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碰碰——
“有人在嗎?趕緊滾過來開門!”
月亮高掛於青天,秋風掃落葉,發出蕭索的聲音,荒野間一客棧幽幽的矗立著,月下的人心不安,恰如飛揚於馬蹄後的塵土。
黃二匆匆跑過來,一邊跑一邊喊道:“來啦來啦!”
在門後麵的何的曆偷偷看著,她已經讓李靖和紅拂先藏到柴房裡,自己則和黃二先穩住這一撥人,可讓何的曆沒想到的是,來的都是些全副武裝的人,盔甲的寒光閃閃,何的曆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為首的一個官兵問黃二道:“你有沒有見過一個男人帶著一個女人,男的長得魁梧,臉有點清秀,女的穿著一身紅衣,手裡拿著一把拂塵的。”
黃二低著腰,雙手放在身前,道:“回稟官軍,我們店好久沒開張了,彆說什麼一男一女,連一個人影都沒見過呢!”
那為首的官兵不理會,冷冷道:“此二人是要犯,一旦遇見要立馬報官,聽到了嗎?”
黃二道:“是是是,那,不知幾位大人要不要打尖或者住店,本店還有凍肉和酒。”
那領頭的看了一眼身後的幾人,也是行色匆匆、饑腸轆轆,對黃二道:“那就快給我們上,另外還要五間上好的客房。”
黃二將一行十人迎進客棧,何的曆見狀,先把自己的頭發拉散,再扯亂自己的衣服,假裝自己剛剛睡醒,出來迎接道:“我是本店的老板,不知幾位官軍到來有失遠迎,還請勿要見怪。”
那十人已經大馬金刀的坐了下來,隻有領頭的看了一眼何的曆,道:“趕緊給我們上酒。”
何的曆趕緊點頭,拉過黃二一起進了廚房,小聲問道:“那啥,你還有那個給李靖他們下的那個藥嗎?”
黃二彎著腰,道:“掌櫃的,有倒是有,隻是不夠十個人的份了,搞不好會被發現,他們都是帶武器的官兵,咱們跟他們乾上指不定得受傷呢。”
何的曆也是沒有辦法,雖然馬上就要跑路了,但是萬一受傷了勢必會影響行程,她現在恨不得立馬飛到太原,飛到李世民身邊,背靠李靖這個未來大唐軍神,將來不說吃香喝辣,想來生活肯定是安穩的。
“不管了,你先把所有迷藥下到酒裡,他們就算沒有立馬昏過去也要迷糊一會兒,大不了到時候喊李靖出來幫忙。”
黃二照做,而何的曆趕緊端著酒出去招待客人,一出去就暗叫不好,原來那一行人乘何的曆也走進廚房時,居然派兩個人去搜查房間,何的曆放下酒正想過去,卻被領頭的攔住,問道:“店家這是乾什麼,我的人隻是去搜查而已,我保證他們絕對不會拿你們一點東西,況且你們也沒什麼值得我們拿的,不是嗎?”
何的曆揚起笑,道:“大人說得是,請便。”
嘴上是這麼說著,其實心裡緊張得要命,何的曆感覺自己的手心已經開始微微冒汗了,儘量控製自己的表情。
那領頭沒見到何的曆有什麼異樣,在隨行人的勸說下終於喝上來酒,隻是酒太渾,一行人忍不住皺起眉頭,但在荒郊野嶺的,也沒人說什麼。
客棧裡泛著昏黃的光,一晃一晃的,窗欞用不同的木條一起釘著,勉強可以抵禦風吹雨淋。許是人多了的緣故,周圍開始發熱,冷氣被驅散,同時還彌漫著一股子說不上的味道,混雜著凍肉、酒氣、男人的味道,熏著何的曆忍不住抽了抽鼻子。
而窗外秋風呼呼地吹著,還有枯葉摩擦的聲音,窗外似乎還飄來了血腥氣。何的曆已經意識到了不對勁,拉著黃二默默的退回到廚房。
藥量是真的不夠,一行人到現在也沒一個人倒下的,隻是見他們的樣子,貌似有點萎了。那領頭的這麼久也沒見剛剛去搜查的那兩個人回來,對身邊的一人道:“你,帶著兩個人去找一下他們,怎麼這麼久還不回來。”轉頭又喊道:“店家!店家人呢?”
何的曆聽到他們喊人,實在不敢過去,但是又怕他們暴動,得趕緊過去安撫,剛想起身,卻被黃二一把拉住。何的曆正想說好人一生平安,卻沒想到黃二居然這麼放心自己:
“掌櫃的,小心!”
何的曆扯了扯嘴角,還沒走出去就先給黃二豎個中指,想了想又豎起了另一個。她剛剛就想說了,怎麼這種危急時刻都要她上,到底誰才是老板?!
黃二一臉不解,也豎起兩個中指。
何的曆:......
“天打雷劈學人精!”
說完就假笑著出去應付那一行人。
那領頭的很生氣,大喊道:“叫人人不應,信不信我拆了你這破店!”
何的曆無奈,這服務行業就是得當孫子,賠笑道:“大人息怒,實在是風聲太緊,加上灶房離得遠。”
眼見那領頭的還想再說什麼,突然聽到後院一聲尖叫,是官兵的聲音,應該是發現李靖和紅拂女了。
那領頭率先反應過來,立馬抽出放在桌子旁邊的刀,其餘人也跟著抽刀,一片寒光乍現,屋子裡的氣氛瞬間跌落到冰點,而此時北風終於吹開了客棧的門,一陣寒風像烈馬一樣奔騰進來,吹得何的曆直接抖了一抖。
說點什麼呢......
不待何的曆想好措辭,那領頭率先拿刀劈了過來,可還沒揚起刀,一堆人先是齊齊跪倒在地,外麵人看到了還以為何的曆是他們的首領呢!
留在客棧的人喝得太多了,同時時間一點點過去,蒙汗藥開始起作用。
何的曆屬實被剛剛的陣勢嚇到了,看到他們倒下,就走過去將他們的刀撿起來扔到一邊,喊道:“黃二,出來宰客啦!”
剛剛喊完,後院柴房那裡也有了動靜,何的曆以為是有人回來報信了,沒想到是李靖和紅拂女一起出現了。
“哥哥姐姐,你們沒事吧?”
何的曆趕緊上前跟李靖站在一起,黃二這時才慢悠悠的出來,對何的曆說:“掌櫃的,不是說好了金盆洗手了嗎?你的信譽呢?”
何的曆:......
遲早被他創死!
何的曆心裡吐槽黃二,這人一旦有什麼危險的事情都要她這個做掌櫃的上,將來一定活得比她久!
李靖看著跪了一地的幾人,麵露冷色,手上還提著一杆染血的槍,那紅色溫熱、妖豔,與旁邊站著的紅拂女相得益彰,一幅妖女控製人間的大將軍屠戮百姓的畫麵在何的曆腦海中閃現。
四人隻有何的曆顯得不自在,不說拿著槍的李靖,站在他身旁的紅拂女一臉的無所謂,就連黃二也是沒什麼表情,仿佛李靖要殺的不是人,而是幾隻雞。
何的曆放在身兩旁的手已經握成了拳頭,她明白的,這是一個亂世,在亂世裡的人還沒有一隻雞值錢,她無法理解,但事實就是如此,隻能接受。她無法憑著自己接受過的知識去勸誡在場的所有人,放過那些官兵,後麵可能會給他們的逃亡之路帶來無儘的追殺;而那些官兵更不可能放過他們。
“哥哥姐姐,我先去收拾一下,天一亮我們馬上走,這裡就交給你們了。”
李靖道:“好。”
黃二看著強忍著的何的曆,也跟著一起離開。果不其然,一進到後院,何的曆立馬就單手撐在牆邊吐了,黃二走了過來,腳步輕輕的,將放在肩膀上的布條遞給何的曆。
何的曆:“...擦桌子的布給我擦嘴?”
黃二:掌櫃的什麼時候這麼講究了......
客棧前堂傳來了喊叫聲,聲音不是很大,他們已經沒有多少力氣大聲表達對死亡到來時的恐懼了,一陣一陣的血腥氣順著風飄來,像是空氣中塞滿了糨糊,何的曆第一次近距離麵對人類的非自然死亡,心中不得不再次感慨:真是天崩開局!
何的曆將自己的衣服全部打包帶走,其實也沒有多少件。又喊著黃二,記得將店裡的糧食全部帶上,誰知道路上還能不能找到吃的。
遠方天際泛起一點白,天還處於昏暗當中,枯樹在白光之下,更黑的黑張牙舞爪的伸向天空,像未曾得到安息的亡魂的喊叫。
何的曆和李靖以及紅拂女三人,走之前在店門口一起下跪拜了天地,連個上香的爐也沒有,因為要上路,何的曆也不敢喝酒,最後隻有李靖自己一個人乾了一碗酒。然後一起說了點固定台詞,這結拜就算成了。
四人各騎一匹馬,帶著客棧裡剩得不多的糧食,以及他們的幾根金條,就這麼往北走。山西太原在洛陽的北方,如今這種亂世,想來隻要出了洛陽,楊司空府也就沒奈何了吧。
其實何的曆並不會騎馬,在一開始還是在李靖的臨時教導下才騎上去的,為了照顧何的曆,整個隊伍走得並不快,而何的曆騎在馬上,隻有一個感覺:太冷了,估計自己還沒見到李世民就先被吹成麵癱了!
大業十一年,也就是公元615年,這一年的李淵任山西河東慰撫大使,順帶打了一下賊寇母端兒,高祖任山西河東慰撫大使,《新唐書》中記載:李淵射七十箭全部命中,賊寇敗逃,收聚賊寇屍體壘高示眾,從屍體上儘數收得所射的箭。又攻打絳州賊寇柴保昌,降服其部眾數萬人。
而何的曆心心念念的李世民這時才十六歲,隋煬帝被突厥圍困在雁門,下詔招募士兵前去營救。李世民前往應募,隸屬於將軍雲定興,他對雲定興說:“敵寇居然敢圍困我朝天子,是以為沒有援軍的緣故。如今我們應先撤軍幾十裡地,讓敵寇白天看得到我軍的軍旗,夜間能聽見我軍指揮進退的鉦鼓聲,以為援軍大批湧至,即可不攻打而讓它跑掉。如不這樣,讓它知道了我方虛實,那就勝負難料了。”雲定興聽從了這一計策。隨後成功營救隋煬帝。
而竇建德及其部下劉黑闥在河北、山東已經起義兩年了;翟讓在瓦崗寨落草為寇也已經四年了;杜伏威和輔公祏在江淮起義已經兩年了......
此時是大業十年年末,何的曆一行四人,正被寒風吹著,忙著逃命。
何的曆將一塊布直接纏在頭上,包住自己的臉,此刻的她無比懷念現代那個全黑的“劫匪”麵罩。北風呼嘯,再加上馬兒走路的顛簸,布總是掉,何的曆又不太敢放開兩個手整理,隻能任由它掉。
四人也無所謂了,直接走的官道,等到有大的城市再繞路。天已經大亮,太陽高高掛起,驅散掉一點寒氣,何的曆的嘴巴乾得起皮,沙塵被吹起,何的曆沒來得急閉眼,隻一會兒,沙子就進了眼睛,那摩擦的感覺讓何的曆忍不住揉眼睛,一個沒注意,就掉下馬了。
聽見厚實的一聲,黃二趕緊下馬扶起何的曆,問道:“掌櫃的,沒事吧?”
何的曆心情實在不好,淡淡道:“沒事,幸好穿得多,沒受傷。”
李靖和紅拂女也過來查看,看到何的曆沒事,頓時鬆了一口氣,紅拂女道:“靖郎,要不我們休息一會兒吧,那些官兵一時半會也追不上來的。”
李靖看了一眼紅拂,果然是沒有之前的精氣神了,又看了一眼何的曆,道:“那就休息一下吧。”
黃二扶著何的曆走到官道的一旁坐下,然後給她拿了水和乾糧。何的曆慢慢的啃著,啃一口就喝一口水,噎得慌。
這時紅拂女走過來,一身的紅衣在這裡非常的顯眼。她蹲下來,開始整理何的曆頭上的那塊布,道:“看不出來,你還是個沒受過苦的主,怎麼突然想跟著我們一起上路了?在那裡繼續經營你的黑店,或者帶著你的黃金走,都不會受這種苦。”
何的曆剛剛用水洗過了眼睛,已經沒有那種異物感了,看著眼前這個細心幫自己整理頭巾的女人,何的曆不得不承認,她的確好看極了,天生卷翹的睫毛自帶嫵媚,水光瀲灩的眼睛簡直像西湖一樣,胸前的突起預示著她還有傲人的身姿。
“你如果不放心我,就想想我這麼做圖的是什麼!我和黃二隻是兩個平頭小百姓,在這個亂世之下,彆說幾塊黃金,就算有一支軍隊也可能活不久,我這麼做,隻是...”
“隻是看好靖郎,看好那位李世民,認為在他們身邊自己就能活下去,甚至豐衣足食!”
紅拂女麵帶笑意的看著何的曆,又道:“我當初選擇跟著靖郎,是因為我也看好他,後來我們在客棧匆匆義結金蘭,也是因為我看好你。”
何的曆也笑了笑,道:“所以姐姐到底想跟我說什麼?”
聽著那一聲姐姐,紅拂的嘴角微微上揚,道:“在亂世裡,人命如塵埃,未來可能還要你親自殺人呢,不如放寬心;你看好那位李世民,未來就是充滿希望的,這點風沙旅途苦,又算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