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昀宸無意再刁難於她,隻是盯著她身上所佩玉環,多看了兩眼,話裡摻著半數真假,悠悠言道,“倒是本王教下不嚴,方才來報,今日蕭某府上忽遇刺客,我未曾見刺客身影,原是去了廂房驚擾了沈大娘子休息。”
後半句為真,前半句她們兩人心知肚明便足。
沈漪麵色不浮,唇角微微勾起,眼光不亂,隻拱手言道,“殿下心善,在路上從歹人手裡救下沈漪,已是大恩,恐府君主母擔心,本當明日回府,怎奈夜半又受匪軍襲擊,又受了驚嚇。”
……
俱已闡今夜之事,同夏星闌親眼所見有異,他聽完後眉頭蹙起,視線從沈漪身上遊走至蕭昀宸,高位之上那人身著玄色長袍,聞聲湛然如止水,麵色無波瀾。
他今夜愚鈍,迷蒙鮮久,至其話儘才明了今夜之事。
蕭昀宸早先下令,布了此局,今晚本就無意傷之,此行不傷性命,為試探下馬威也為懾其行事,恐嚇她一番。
卻不想,沈漪不但知曉,方才三言兩語便也化解,扭轉了局勢。
夜間其人身著單薄內衫,臉色些許青白,殿門大開,不時風起,冷風刮灌,其人眸間堅毅未改。
寒梅傲雪,可與之相媲。
蕭昀宸不由得多瞧了她幾眼,他微微抬眼,摒去身旁一乾人等,“你們幾個人先出去吧。”
眾人退避,蕭昀宸起身向下,步履輕慢,聲音冷冽低沉,問道,“聽沈姑娘方才之言,這是已經想好了?”
“殿下日月星輝難及,沈漪隻願跟隨殿下。”沈漪無懼色,身正立,與之齊平,其正色說道。
蕭昀宸的腳步聲歇下,刀劍開鞘的金屬清脆聲音響起。
他抽出懸掛在內殿一側的寶劍,刀鋒指向她的下頜,往前更進一步,直抵她的咽喉,嗤笑,說道,“沈漪,你可知與這整個士族為敵的下場?”
殿門緊閉,殿內燭光搖曳,映照出刀光劍影,沈漪沉默不語,神情淡漠。
“沈姑娘,本王的耐心可不多了。”蕭昀宸手中的刀鋒微微下壓,挑起沈漪的下頷,桃花眼在燭光下更顯瀲灩,他輕聲一笑,語氣卻帶著幾分狠意,“你不會當真以為本王不敢殺你?”
沈漪微微仰起頭,眼神中透著一絲無奈,卻也無畏:“殿下,綏和十年,先帝尚在,宮中謠言四起,說榮貴妃言行異常,與世人迥異。朝中大臣紛紛彈劾,先帝震怒,將殿下母子遷至冷宮。榮貴妃失勢,身處冷宮,處境艱難,諸多無奈。”
她頓了頓,目光直視蕭昀宸:“如今的沈漪,又何嘗不是如此?我不過是想為自己謀一條活路,好好活下去,又有何錯?我與江公子的婚約,背後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盯著,我被架在火上炙烤。長公主覺得我這庶女身份,比不上世家貴族,對江公子的仕途並無助益,早已將我視作眼中釘。沈府也覺得我攀附高枝,容不下我。”
沈漪微微一笑,眼神卻堅定:“殿下,我不過是想活命,難道這也成了罪過?”
蕭昀宸指節驟然收緊,玄鐵劍鏗然墜地,濺起一簇冷光。
沈漪踉蹌著撞進他懷裡,青絲散亂鋪陳在月白錦袍上,被他掐著脖頸抵在朱漆廊柱上。
簷下銀鈴被夜風驚動,碎玉似的聲響裡,他指尖一寸寸陷進她頸間軟肉。
"沈漪。"他喉間滾了滾,燭火在眼底跳成猩紅的焰,"誰準你提及我的母妃?這綏朝任何人都不配提起她。"
他拇指按上她脆弱的喉骨,能清晰觸到血脈奔湧的震顫。
沈漪仰著臉,素白廣袖垂落如折翼的蝶,唇角卻綻開帶血的譏誚:"殿下竟然會害怕,會恨,一個沈漪死不足惜。"
他瞳孔驟縮,腕間青筋暴起。雕花窗欞漏進的月光將兩人影子絞作一團,沈漪頸間已泛起胭脂痕,卻仍固執地望進他眼底。
"你竟真是不怕死。"蕭昀宸忽地低笑,指腹緩緩摩挲她跳動的脈搏,力道卻鬆了三分。
遠處更漏聲裡,一滴溫熱水珠砸在他虎口,不知是簷角融化的雪,還是她終於墜落的淚,蕭昀宸眉頭輕蹙。
“殿下,你既非傳聞所言暴戾,也心懷百姓…”
沈漪話還沒儘,就被打斷。
“你可知你為何修養月餘身子仍然虛弱,沒有成色?”
蕭昀宸眉眼神傷,多了一絲未泯的愁,他眉眼冷淡,聲音似是融在空氣中,“你身上中了慢性蠱毒,時序越長,拖的越久,您的身子便越是虛弱,瞧你脈搏,再等不消半月,你這身子便會活活被拖死。”
廊外霜華凝枝,更漏聲聲,撞破三更夜色。連嶽緊握腰間彎刀,與江環楠並肩而行,踏著譽王府長廊的青石板。
兩人越過朱漆廊柱,江環楠一路忍耐,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連嶽,你說,殿下為何隻留沈姑娘一人在內?”
連嶽沉聲應道:“殿下行事自有其深意,我等隻需聽從殿下安排。至於沈家娘子如何,亦當聽憑殿下定奪。”
夏星闌邁步上前,攔住二人去路,調侃道:“連嶽,你這人說話真是無趣。往日跟在殿下身邊也就罷了,如今周圍並無旁人,何妨說些個人見解,解解悶兒。”
連嶽卻隻冷然回應:“我隻聽殿下的。”夏星闌碰了一鼻子灰,隻得乖乖閉嘴。
不多時,沈漪拜彆攝政王,蕭昀宸手持玉環,喚來侍女掌燈,沈漪便隨侍女離去。
長路漫漫,沈漪周身驚起一陣冷汗,心中更是煩悶不堪。
方才殿下所言,讓她震驚不已。
徐曾柔的狠辣,令人切齒。不知何時,沈府之中竟有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在沈漪身上下了蠱毒,她竟毫無察覺,記憶中亦無絲毫印象。
正如蕭昀宸所言:“此等慢性蠱毒,需連下半月方能生效,且唯有大闕才有此物。此事連你亦不知曉,足見此人心思之縝密,行事之隱秘。”
第二日拂曉,天色初露曦光。沈漪已薨,與江環楠的婚約自然作廢。
蕭憐雲早早起身,對鏡梳妝,準備入朝。
她欲借此機會,正式解了這樁婚事。
六歲天子端坐明堂,朝堂之上,群臣雲集,恭立兩側。
長公主身為女子,平素極少入朝議政,此次親臨,已是逾矩之舉。她乃世家之首,江家亦為其餘世家之翹楚。
蕭昀宸因家中突遭匪賊侵襲,告假未上朝。長公主遂意,婚事得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