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如龍轉身出來時,外間隻剩下一個韓若歌。
韓若歌乃是淨月宗仙草峰峰主,是個實打實的醫修,雖則有一顆醫者仁心,卻又有一身令人犯怵的冷脾性。
而他平素裡最不喜的是每每受傷都鬨得命懸一線,且永不知悔改的月晚,但次次給月晚療傷休養的時候,他卻都在。
雖然永遠都是冷著張臉,罵罵咧咧。
月如龍知道他這人是出了名的刀子嘴豆腐心,此刻還守在這裡,自然也是想得知月晚的情況,心中不可避免地泛起心酸——晚晚這丫頭,實在是太不讓人省心了。
他歎道,“辛苦了,她已經歇下了。”
韓若歌麵色雖不虞,但也沒多說什麼,歎了聲氣,神色又凝重起來,問道:“這次動作這麼大,鬼王那邊可有什麼消息?”
最近仙盟在芳華寺展開了一場自上而下的清剿大會,但凡是修仙界裡有頭有臉的人物都去了,目的便是清剿那隻罪惡滔天的惡鬼。
月如龍剛從那裡匆匆趕回來,手裡握著仙盟第一手的消息。
此刻聽到他問,月如龍卻搖了搖頭,神色談不上輕鬆,“鬼王向來陰沉,身在暗處,除了他的爪牙風寧,基本抓不到蹤跡。”
韓若歌聽到風寧這個名字,眼底劃過厭色,又想起什麼,道:“這次清剿大會,可要月晚去?”
月如龍聽到月晚,頭隱隱又痛起來。
他這個侄女,自小就沒娘,長了幾歲爹也去了,天賦雖出眾,卻是個衝動易怒的性子,並且因他一向慣著寵著,愈發地無法無天。
若是告知她近日修仙界的動作,月晚必然要鬨翻天,說不準衝動之下直接提了寒煙去剿鬼王的老巢。
然後他下次再見到她,大概率青一塊紫一塊。
不,是東一塊西一塊。
月如龍頓時眼前發暈,咬牙道:“絕不容許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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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山淒清,山穀空幽,哪怕到了正午,也沒有太陽暴曬的灼熱,待在木屋裡,還有幾分歲月靜好的閒適之意。
月情瞧了眼窗外的風景,昨夜來替她看病的人都離去了,隻剩下菁華守在這裡照顧她。
早上他剛送了碗藥進來,叮囑她喝下。
月情無有不從,通過昨天一整夜的折騰,她也接受了自己來到這光怪陸離的修仙界的事實。
而想要在這裡活下去,找時機回到傾仙樓,光憑她一個對修仙之道一無所知的人是辦不到的,還是得仰仗少宗主。
而說來也巧,少宗主竟然與她是同一個姓氏,單名一個晚,今年才十六歲,比連絕還要小上幾歲,也難怪行事莽撞衝動。
提及連絕,月情便止不住地想那個奇怪可怖的夢。
他被吊在那水台之上,身上儘是猙獰駭人的傷痕,尤其是那雙猶如死灰般的眼眸……
從昨天開始到今天,已經發生了太多離奇古怪的事情。
月情免不了心緒不寧。
她胡思亂想著,連絕還是變成王八大王好了,這個夢,就永遠是個夢吧。
——“月情。”
月情回過神,眨了下眼,少宗主已經從犄角旮旯裡磚出來了。
她也不太好過,一朝走火入魔變成殘魂,是誰都接受不了,可如今卻是再不情願也隻得認命。
但想起那血海深仇,她就殘魂不寧,不得安息,不肯認命!
少宗主道:“我本來已經死了,如今魂魄不散,是因我大仇未報。你既然占了我的身子,便要替我報仇。”
月情沉默了,她無心在這世界多有糾纏,隻想快些回到傾仙樓。
她思考著,“少宗主,奪舍非我本意。可有什麼辦法,將我送回去,而你也能回到自己身體中。”
少宗主一時沒說話,那光影弱了幾分,月情看著她,她停了會兒,才悶悶道:“哪有那麼容易。”
月情聽此,微微壓住眉峰。
正想著,少宗主又補充道:“但你若是想回到原來的身體,我也會想辦法幫你,畢竟我們如今是為一體。不過在你離開前,你還是得先幫我報仇。”
月情抬眼看向少宗主那一團光影,雖然模糊,但是隱隱勾勒出一個碧玉年華的少女模樣。
她不為自己年紀輕輕早逝而惋惜,隻因未能報仇而殘魂不滅。
月情墨黑的眼眸輕輕浮動。
“好,我答應你。”
少宗主見她如此果斷,語氣鬆快幾分,當機立斷,“那我們現在就去芳華寺!”
“芳華寺?”月情疑惑。
少宗主煞有介事地說:“最近修仙界正在芳華寺商討如何剿滅鬼王,仙門百家各大能都去了,我當然也要去。”
鬼王?剿滅?
月情嗅到了一絲危險。
這位少宗主可是被老天爺追著賞刀子吃的人,這種場合,真的不是她們倆的斷頭台嗎?
正想著,菁華敲門進來了,他端著盤子,上麵是一些晶瑩剔透的紅果子。
“小師妹,我摘了些紅靈果,你快嘗嘗。”
“謝謝師兄,”月情斂下異色,微微一笑,便伸手拿起那紅彤彤的果子咬了口,甘甜的汁水在口腔裡爆開,綻放出絲絲縷縷的甜香。
而她嗓子眼裡那股苦藥味終於被壓了下去。
月情忍不住又探出了爪子,菁華見此,立在一旁微微而笑,“多吃一些,不夠外麵還有。”
少宗主眼見她的手壓根不帶停,心情莫名微妙,嘟囔,“你先彆吃了,問下師兄傷養得如何。”
月情咽下甜美多汁果肉,剛來這裡的無助與茫然淡了下去,心情已然好上不少。
她道:“師兄,我的傷養好了嗎?”
菁華看她麵色紅潤白皙,白裡透粉,不見昨日瀕死的死灰樣,微笑著說:“有韓師叔出手,自然是養得極好。”
月情展了下手,昨天的不適與痛苦全部消失不見,仿佛從未受過傷。
她心想,少宗主不愧是少宗主,在不斷作死的情況下,還能活到這麼大,沒點本事是不可能的。
少宗主則更鬱悶了,她抿著唇瞧“無視”她的菁華,半晌,忍不住小聲抱怨道:“大伯看不見我,師兄也看不見我。”
待菁華走後,她趕緊催著月情起身去書架子上拿符紙,道:“我教你畫一道心靈感應符——我在這世界上隻能和你說話了,你要是不能應我,我要鬱悶死。”
月情聽到她這話,不由莞爾。
少宗主雖然魯莽,但的確是小孩心性,性子單純也怪可愛的,對她全然沒有防備不說,聽這語氣已經儼然把她納為了自己人。
她依言去拿符紙,將其鋪落在桌上,再用了些朱砂,好奇道:“要怎麼畫?”
“運轉靈氣,沉心感受,”少宗主說著,見月情擰眉思考,她鼓勵道:“我以前是信手拈來,你得了我的身子,理應也有我的天賦,隨心隨意就好。”
月情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待下筆時卻已然不同。
她之前聽說過一些,知道修仙界有什麼符修,符術厲害到能移山填海使五行之力,原以為是極其玄妙,不好參透的一件事,卻無比順暢地畫了下去。
一道靈光隨之鍍上,筆落,而符成。
少宗主喜道:“成了!”
月情笑了下,將符紙落在自己身上,少宗主則一瞬不瞬地看著她。
這符紙是雙向的,用了符紙的兩方相當於結契,若要傳通心意須得念出起先設好的密令。
說起來倒也簡單,少宗主卻有些擔心,因而她隻是個弱小殘魂,故而害怕這結契於她而言無用。
月情於心中道:“能聽見嗎?”
少宗主一愣,隨之一喜,道:“能聽見。”
月情微笑,又溫聲道:“你再教我些畫符的符咒,待會兒在路上說不準有可以用得上的。”
少宗主應了聲,兩個人即刻在屋子裡忙活起來,月情感覺到手指上的靈光愈發地黯淡,少宗主說她這是靈力將要用完了,趕緊休息調理一下,於是又教授了她一套心法。
半個時辰後,月情睜開雙眼,輕輕吐出一口濁氣。
她感到身體輕盈,卻不虛浮,手腳都十分有力,內蘊其中,掂十個大黑鍋都毫無問題。
不錯,她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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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菁華正在院子裡曬藥材,他這後山清閒寂靜,平日裡沒什麼人,除了昨天夜裡因為少宗主的事鬨得人仰馬翻而短暫地熱鬨了一陣子。
不過眼下都離去了,隻韓若歌交待一句讓他看著點兒少宗主,有什麼異常之處,儘快通傳。
小師妹的確不是個能安靜待著的性子,但今天不知是怎麼了,一直呆在屋子裡安心地靜養,想到韓若歌說她成長了,菁華感到十分欣慰。
這真是件好事。
正想著,小師妹推門從屋子裡出來,嗅了下院子裡的清香,笑著說:“師兄,你這是在研習什麼藥方?”
“談不上研習,給韓師叔做藥丸備的幾味草藥。”菁華放下書,看向她道:“怎麼不再歇歇?”
“我感覺我已經好全了,”月情說著微微笑了笑,另一邊少宗主抱臂神氣道:“我自小受了什麼傷,一天就能休養好。”
月情回想到昨日無一不崩潰的醫修們,微微扯唇,倒也不必因此而驕傲。
菁華仍溫吞地勸她,“韓師叔交代你這幾天還要安心靜養,最好不要四處走動。”
“多謝師兄關心,不過我感覺我已經沒有大礙,”月情走動兩下,展了展手,讓他瞧道:“你且仔細看看——”
菁華剛要再勸她兩句,一陣風起,吹得他發絲拂亂眼神迷離,正此時,臨麵突然打過來一張黃符釘在他額頭正中心,一切不過呼吸之間。
“得罪了,師兄,”月情拱手向他道歉,路過他擺滿草藥的涼席,瞧見他放在一邊的紅靈果,手一順,笑道:“這個還挺好吃的,師兄不介意我再拿幾個吧?”
全無防備且欣慰著的菁華:“……”
以前的少宗主是個天天撞南牆的死心眼,而現在居然學會了以退為進——他懷疑人生,心道,小師妹的確是成長了。
但師妹,你邁得步子是不是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