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客棧與君結金蘭(1 / 1)

日落西野,洛陽城外荒郊上,衰草熙熙,悠長的官道旁矗立著一座看起來略顯陳舊的客棧。北方的深秋寂寥,西風獵獵地席卷,而這間客棧看起來馬上就要破產了。

“掌櫃的,門外來了兩個人,您看…”一名身穿粗麻衣服的男子轉著眼珠搓著手,弓著腰抬著眼,儘顯諂媚的看著何的曆。

何的曆本來坐在窗前,思考著生存問題。看著眼前之人,八天前她來到這個客棧的時候就破防了一次,無他,位置也太偏僻了,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孤零零的坐落在官道旁,像一個瞎了一隻眼的流浪漢,能有什麼生意!

現在正是隋大業十年,亂世時節,各地早有不滿,再加上隋煬帝執意東征高句麗,百姓為支持戰爭,流亡的流亡,有的甚至已經落草為寇,隻為能在這艱難的世道有口飯吃,有個地方睡覺。

何的曆連著八天的心情都沒好過,現在終於來了兩個潛在客戶,就意味著努力一把說不定就可以不用吃老本了!

何的曆聞言,一溜煙立馬站了起來,拉了拉自己那皺巴巴的衣服,有點激動地說:“那還愣著乾什麼,準備迎接客人啊!”

那粗麻衣服的男子立馬喜笑顏開,朝著何的曆微微一拱手,轉身弓著腰就往門口站,還不忘記甩甩原本搭在肩頭的一塊長布。

何的曆有點緊張,這是她第二次見這個時代的人,而那個叫黃二的小二是她第一眼見到的人,聽黃二說自己是突然從樓梯上滾下來,起來之後就忘了一些事情。至於是不是真的忘了,隻有何的曆自己清楚。

“兩位客官,請問是打尖還是住店啊?”黃二那諂媚的聲音響起,何的曆也趕緊迎上來,眼前兩人是一男一女,男的約莫三十歲,高大魁梧,臉卻有些清秀。女的一身紅衣,手上還拿著一個同樣紅色的拂塵,明豔動人!

何的曆猜測這兩人是一對,麵對這種情況,討好一個女人,特彆是一個站在年紀比較大的男人身邊的年輕漂亮女人總是沒錯的。

“這位麗人,我們店那真是絕對乾淨整潔的,采光也好,我們時常打掃,保證乾淨,而且這方圓好幾裡就我們這一家店。”何的曆又轉頭對那男子道:“而且這也晚了,總不能讓麗人大半夜的露宿荒郊野嶺吧?”

那男子看了一眼身邊的女子,道:“好,那就一間上房,一桌好菜,麻煩店家快點,明天我們還要趕路!”

何的曆聞言,上下一拍手掌,笑著說:“好嘞!”

目送著兩位客人上了樓,何的曆轉頭看向黃二,道:“開張了,哈哈哈哈哈。”

黃二見到自家掌櫃這麼高興,也笑道:“對,一定要好好宰他們一筆!”

何的曆並沒有意會到黃二的意思,他說的“宰一筆”是真的宰!

現在已經是深秋,天已經很冷了,正巧客棧存有糧食,還有凍肉。

黃二做了一桌子的菜,說是一桌子,其實也就凍肉是能看的,還有一盤乾菜,以及一壇渾得不能再渾的酒。

何的曆反正也沒事做,這個客棧的一切都是由黃二打理,她隻是一個老板。但好歹也算是第一次接到客人,何的曆非常熱情的跟著過來上菜。

一進門就見到亂糟糟的床,還有那位紅衣女子紅撲撲的臉蛋,眼中的水波還未散去,更顯嫵媚。

何的曆立馬就明白發生了什麼,有點想笑,至於這麼饑渴嗎!但還是一本正經道:“兩位客官請用,還有就是本店小本生意,剛剛見到兩位太激動,一時忘了說,還請兩位先付錢再吃飯,請諒解。”

那男子道:“這是當然。”說著就起身去找銀子,待何的曆把白花花的銀子拿在手裡的時候都有點恍惚了,在門口就忍不住上牙咬了一口。

黃山見狀也是忍不住一笑,道:“掌櫃的什麼時候也對這點小錢有興趣了?而且看那女子的打扮就知道不是俗人,說不定是哪位大戶人家的小妾跟男人私奔逃出來的。”

黃二說得小心,但何的曆還是怕被那兩位客人聽到,忙拉著黃山下樓。

“你怎麼這麼說?小錢也是錢,勿以小錢而不賺!況且你何以得出那女子是小妾的結論?我看著倒是挺脫俗的!”

黃二像是在思考何的曆說的話,道:“掌櫃的,這種事情你一向看得比我準的,不是你說的?出門在外,最重要的是能分得清好賴!你見過誰家好女子在外就這麼迫不及待跟男人雲雨的?就那死動靜,掌櫃的你沒聽到?再說那兩人步履匆匆,加上那男子看起來的確不俗,而且我剛剛看到了他們包裹裡麵的東西,全是一些女子釵環首飾!”

什麼動靜!我沒聽到啊,你不要亂說!

何的曆有點尷尬,就這麼跟一個隻認識了八天的男人堂而皇之的談論這些問題,何的曆隻想快點岔過這個話題。心裡想著,登時無言,不過轉念一想,這黃二也是挺厲害的,那驚人的眼力和分析!這麼一聽還是有些道理的。

黃二見到自家掌櫃一時愣住,還以為是因為遇到了兩條大魚而高興過了頭,不過說來也是,這世道也是越來越難了,上一次賺大錢都忘了是何夕了。

兩人無言,時間來到半夜。

何的曆躺在床上,實在睡不著,望著一片黑的房頂,她想不出什麼話來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不幸的是自己來到了隋末亂世,幸運的是自己算是有房子住、有東西吃,還知道這個亂世不會持續太久,不久的將來會有一個偉大的君主開創一個偉大的時代,而何的曆想做的,就是走到那個男人的身邊,做個“打工人”。

人總要有個目標,這樣日子才有生氣,有盼頭。

“掌櫃的,掌櫃的!”門外傳來兩聲叫喚,何的曆聽出來是黃二來找她,趕緊披上衣服,打開一條門縫,小聲道:“大晚上的你乾什麼?”

黃二一時有點愕然,小聲道:“掌櫃你大概是忘記了,今晚正是宰他們一筆的時候!”

何的曆從門縫裡一臉震驚的看著黃二,夜黑風高,荒野客棧,她問道:“你的意思是...宰他們一筆?”

黃二道:“掌櫃的,您應該是忘了我們是乾什麼的,我給您回憶一下,我們是專門打劫旅客的,要錢不要肉,沒錢留下肉!”

何的曆剛剛得知自己的客棧是黑店,一時之間難以接受,道:“黃二…我覺得吧,大家都挺不容易的,要不…算了?”

黃二一把推開門,將那個之前的包裹塞進何的曆的懷裡,道:“掌櫃的不要怕,錢貨我已經偷來了,諒他們也不敢報官!”

何的曆看著懷裡的財貨,不得不感慨這個世道是真的亂啊!

“你怎麼偷來的?那兩人沒發覺嗎?快還回去,就當做什麼也沒發生,那男的一看就是有點功夫在身上的!”

何的曆實在是慫啊,主要是這種行為簡直違背了她從小收到的價值觀念!

黃二一臉無所謂的樣子,道:“掌櫃的,我下了藥,他們不會發覺的!”說著又一臉認真的打量著何的曆。

何的曆被他的目光看得發懵,說來也怪自己把人想得太好,自己跟黃二孤男寡女的在這遠離人煙的地方開店,從來都沒發生過什麼?!

何的曆不動聲色的抱緊包裹,目光閃躲的看著黃二,質問道:“看我乾什麼?”

黃二退出門口,道:“掌櫃的,您應該也忘了,之前我們藏錢的地方,我帶你過去看看?”

何的曆有點猶豫,但轉念一想,還是跟著黃二下樓,兩人一路腳步輕輕地來到了廚房。看著黃山撥開一堆柴,再打開一塊木板,再挪開幾塊磚,發現上麵嵌著十幾塊金條!

何的曆心裡大呼一聲好家夥,原來“自己”之前乾黑店乾得風生水起啊!

黃二指著牆裡的金條道:“掌櫃的,這是我們這些年賺的錢,如果看了這些你還覺得應該金盆洗手,那我們就不乾了!”

何的曆看著黃二,她的注意力暫時不在那些黃燦燦的東西上。

“為什麼?你完全可以趁著我失憶,然後將這些金條拿走,你往後的生活就不用愁了!”

黃二聞言,微微一笑,道:“小的隻是個小二,一輩子都是掌櫃的小二,怎麼能乾出這種事呢?況且,這些錢都是都是靠掌櫃賺的,一時有錢和一輩子有錢我還是能分得清楚的。”

這是何的曆來到這裡遇到的第一個人,現在看來,老天待她還是不錯的。

“那好,我決定了,我們金盆洗手,不乾了,而且你相信我,以後我們也不會挨餓的!”

黃山又是微微一笑,他其實長得不算好看,隻能說是普通吧,沒什麼值得讓人記住的特點。

“一切都聽掌櫃的!”

說著,黃二將一切又恢複成原來的樣子,何的曆抱著那個包裹,兩人正準備偷偷還回去。

可一出房門,就看見二樓一間客房亮起了光,正是那兩位客人的房間。

何的曆暗叫不好。

黃二看了一眼何的曆,問道:“掌櫃的怎麼辦?”

何的曆無奈,道:“既然決定了不乾就要說到做到,坦誠相見吧!”

兩人同時換了一副麵孔,何的曆道:“待會兒就說有小偷偷他們的東西,然後我們將東西搶回來了,而那小偷逃走了!”

黃二道:“他們能信嗎?”

何的曆道:“當然不信啊!傻子都能想到是我們乾的!可這不是原原本本的還回去了嗎!給自己一個台階而已,就看他們願不願意了。”

誰知剛剛敲門,迎麵而來的就是一個大拳頭,然後就是一聲驚呼:“靖郎,打死這黑心店家!”

李靖剛剛好是在何的曆和黃二去看黃金的時候醒來的,頓時就意識到自己是被下藥了,趕緊查看身邊的女子,也就是紅拂。

好一會兒才將意識模糊的紅拂叫醒,兩人都是練過的,體質不一樣。

看到紅拂沒什麼事,李靖趕緊去查看兩人的包裹,果不其然不見了,李靖也理所當然的懷疑這家店,正準備去找店家理論的時候,就聽到了有人上樓了。

李靖也是氣不打一處來,而紅拂也完全清醒過來了,看到李靖出手,自己也忍不住喊了一聲。

何的曆趕忙往後倒,順勢將黃二壓了回去,李靖見何的曆躲過了自己的拳頭,又是一個欺身上前,又揚起一個拳頭。

空間太小了,何的曆沒辦法,幾乎是本能的迎了上去,一手抓住李靖的拳頭,往下一壓。

李靖一臉震驚,順勢又將另一個拳頭朝何的曆的臉上擊去,何的曆將包裹放開,又是另一隻手抓著李靖的手往下一壓。

李靖現在就是一個雙手敞開的模樣,遠遠看著倒像是要把何的曆攬入懷裡。

後邊的黃二一臉淡定的看著,完全不擔心何的曆會受傷。

何的曆雙手抓著李靖的手,誠懇道:“這位客官,您先聽我說,其實這是小偷偷走的,我們幫你們追回了,您誤會了。”

後麵的紅拂見李靖居然被製住,也是一臉震驚,趕緊上前幫李靖,道:“當我們是傻子嗎?!”

何的曆見紅拂衝過來,趕緊抓著李靖往前一推,紅拂正好接住他。

何的曆理不直氣也壯地說:“這位夫人要這麼說我們也沒有辦法,可現在你們的財貨不是沒有丟失嗎?為何不看看就先動手呢?”何的曆將地上的包裹撿起來扔還給了李靖。

紅拂將那包裹抓著,還是不買賬地道:“靖郎,我們絕對不能放過他們,誰知道他們說的是不是真的,而且也不能讓官兵知道我們的行蹤!”

何的曆暗叫不好,後頭看了一眼黃二,黃二在脖子上劃了一下,示意何的曆殺人滅口。

何的曆看著黃二,一臉無語,叫她殺人?黃二一個大男人居然讓自己動手殺人!

何的曆正想再挽回,仔細一想剛剛那紅衣女子的話,心想不會這麼巧吧!問道:“剛剛這位夫人叫你靖郎,敢問好漢大名。”

李靖已經從地上站了起來,他實在沒想到這個店家居然有如此好力氣,身手也還行,反應不錯。剛剛是他輕敵了,現在已經是做好準備再打一場的,卻突然聽到店家這麼問。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在下李靖。”

何的曆的心臟狂跳,既然是李靖,而且身邊還有一個紅衣女子,想來便是紅拂女了吧,何的曆按捺住想上去跟李靖握手的心,微微一弓手,道:“真的是李靖好漢誤會了,我隻是來歸還東西的。”

見何的曆如此誠懇,李靖不免有些猶豫了。可紅拂卻說:“靖郎,咱們的行程不能被發現,楊素那老東西雖然死了,但是司空府可沒放過我們,一但被官兵發現,我們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的!”

何的曆聞言也不擔心,正愁沒有什麼好機會去找李世民呢,可現在機會送上門了,隻要跟著這位大唐“軍神”,自己絕對會走到李世民的身邊。

何的曆將身後的黃二拉到身邊,一拱手道:“不瞞李兄,我們本有些資產,現在願意拿出來,想跟著你們一起上路!”

聞言,其餘三人皆是有些不解的看著何的曆,尤其是黃二,道:“掌櫃的,我們在這裡活得好好的,為什麼要跟著他們逃亡?您要知道,一旦跟著他們,我們也就成了共犯,也是要挨官兵追蹤的!”

何的曆並沒有理會黃二的言語,隻是對著李靖說:“我觀李兄將來會是有大作為的人,今日我願舍棄這一間屋子,舍棄過往,隨公去做大事!”

李靖麵對著何的曆,聞言想了一會兒,隨即哈哈大笑,道:“我觀小兄弟也不是俗人,那一身力氣也是讓人驚駭,兄弟你既有此意,我又怎麼會拒絕呢?還不知兄弟大名?”

何的曆見李靖如此豪爽,也是忍不住喜笑顏開,隻是又聽得紅拂女說道:“靖郎,你看錯了,這可不是什麼兄弟,而是一位英氣十足的女子!”

何的曆自來到這裡就一直穿著男裝,而且自己衣櫃裡也全是男裝,想來原本的何的曆也是一直以男裝示人的。

何的曆看了一眼紅拂女,趕緊笑道:“李兄恕罪,是我太激動以至於忘記說了,我叫何的曆,也的確是女子。”

李靖本來還不太相信紅拂的話,聽到何的曆承認,這才不得不相信眼前這個力氣比自己還大的人居然是一名女子,而且看起來不過碧玉年華!

“哈哈哈哈,山間藏虎豹,田野埋麒麟,想來何姑娘將來也會是一位了不得的人物,既如此有緣,不如我們義結金蘭?”

這下又是除李靖外的三個人愣住了,紅拂女什麼意思還不清楚,但何的曆可沒料想到事情會往這方麵發展的,兩分鐘前還拳腳相向,兩分鐘後就可以義結金蘭了?要不是知道麵前之人是曆史上赫赫有名的“軍神”,何的曆都要懷疑是不是遇到古代版“殺豬盤”了!

黃二看著何的曆,什麼也沒有說,他看得出何的曆的認真,她曾經說過的,能讓她認真對待的事情那就一定是很重要的事情,反正他是會一直跟在她身邊的,也不介意她跟什麼人義結金蘭。

“大丈夫若遇主逢時,必當立功立事,以取富貴。我們四人義結金蘭,定能取得一番功績,為何姑娘猶豫了呢?”李靖有些不解的看著何的曆。

李靖當然不知道後世有一本書叫《虯髯客傳》,裡麵寫的主人公現在就有兩個,何的曆隻是在感慨,自己會成為那傳說中的“虯髯客”?

“隻是感慨而已,能遇到哥哥姐姐這麼豪爽的人,擇日不如撞日,等天亮了我們四人就在這舊屋子裡結拜吧,還望哥哥姐姐不要嫌棄才好。”

紅拂將手中的拂塵一甩,這次終於沒有再發表什麼意見。

黃二卻道:“我隻是掌櫃的小二。”

何的曆雖然不知道之前發生過什麼,但是還是選擇尊重黃二。對他微微一笑:“隨你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經睡夠的原因,此刻的李靖看起來精力滿滿,問何的曆道:“本來我和紅拂想去河北的,不知道妹妹有什麼想法嗎?”

何的曆就等著李靖來問,立馬回答道:“不瞞哥哥,我聽說唐國公的二公子龍鳳之姿,天日之表,為人聰明英武,有大誌,而能屈節下士。所以我認為山西太原會是個好選擇。”

李靖聞言,先是看了一眼紅拂,道:“恐怕不行,不瞞妹妹,我二人是從楊素楊司空那裡逃出來的,而唐國公跟司空府是相熟的,怕是會拿住我二人交給司空府。”

何的曆當然知道這兩人是怎麼回事,隻是微笑道:“哥哥不必擔心,我敢確保二公子李世民一定會重用你,因為哥哥是有真本事的人!”

李靖聞言,道:“既如此,我願意相信妹妹的眼光,事不宜遲,明天我們就準備準備去投奔這位李世民吧!”

紅拂又掃了一下她的拂塵,沒什麼意見。

何的曆也是安下心來,在亂世之中,抱緊大佬的大腿才是生存之道。

正想著呢,客棧外突然傳來一陣敲門聲,有人在呼叫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