去青雲城,而你可以猜一下,誰會被單獨留下來看家。”
月情:“……”
她努力地心平氣和,微笑道:“話說從前有個獵戶上山打獵經常空手而歸,被鄉裡眾人嘲笑無能。為了爭氣,他努力練習,又雄赳赳、氣昂昂地上山了,結果差點被狼咬死。而危急關頭,卻有一天神下凡,解救了他。”
“獵戶因此保全了性命,十分感謝天神,便問其姓名想要日夜供奉。原來這天神竟然是他當初練箭的靶子。獵戶一麵感激,一麵疑惑,不知天神為何要幫他,便問靶子道:‘神官為何助我?’靶子天神道:‘感念你昔日練箭時一箭不曾傷我,是故相助。’”
話音落,風寧麵無表情地看著她。
月情沉默著與他相視。
一時間,久久無人說話,氣氛凝滯如冰,尷尬得人牙齒打戰。
兩秒鐘後。她轉過頭,揚起聲音,對著一邊的小鬼們,十分自然地給自己找台階下,“當然,大王如此厲害,必然是百發百中,得不到靶子天神的眷顧了。”
話落,其餘不知情的小鬼們皆火熱地跟著附和,一下子就把冷颼颼的場子炒熱了。
月情微微一笑,從容轉身,這時,身旁突然傳來一道驚天動地的笑聲,像燒開的水壺,在她耳邊不住地嗡鳴。
她懵了一瞬,轉頭一看,就見風寧發瘋似地捶地大笑,笑著笑著,他的頭突然斷開,一邊笑一邊在地上軲轆地滾,“哈哈哈哈哈哈哈,天才,這真是我聽過最好笑的笑話……你簡直是個天才!”
月情看著那顆圍著自己轉的頭,腦子像被雷劈中,一根根神經全部炸裂開,隻能聽見哈哈哈如魔音貫耳的劇烈聲響。
小鬼們包括重影都看向這邊,目光在她和風寧的頭上打轉,眼神逐漸驚異。
月情如芒在背,如坐針氈,罕見地滲出冷汗,宛若被千夫所指。
這和當眾拉屎有什麼區彆?!
少宗主惡寒道:“珍重生命,遠離風寧。”
所言極是。月情一直認為風寧報複人的手段十分幼稚,心智也尤其地不成熟,根本比不上他在修仙界擅於玩弄人心的惡名,但直到此時此刻,她才發現她大錯特錯。
風寧分明是玩弄人心的高手,起先給她留下一個瘋癲的傻子形象,再一朝出擊,把她這個不看重臉麵的人都打得冷汗直流。
果然,在這個世界上,隻有不要臉的人才能真正做到無敵。
而風寧比之更甚,他不僅不要臉,他還不要頭!
月情承認,是她敗了,她敗得徹底。
她還是要臉的。
“等等等等,”少宗主連忙叫住她,道:“白鹿白鹿!”
月情刹住腳,她深吸了一口氣,又不得不回頭,一個箭步跨上階梯,悶頭往屋裡紮。
此時,屋裡隻有秋苑一個,她正興致勃勃地看著折子。
一個巴掌突然從天而降,啪地聲蓋下來,哢擦”一聲,長桌裂開成兩半,木屑紛飛。
秋苑:“………?”
月情盯著那張報廢的桌子,擠出了一個禮貌的笑容,“秋苑姐,等到了祁嶺,麻煩你領著小鬼們在外圍狩獵,千萬千萬不要深入進林中。”
秋苑不知是在想什麼,若有所悟地噢了一聲,眼中多了三分深意,笑道:“既然是你求我,自然沒問題。”
月情總算放下心來,如此,她隻需要跟著連絕,在遇見白鹿時給他添亂便足矣。
她又看向那已經挽救不了的長桌,沉默少許,又溫聲道:“我會去修補的。”
“無妨,”秋苑擺了下手,將那本折子撿起來,而後又笑意盈盈道:“這次秋獵,你一定會喜歡的。”
月情頓了一下,之前蜻蜓也提過一次,這次秋苑又笑得如此燦爛,她不禁暗暗想。
他們究竟要搞什麼名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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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見雲山不同,祁嶺山清水秀,草木茂盛,與遠處山林自成一景,鬱鬱蔥蔥裡都是盛夏的影子。
月情難得能看見這般的好景色,她嗅著清新的空氣,整個人都輕鬆下來。
秋苑也一如她所答應的,招呼著小鬼們沒四處亂跑,就圍聚到了湖邊的營地旁。
唯連絕要深入至林中。
而重影早有準備,特特牽來了一匹黑色的駿馬,連絕著眼看過去,伸手撫了下它結實的肌肉,眼中流露出欣賞,“很漂亮。”
重影看他高興,自己也高興,道:“大王快上馬試試。”
連絕依言翻身上馬,一襲絳色長袍,衣領袖擺上繡著金線勾邊的暗色花卉,一身行裝,乾練、鋒利、富有少年氣。
隻沐浴在陽光下,便光彩照人。
月情多看了兩眼,微微而笑。
其實她對狩獵很感興趣,畢竟可以烤肉吃,但上次被少宗主質疑攻錯心後,月情看著連絕的身影,就提不起吃的興致和動力。
不過隻是與他一起去散散步也是極好的。
她便兩手一指,寒煙輕輕懸於空中,月情委身一坐,在空中劃了下,即托著她跟了上去。
林中寂靜,道路荒蕪許久,地上生出了許多灌木雜草。
連絕騎馬並不快,月情則在他身後,悠閒地四處眺望。
此地草木靈氣通透,與她之前所見大不相同,有大如碗口形似喇叭的香花,還有形如紫藤花般一簇一簇的莓果。
她正瞧得新奇,前邊忽而傳來聲響,偏頭一瞧,森林裡蹦出了隻人畜無害的梅花鹿。
連絕從身後抽出了一隻箭,他身姿挺拔如鬆,動作簡單卻又暗壓著危險,修長的手指輕輕按壓,古樸的弓便張開如滿月,而那鋒利的箭矢即將射穿那隻突如其來的可憐小鹿。
這讓她想到了當初連絕教她射箭時的那個下午。
起因一是封地在東洲的安王爺,他有一幼子,自小便極儘寵愛,而今年小世子的生辰,安王爺隻覺若是仍舊照常,未免太沒有新意。而小世子素來親和,喜歡與民同樂,他便靈機一動,昭告東洲百姓,讓天下能人異士登府表演。
月情聞此,知曉店裡新來的夥計武功不錯,便慫恿了連絕去報名。
而他何止是不錯,拉弓射箭行雲流水,輕巧射穿靶心,隨之漫不經心一笑,揚眉問她道:“月師傅,你見我如何?”
陽光下,少年人的身姿是為一絕,張揚銳利,騎著馬噠噠噠地靠過來,聲音裡俱是輕快的笑音,而一雙桃花眼,盈盈地瞧著她,眸中藏著幾分討賞的乖巧與驕傲。
她微微一笑,點了點頭,道:“自然是極好。”
他的雙眼便如點明燈,盈盈而亮,歡快地在草場上儘情騎馬,是年少意氣,而眉梢眼角裡的笑意更是寫滿了自由。
月情看著他的身影,久久失神。
大祁很少會有女子學習騎馬射箭,但如若是自由,即使被人指指點點,她也要去握握韁繩。
她熱愛自由的感覺,也喜歡他熱情的眉眼,那時候,月情就感覺他與大祁的人不太一樣。
因為從小開始,月情身邊所有的男人都會說女人隻需要在家中相夫教子,而丈夫就是女人的天,像她這樣的女人根本不會有男人要。
他們恥笑她的“年紀”,指責她的拋頭露麵,又貪婪地覬覦著她的家產。
貶低她,束縛她,規訓她。
而連絕不一樣,他隻會在她策馬狂奔時揚聲而笑,為她儘情歡呼。
正如一簇灼烈明麗的天光,破開萬丈烏雲,照耀出一條自下而上尋風般自由的路。
而她沐浴在陽光下,風采飛揚,鮮衣怒馬。
彼時彼刻,亦如此時此刻。
少年還是少年,持弓欲發。
小鹿卻並未察覺到危險,低頭喝了喝水,悠哉悠哉地啃啃小草,閒暇中還看了他們一眼。
這時,連絕才鬆開手,箭矢擦著小鹿而過,那隻鹿竟然恍若無覺,一動不動,吃飽喝足後還長長地打了個嗝。
它慢悠悠地分了個眼神過來,扯著眼角,鼻孔朝天,一臉不屑,好似在說,就這?
月情沒想到這裡的小鹿竟如此猖狂,立即道:“大王,再來一次。”
連絕聞言抽出箭矢,月情屏氣凝神,箭破空而出,咻地一聲,竟然擦著小鹿的角射到了樹上。
他又取了三支箭,咻咻咻,一飛而出,氣勢淩人,仔細一看,竟然全睡地上去了。
月情:“……?”
那隻小鹿忽而無奈地搖了搖頭,一腳踩到了箭上,竟然靈性地彎腰叼起了一隻羽箭,轉過頭紮了下自己的腹部,隨後發出怪聲,噗通一聲栽倒在地。
為了更逼真,它還抽搐了兩下,吐出了自己的舌頭。
一時間,林中寂靜無聲。
那隻小鹿還偷偷地掀了眼皮觀察他們的反應。
月情忍不住捂臉。
好小鹿,這麼會遞台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