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昀宸方表明態度,沈漪仍不放棄,於公於私,為國之大計,長公主所存,皆為國患。
一日不除,國本一日不安,因之國運不昌,則百姓苦,難民滋生,下民易虐,上下分明,民不聊生。
埋藏禍患而不除去,隱患不消,隻會更快滋生。
是以,其言道,“殿下留著長公主無非是害怕綏朝內部動蕩,現鎮西,淮南,隴北,深南四大邊界不穩,內朝若再出動亂,五國聯軍,傾巢出動,則綏朝大傷,民生大哀,可反之,殿下既有鵠圖之誌,何不整肅朝綱,長公主既為世家之首,殺之,以儆效尤,朝內清,民生定,養精蓄銳,一統六國。”
其言有壯闊之勢,勾肅清藍圖,蕭昀宸聽得仔細,眉間有鬆動,間隙複又愣神片刻,隻道,“沈姑娘可知,你今日所言,來日或可殃及沈府。”
沈漪不吝其色,討巧言道,“沈漪不才,請纓成為君之客卿,為殿下效犬馬之勞,沈漪一介庶女,隻願討得殿下庇護。”
不多時,馬車到了譽王府門前停下,連嶽站在馬車側邊來迎主上。
蕭昀宸先下了馬車,立於府前,吩咐道,“連嶽,將人帶到廂房。”
沈漪下了馬車,見譽王府門柱幾人,分撥側身執盾而立。
夏星闌朝沈漪一笑,左右一跨馬鞍,也下了馬。
連嶽收令點頭,又朝沈漪揖禮作請禮之姿,抬手低頭道,“請。”
沈漪躬行,複又起身行禮,“多謝殿下。”
拜彆其餘人等,沈漪便隨連嶽前往廂房。
瞧見沈漪遠去,夏星闌又不解又不信。
“你把她帶回府了?”夏星闌攀上蕭昀宸的脖子,“你竟然把他帶回府了!你說你是不是…”
蕭昀宸撥開夏星闌胡亂挽上來的手臂,撇開其他,隻道,“此人心思不淺,深處宅院卻深諳民生之理,不似長於宅院,少言殫謀戮力,誰如輕信,必受其亂。”
一則,此人善掩飾,不露圭角,長謀略,藏大謀,擅鑒人,巧舌如簧,身份有瑕,必不能留。
其二,馬車其言,欲借百姓之苦假勢以解其燃眉,城府頗深,今日能護佑黎民,來日民若傷其利,必舍之。
蕭昀宸眸子微暗,視線瞧著方才已去的背影失神,思慮止於此。
他心中暗道,此人是一把未磨的利刃,不會由人擺弄,既做不了持刃者,便不能留下此人,徒生禍端。
“你多想了吧,沈姑娘看著弱不禁風的樣子。”夏星闌見狀,眉頭蹙起,也望著她方才離去的背影,人影早消。
夏星闌回想,腦中方浮現沈漪步履輕慢,弱柳扶風之嬌弱病態,怎能如其所言,心中隻當其為朝中之事所迷,竟將疑慮帶入一個弱女子身上。
他不可置信的搖了搖頭,臘月落水明眼人都能看出其中的貓膩,她卻不曉其理,又怎會如其言,小聲怯懦道,“要真如你所言,她在沈府又怎麼會受那麼大委屈。”
蕭昀宸不再言他,撫平衣袖,隻道,“且行且看罷。”
連嶽送至告退,沈漪於廂房自西回首而立。
聞腳步聲漸遠,複而想起方才馬車之言。
路程及半遇官障,馬車漸慢,官兵手有其刃,以仗欺壓平頭百姓,不使流民外入,外自喧囂。
聲至馬車內,二人皆聞聲,蕭昀宸閉上的眉目稍緊,沈漪借此言道,“百姓不安,殿下心中不靜,今世家腐敗,五穀不分;貪汙糧餉,流民肆虐;世家掌權,百姓無力;使上愈上,下愈苦,流民不入都城,集於郊區,如以此法為上,流民大憤,逼得布衣起義,占山為王,落草為寇,於上作對;城內下民人心惶惶,民心不齊,上皆推於天荒,由此,其何言?實百姓苦,則社稷苦。”
“世家當權,則寒門難起,英才難入朝堂,下民愈苦難生,黎民有恙,則根基不穩,傷及國家根本,殿下必不忍見此慘狀,綜上所論,殿下若真以綏朝為重,須先刃世家,沈漪可做殿下的一把刀,江環楠深得長公主喜愛,傷之,對長公主也是重創,由此作為突破口,即可深入。”
蕭昀宸眉頭上挑,起了興致,桃花眼微微瀲開,問道,“你待如何?”
“將計就計,沈漪死訊方已遍及都城,暫無去處,此下隻得殿下寬厚收留,暫居殿下府邸,以待其變,常言道,欲使其滅亡,必先使其瘋狂,沈漪庶女身份,身死不值一提,長公主疼惜江公子,必因此令其消了婚訊。”
蕭昀宸聞言,輕嗤一笑,不置可否,隻言道,“姑娘這是想要利用蕭某?京都之地,江公子也是才情出眾,沈大娘子何故對此婚事棄若敝履?其他不論,縱如沈大娘子所言,沈姑娘無權無勢,於本王助力在何?”
“城內流民四溢,一味鎮壓隻會適得其反,殿下權勢滔天,其勢綏朝之內無二,同當此理,之於此意,日前於街邊斬逆,雖懾各勢,終不是長久之計,然若長此行事,殿下掉節舍譽,得名隻辱下民,要此把柄,外敵混入流民其中,借此混淆視聽,以皇室不得上天而反,城內大亂,外敵借機侵入,綏朝危難,四方來襲,豈不是本末倒置?”
“沈姑娘。”蕭昀宸端坐,正色,斥責道,“你確實聰明,可蕭某也不是傻子,依汝之言,意欲挑起本王同長公主之間隙,又將當今天子所處何地?我們二人乃是皇親,皇親不睦,才是國禍當頭,你所之言挑撥實有外敵之嫌,若本王將汝之言儘數傳於陛下,你沈府或因你之言獲獄。”
沈漪神色無異,似早已知曉此言,眉眼深邃有神若珠寶耀眼,“今日言談乃肺腑之言,當今聖上號仁聖,沈漪庶女卑賤之身,自知禍不及沈府,縱使無今日之論,殿下手中能人無數,可殺沈漪於無形。”
馬車止,馬夫停鞭,蕭昀宸音落,沉聲,許諾道,“可。”
沈漪將目光挪向較遠處的高牆,院落之內,養有寒梅,枝頭梅花正盛,時時抬頭,冷香撲鼻,疏影幾許。
她自知蕭昀宸一言千鈞重,既入住譽王府,此事便已成半,其有疑慮,今晚必不太平。
請君入甕,取君性命。
黑夜如潑墨,簷頂雪未落,府內覆蓋層層障霧,消帷落幕,寒氣漸起逼人,宵寒肅殺,枝丫留殘雪,遍地披雪痕。
沈漪用完晚膳,今洗漱已畢,她起身正欲上塌,方疊幾步路,聞外有異動,草木皆有輕動。
她步履放輕,及站定,眉頭下轉,屋外狀況儘收眼底,視線落在窗沿,瞧見外傳迷香幾許,她屏息凝神,低頭拂袖掩麵,假意墜地。
屋外數人見事成,四下對目一看,眾皆點頭,一齊闖入屋內。
夏星闌得知計劃,不信蕭昀宸如此行事,為難一弱女子,實非良策,若非見連嶽行事詭異,也不會撞見此幕,底下之人綁了沈漪。
他見自己勸解不動,還是來尋正主,越過長廊,他從未覺得路如此漫長,還被其中台階絆了一跤,實在狼狽。
“我說你今日為何如此異常,會將人親自帶回來,原來好奇,你還不言,現在我才知曉你的意圖,原來你並非欣賞她,你這是要下令手下的人要了她的命,她何其無辜,在內宅又受了不少苦,你又何故容不下她?”
“怎麼了,夏星闌,你在鎮西這種流血的事情也沒少見,為何今日這麼失態?”蕭昀宸身著玄墨色錦袍坐在高位,書案上伏有案冊,對於他的匆忙質問,不以為意。
那一批人本就是他派去的,否則,外麵的人又如何輕易進的了譽王府?
他手裡拿著茶盅,修長的手指置於杯外摩挲幾回。
蕭昀宸淡定的抿了一口茶,神色清冷,未曾將此事放於心上,調侃說道,“莫非今日你見沈家娘子容貌上乘,對其一見鐘情,已經無法自拔了?”
“你是不是太疑神疑鬼了,一個鄭懷源不會讓你草木皆兵了吧?”
這個鄭懷源昔日是蕭昀宸的門下客卿,經過層層選拔,無論是學識,還是謀略,都在那一批人中屬於上乘。
是以,不足三年便破格提拔,成了入幕之賓,不成想,此人是故意取得信任,竟是敵國湯陰之人混入譽王府中。
此人如今還在譽王府的地牢中,夏星闌真覺蕭昀宸因為此事已經過分擔驚,思慮全無,荒唐行事。
不然,沈漪一介弱女子手無縛雞之力,卻無辜受此牽連?不能,反倒是將命搭了進去,以沈漪之態,身體虛弱,恐怕也活不過幾年,何必為難一個女子至此?
夏星闌在鎮西見慣了各種血腥大場麵,身上未消疤痕不少,渾身也受了不少傷,都隻道尋常,不覺得如何。
可此刻心中仿佛還能回憶起方才其落地的狼狽之狀,心下一酸,對沈漪還是心生不忍。
連嶽身著黑色夜行衣,從外入門,拱手屈膝,向上行禮,“殿下,沈大娘子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