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天清晨，八號街。

孟雲間被寒子扶著慢慢走進巷子。

眼角和嘴角的大片淤青昭示著他這次受傷不輕。

微曦的晨光下，孟雲間的表情籠著一層暗影，顯得十分冷沉。

與此同時，寒子的聲音像清晨枝頭嘰嘰喳喳的鳥，細碎而吵鬨，

“你竟然能在鐵牛手下堅持整整一個小時！牛呀，孟哥！他可是世界職業拳擊賽重量級選手！隻是你現在身上多處受傷，最近怕是不能去陪練了。”

“昨天昆子帶話給我，周老板讓我……咳咳咳……先還一點。”

孟雲間按著刺痛的胸腔，發出一陣劇烈咳嗽，肋骨處被扯得生疼。

周老板是他的債主，當初給媽媽治病、火化、寄存骨灰盒的費用都是借的。

不算利息，70萬。

寒子清楚他負債的內情，也知道那些人個個不是善茬，他們說的“一點”也不是萬八千能了事，不禁有些緊張，

“還多少？”

“咳咳咳……他們要十五萬。我這段時間掙的，加上跟方老板預支的，勉強夠。”

一提到方老板，寒子頓時來了興頭，

“孟哥，方老板對你可真好！給了你這麼賺錢的工作，還給預支薪水。今天那場如果不是他及時趕到叫停，鐵拳未必願意停。”

孟雲間不以為意地扯了扯嘴角，眼底儘是嘲意。

什麼好，不過是拿捏人心的手段罷了。

當初方老板給他兩個選擇，一個加入他的心腹團，替他處理背地裡見不得光的事，來錢快，風險大；第二是去這個拳擊俱樂部當陪練，辛苦、賺錢慢，但合法合規。

孟雲間猶豫了很久，心裡明明想說第一個，最終脫口而出卻是第二個。

他自小生活在黑暗中，學校的純良無害也好，八號街的狠厲也罷，都不過隻是為了生存，他其實無所謂當好人還是壞人。

幾十萬的巨債，對他一個剛成年的孤兒來說，無疑是一座大山。

隻要能儘快還上，擺脫周老板那群人，孟雲間什麼都願意乾。

可是開口時，他腦海中無端閃過蘇皎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他想起她清澈而明亮的目光，想起她說，

“我相信你是正直善良的好人。”

他鬼使神差說選了第二個。

可是，今天他才明白，方老板其實隻給了他一個選項，第二個不過是用來殺死他心底最後一絲猶豫的手段。

昨天昆子突然把他堵在巷子裡，晚上方老板出現在俱樂部詢問他境況，他委婉地提出預支工資；

今天他就遭遇鐵牛毒打，方老板適時出現，不僅救了他，還親自把支票交給他，同時笑得意味深長，讓孟雲間再好好考慮未來出路。

寒子仍在耳邊嘰嘰喳喳，

“孟哥，什麼時候把我介紹方老板認識認識？上次太緊張，我沒發揮好，他可能都沒記住我。”

孟雲間卻突然頓住腳步，視線定定落在一處。

原來他看到家門口立著一束姿態優美，嬌嫩夢幻的淡藍鳶尾花，昨天那缸插好的淡綠木繡球婀娜地並立一旁，竟然比昨天下午他出門時還精神。

寒子原本還奇怪他怎麼突然不走，順著他的視線看去，登時大吃一驚，

“孟……孟哥，你家什麼時候變這樣了？我平時都從另一邊進出，都沒發現！”

原本破爛的毛坯危房改頭換麵，竟然有幾分社交平台上園藝博主發的浪漫城堡味道。

裸露的牆體被絢爛的鶴望蘭覆蓋，破舊的門板上覆蓋貼紙，以清新的小雛菊地點綴，門前的一左一右擺放的兩簇花，仿佛童話之門的守護者。

門前亂飛的垃圾被清理乾淨，轉而擺上兩排金黃璀璨的向日葵。

寒子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切，他這輩子都沒想過，能在八號街見到如此夢幻的一幕，他大張著嘴巴啞然片刻，才重新找回自己的聲音，

“孟哥，你……你……牛啊！改頭換麵！真是改頭換麵！”

他搜腸刮肚半天，才勉強想出這個相對適配的成語。

孟雲間回神，臉上迅速恢複一貫的麵無表情，他微垂下眼皮，語氣淺淡，

“彆人送的，隻是些好看無用的東西。”

寒子拿鑰匙開門，把他扶進客廳在折疊床邊。

孟雲間皺眉，強忍著腰腹的劇痛坐下，

“給我拿藥油，衣櫃裡。”

寒子連忙去拿，回轉時，就見孟雲間已經脫去上衣平躺好，等他上藥。

寒子看著他裸露的皮膚上，青一塊紫一塊，新傷蓋舊傷，密密麻麻，不由暗暗心驚，原本因為對方謀得好出路而生出的那點不舒服頓時消散，隻覺不忍。

他倒了點藥油在掌心，搓熱，抬著雙手有點猶豫，

“孟哥，有點疼，你忍著點啊。”

孟雲間隻淡“嗯”了一聲，眼睛盯著天花板出神，不知在想什麼。

半個小時後，寒子擰上瓶蓋，發現大半瓶藥油已見底，他也累出一頭汗，抬頭卻見孟雲間已經起身穿好衣服，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仿佛早已對方才的一切習以為常。

“方老板那的水很深，我這段時間也打聽到一些事情。寒子，你要想好，是不是真的要跟他混。什麼時候決定好了，你再來找我吧。”

寒子原本以為那個方老板真的是慧眼識珠，賞識孟雲間的能力，但是剛才看了他一身傷，心裡開始產生動搖。

如果真的如對方所說看好孟哥，愛才，為什麼在孟哥拒絕被納入他的勢力範圍後，給了孟哥這麼一個高危的工作。

而且，昆子他們上門要債的時間未免巧了點。

寒子雖然暫時想不明白其中關竅，卻也感覺出不對。

所以當初孟哥中途把他支開並不是不想給他出頭的機會，而是更早發現不對。

孟哥背負一身債，沒法選，卻不想他一朝踏錯，最後也沒得選。

寒子看著孟雲間一如既往冷淡的神情，心底忽然升起一絲愧疚，故作輕鬆地抓了抓後腦勺，

“我聽你的。不過，你傷得這麼重，這幾天應該不用去吧。”

孟雲間俯身坐在床邊穿鞋，

“我今晚還有三個客戶，上周約好的。”

寒子大驚，

“這三輪下去，你明天早上還能爬起來嗎？”

孟雲間意味不明笑笑，起身拍了拍寒子的肩膀，

“放心，會留我一命，畢竟我還有用。”

他見寒子若有所思，應該是想明白點什麼，就多說了句，

“所以，你真的要想好，到底去不去。”

寒子羞愧地低下頭，

“對不起，孟哥，之前我誤會你了。”

他看著孟雲間光溜溜的腳後跟，忙要衝去衣櫃給他翻襪子，

“孟哥，我剛看衣櫃裡有幾雙乾淨襪子，給你拿一雙。”

孟雲間擺手，

“不用了，我不穿。”

寒子愣了下，他這才想到，孟哥剛脫鞋時就是光腳。

孟哥為了還債已經節衣縮食到這種地步了嗎？

可是，明明有襪子為什麼不穿呢？

臨走前，寒子看著門口生機勃勃、芳香馥鬱的鳶尾花，扭頭對孟雲間說，

“孟哥，要不這盆花給我搬回家熏房子？我看你家現在滿屋子花香，聞著人都舒服不少。”

聽到寒子最後一句話，孟雲間卻愣住了，直到對方幾次重複，他這才恍然回神，有些心不在焉地點了下頭。

花香？

寒子臨走前幫他把門口的那盆綠木繡球搬進客廳，放在木桌正中央。

這一天孟雲間躺在那個困住他多年的房間裡，不知是否錯覺，睡夢中老是聽到一陣“唰唰”的聲響，像是微風吹動葉片的聲音，隱約還有柔嫩的花枝在其間招展。

與此同時，星海酒店。

係統急得轉圈圈，

“宿主，反派壓根不吃這一套，直接把你的花送給彆人。”

蘇皎卻不以為然，

“不是搬進去了嗎，那盆木繡球？”

“是彆人搬進去的，反派壓根沒管那花。”

蘇皎淡“哦”了聲，

“既然送他了，就應該隨他處置。不是說了嗎，我要做一個溫柔而堅定的人。鮮花是我的溫柔，風雨無阻是我的堅定。”

你是溫柔了，統要暴躁死了。

係統覺得麵前這個宿主好陌生，簡直被AI小渣下了降頭，可能人家壓根不是什麼渣男算法，可能是巫術算法，

“宿主，你再這麼溫柔下去，任務要完了！！！我們隻剩一個多星期能量了！”

蘇皎伸了個懶腰，從椅子上下來，開始挑選衣服，

“所以，我準備明天開大。滲透得差不多了，是時候給反派一記暴擊。”

係統雙眼放光，

“走走走，我們今天要準備什麼？”

蘇皎加了件外套，背上包，

“去了不就知道。”

係統興致勃勃而去，蔫不拉幾地回來。

它十分不解，

“宿主，你買襪子做什麼？鮮花都打動不了的人，幾雙破襪子就能搞定？”

蘇皎笑著眨了眨眼睛，

“搞不搞得定，你明天不就能知道？”

哎！

係統歎了口氣，已經對明天不抱期望了。

以至於翌日清晨突然檢測到劇烈的好感波動時，係統難以置信地從休眠中驚醒。

所以，宿主到底對這幾雙破襪子施了什麼咒術，竟然讓反派好感飆升？？？

難道小渣真是什麼會古老巫術的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