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政王殿下來了,攝政王殿下——”
“那可是攝政王”
“真的是攝政王殿下”
朗朗白日,正是熱鬨之際,高亢聲音不少,又是恐懼又是驚喜,皆是想要一睹其容,又眼見侍衛烏壓壓一片,果真攝政王親臨,氣勢非凡,唏噓,鬨嚷,喧嘩,都各自噤聲,收了勢,悄咪的眾人不願散去,離遠躲好,既想湊熱鬨,也不想白白沾上身,惹了晦氣。
地下那人癱倒在地上已經有些時候,嚇得話也說不全乎,身後侍衛上前一步,持刀反問,“誰準你在集市鬨事?”
“官爺,官爺,我哪裡敢,白日裡喝了些酒在說胡話。”跪地求饒的那人改了口徑,“攝政王殿下,我不過是一介草民,身無長物,你又何必同我這樣的小人一般見識,你就饒了我,這些話也不是我一個人說的,若你未曾做過,又怎能空穴來風?你就算殺了我,也堵不住這天下悠悠眾口。”
話裡三言兩語全是攻擊,將事情的矛頭指向這位活閻王,是因為這位活閻王品行不端,不然根本不會有這麼多流言蜚語傳出,攝政王殿下權勢滔天,卻隻能做到為難百姓,阻止不了真正傳播這些東西的人,既是無能,又有泄憤,隻會將怒火發泄在平頭老百姓身上,平頭百姓人人自危,百姓如何才能信服?
料百姓所想,天下多的是和此人一樣口無遮攔,聽風就是雨之人,要是落到他的手裡,下場豈不是同他一樣?今日他不過運氣格外差,被抓到現行,當了典範,可來日呢?這刀子快如麻,真落到自己身上,無人敢應,白白搭了性命?
沈漪能瞧出其中端倪,可有些人卻不能,群起而動,一個是位高權重的攝政王,另一個不過是無名小卒,相比之下,他們自然是更容易相信同等地位的人,底下百姓此時已經被方才那人說的話煽動,起哄,嗤笑,嘈亂的聲音又似潮水暗流湧動,波動不止。
若是任由他說下去,輕則隻是今日過失,重則傳到聖上嘴裡經人口舌之中變了味道,言行有障,百官彈劾,政敵落井下石,聖上問責。
“連嶽。”身著玄墨色長袍的男子,腰著白玉環,那白玉無瑕,倒是地上的雪是一個模樣,聲音還是同剛才一樣的腔調,沈漪站在一側,隻覺周身空氣凝固,百姓們的視線皆是放在他的身上,等待著他所下發的指令,墨黑色眸子此刻如同一個不見底的深淵,他微微闔上雙目。
身後侍衛讀出他無言的含義,沒有片刻猶豫,聞令長刀出鞘,見血封喉,百姓麵露血色,不曾看清刀何時出鞘,血跡四濺,侍衛臉上染了血,麵無表情的掏出手帕擦拭去,臨了,又將方才刀上沾上的血擦乾淨。
已經染紅了地上的皚皚白雪,那人屍體四仰八叉的倒下,倒在那又深又厚的血層裡,地上印下來又大又長的雪印,身上的血還沒流儘,在屍體周圍血水四溢。
他的雙目至死未闔上,不僅如此,屍體上那雙目瞪大可以說是滿是不可置信,躲在四處看戲的百姓也已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若說剛才眾人持著僥幸心理,此刻業已煙消雲散,方才還在有說有笑,這人至多不過是貪嘴,皆是因為細枝末節,不拘小格的言談,得罪了攝政王,便也省去了報官審案的瑣碎流程,直接在街上示意手下侍衛動手,不消半個時辰,便落得個死不瞑目的下場。
眾人敢怒不敢言,互相換了換眼神,無需言明便懂得,這麼著急的想要抹除流言,還不惜殺害百姓試圖堵住悠悠之口,隻能說明,看來此流言非虛。
這天下百姓實乃其取樂之物,攝政王權勢滔天,目中無人,草芥人命,罔顧人倫,是活閻王。
末了,侍衛麵無表情朝身後一眾人示意,“都散了。”
方才獵奇的心思都被這地上四處流淌的鮮血給消弭掉了,隻想讓這群麻煩儘快消失,什麼皇親國戚,什麼權勢滔天,都與這底下老百姓無關,他們無權決定上麵坐著的人,更是無權決定權柄落在誰的身上。
隻是他們也早該知曉,無論是誰掌權,都沒人會真正關心底下人的生死,不等這群人身影消去,百姓們自是不敢亂動。
沈漪站在人群,能夠感受到人群眾人的躁動,無端的恐懼如同陣陣迷霧攪動著每個人的心扉,可比起百姓瞧見此人屍體的不安,沈漪隱隱覺得有些奇怪。
底下的侍衛穿著厚重盔甲,聲音沉重,來來回回走動收拾殘留血跡。
那群人將屍體抬起經過沈漪之際,她複而又仔細的看了一遍全身,那人垂下的手上竟然有著一層厚厚的刀繭,若非是長久習武,不然不可能有那麼厚的刀繭。
沈漪暗自腹誹,這若真是敵國派來混在百姓當中的奸細,必然是訓練有素,好不容易進了都城,便更是應該要伏低做小,好好的隱藏住自己的身份,不讓人察覺,又豈會往人槍口上撞。
此人做著這麼膽大包天,還折在了這兒,是以方才那人懼怕是假,吃驚是真。
沈漪想的出神,也沒感受到旁邊人的推搡,百姓見那活閻王身影早已遠去,才從躲藏的地方出來,各自慌張,奔赴收拾自己的攤位。
“姑娘,姑娘,”人群散去,沈漪一身白衣分外顯眼。
兩位侍女驚恐的走上前,方才人群慌不擇路,橫衝直撞,沈漪落在原地,她們兩人都被擠開,一下子擁到了最前麵,方才迫於攝政王的氣勢,現在攝政王離開,人群散去,便緊忙來尋小姐。
沈漪聞聲抬頭瞧見兩位侍女慌亂的模樣,安撫了一番,複又進了攜著兩位侍女進了幾家鋪子,身上銀兩無幾,隻買了兩個簪子,一套衣服,日頭下去,便又坐上馬車離開。
坐在馬車裡,路行一半,沈漪掀開了簾子,果然與來時不同,她又仔細回想了今日之事,有些事情隱隱浮出水麵。
“木木,你且將你所知道的攝政王殿下的事,事無巨細給我講一講,包括他和長公主之間的關係。”
譽王府。
“殿下,夏公子求見。”連嶽瞧了一眼站在門前的夏星闌,進去彙報。
這是蕭昀宸的習慣,處理公務的時候任何人不得擅自闖入。
蕭昀宸將處理好的公務置於書案,抬眼應聲,“讓他進來。”
“是。”
夏星闌沒有老老實實的站在門外乾等,他嘴上還噙著路上進驛站換馬時摘的草,就靠在門邊,裡麵的人都能瞧見他的半個身子。
此刻聽見蕭昀宸許他進來,就得意的看了一眼退出門外的連嶽,大步的跨過門檻,進到大殿中,他伸出雙手,洋洋灑灑的作揖,裝模作樣的彙報,“殿下,鎮西有急報。”
蕭昀宸波瀾不驚的看著他,示意他繼續。
夏星闌果然忍不了,先破了功,大聲嚷嚷著不滿,“我從邊疆來回多次奔波才得到這消息,花了不少精力,費了不少勁,回來給你報告第一手信息,馬都不知道累死幾匹,你就沒些表示。”
“貪心不足。”蕭昀宸低笑,“怕是你自己待不住,受不了邊疆的寂寞,才要了這個差事,來回往都城折返,若是你真是覺得不滿,我也不勉強你,大可來找彆人做這事。”
“師兄啊,你還是這樣狠心,揣著明白裝糊塗,把我安排在那種旮旯之地,我可是你師弟啊,你還是這樣的無情,一點情麵都不講,真是鐵石心腸,也難怪這都城百姓對你恨之入骨。”
鐵石心腸,百姓恨之入骨。
蕭昀宸聽見他所言,似訴百姓無言之苦,審判之言,字字肺腑,他握筆的姿勢不覺有些僵硬。
幸得夏星闌及時發現說錯了話,他本意隻是調侃,倒倒一路上的苦水,並無他意。
他豈會不知,城中當眾斬殺那人是長公主故意派去,來作敗壞其聲譽之效,是明目張膽的試探,就是在賭,賭他師兄發現不了,動不了她。
夏星闌見狀連忙轉移話題,“我確實是帶著鎮西急報而來。”
夏星闌將此次來要交代的正事通通說了乾淨,一邊說一邊觀察著他師兄的臉色,隻可惜他這師兄山崩麵前不改其色,實在是讓人猜不透,這也著實有些為難他了。
蕭昀宸聽完沉吟不語。
倒是夏星闌,越說越氣憤,堂堂長公主,竟然沒有一點廉恥之心,享受榮華富貴二十餘載,行事竟然如此荒唐,令人發指,他連聲怒罵。
“長公主就是仗著她的身份肆意妄為,就她所做之事,真論起來,掉一百顆腦袋都不夠的。”
此事涉及朝堂,他不過是區區百姓,怎麼輪得到由他指手畫腳,話雖如此,不該他插手,但此刻在蕭昀宸跟前,夏星闌仍然耐不住性子,問出口,“你就真的不打算管管了?”
蕭昀宸輕哂,反問道,“你以為這些東西是怎麼到我手裡的?”
這次真是輪到夏星闌吃驚,他確實沒有想到長公主身後勢力這麼大,這隻手已經伸到了邊疆,他真是運氣絕佳,竟然免費聽了三出戲,若非蕭昀宸點出,不然他還真不清楚這背後所藏匿的彎彎繞繞。
“你是說長公主這還是故意的,街上是,邊疆還是,她演的這兩出戲,難怪你今日你直接讓連嶽將街上那人立斬於刀下,是還了她一出戲,同時也是警示她,若她再執迷不悟,下場同那人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