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 / 1)

昨夜風雪不過停了半個時辰便又卷卷襲來,匆匆處理完紅衣男人的屍體,越九珩已然精疲力竭,死潭如漆的眸子毫無生氣,任漸漸再起的冰雪在睫毛上凝結冰霜。

等手下人尋到他時,隻遙遙得見一個黑衣卻渾身覆雪的男人靜靜佇立枯木林間。

仿佛快要倒下,像搖搖欲墜的稻草人。

“公子,你怎麼樣?”左丘一把扶住越九珩胳膊,手一捏,指尖處就已溢出新血來,他慌忙撒開,解了腰帶為越九珩捆綁止血。

好似寒冷將痛感麻痹,亦或者剛剛發生的事讓他還沒緩過神來,左丘的包紮毫無技巧,他一點也沒動彈,臉上的表情始終淡淡的,隻打結時額心皺了一瞬。

左丘看著漸漸被雪埋沒的土堆,狠狠忒了一口,道:“公子,剩下那些人曹任已經解決了,我們回去吧。”

越九珩得話,轉身走了一步又停下,沉默幾秒,將來時不小心折在他衣上的一朵梅花摘下,放到土堆上。

好歹這裡麵躺著的人……曾經也是故交。

“走吧。”

越九珩的傷情況還算好,隻手掌上的刀口裂得極為嚇人,到底還是能忍的,上完藥沒多久就睡意朦朧,想來,今夜睡一覺應當也無事了。

可不知,這一覺竟是睡到了次日午後。

“公子,你可算醒了。”

左丘守在一旁,見越九垣清醒,忙將藥端上來。

“嘿嘿,暖身。”

越九珩接過,一飲而儘。

“宮裡現在什麼情況?”

昨夜在廟裡,他威脅的那個女人被一個宮婢稱為小姐,那個時辰能在後宮中行走,地位應當不低,可能,是哪個宮裡的妃子。

妃子在後宮遇難,可不算小事。

左丘默了默,咧嘴笑道:“昨天的事有我和曹任善後,自然萬事順利,公子還有何擔心的?我們辦事啊,公子就放一百個心吧,現在好好養傷不叫那些個總管起疑心才是重事。”

越九珩思量,憶起昨日的女人,眉頭微微斂起,外麵沒有一點風吹草動,莫不是她沒向外說起差點遇害一事?

然,這點疑慮沒維持多久,在外任職的曹任就帶回了一個消息。

“宮中有刺客,上頭傳話加強各宮戒備,現在已經分了一批人去暗中調查,剩下的聽侍衛長安排,好像是往皇帝的永壽宮增加,後宮裡各處都有看護,倒是不見那皇帝多急,隻是……”

“隻是什麼?”見曹任話說一半停住,左丘催道:“你快說啊彆瞎搞停頓。”

曹任看向越九珩,道:“隻是有一處,裡麵的侍衛不久前都被趕了出去,聽說連個伺候的太監都沒有,現在上頭傳話安排幾個兄弟過去,可一聽到那處住的是哪個妃子,就全都找理由推脫。”

“侍衛長不敢鬆懈,許是也知道那個妃子的德行,就打算隨便找些人糊弄。”

越九珩站起身,接著便聽曹任一臉為難道:“昨日我們為讓公子多些時間養傷,便聲稱公子身患寒疾,不便動彈,那狗侍衛長反倒見公子不在,想著應付差事,將公子……安排到了那個妃子的住處看護。”

左丘:“……”

“哪,哪個妃子這麼誇張?”

曹任努力想了想,“好像是位沈姓的貴人。”

越九珩冷然,他和左丘、曹任入宮為侍兩月都在瑩妃的棲凰宮看護,這邊來往請安的妃子不多,大抵是因著瑩妃的強勢不敢多來,所以見聞八卦比起其他宮的兄弟就少了許多。

對於這什麼沈貴人,早些時候他們倒是聽過些許傳聞,可這人無關緊要便沒記在心上,這會兒突然聽說她的事跡,被調走到她那,他有些恍惚。

“公子放心,我們倆跟著你去!”

越九珩淡淡看了一眼沒回話,既是要調走他們,那也就是說,昨夜的事沒查到他們的頭上。

等事情安息下來,久了依舊沒有線索,或許事情會漸漸被人淡忘,隻要這段時間他們安分守己就好。

“也好。”

越九珩推開門,旋即便聽到護院牆角傳出動靜來,曹任反應快速躍上屋頂,再下來時臉色沉重:“是瑩妃身邊的人,帶著兩個昏迷的宮女往深處走了。”

另一側的深處是什麼,他們清楚。

左丘好看熱鬨,直接跳屋頂去看,等看到甬道重新出現兩道女子身影,他心覺不出意外不久的將來後宮會有好戲上演,不曾想另一端又有太監走進來,他見那倆女人長得乖張,焦急的樣子甚為可愛,一時不知不覺將院落的狗洞暴露了出去,解了二人之急。

隻是,等人走遠,那幾個返回的太監似乎在角落裡撿到了什麼東西。

左丘懶得管,不得而知。

——

沈潼哪裡敢再回棲凰宮去找什麼珠花,她把頭上另一支一模一樣的也給摘了下來,放床墊下,不行!放花盆裡,不穩妥啊!這麼小小的一個飾品,她拿在手上好似拿了個燙手山芋。

說丟了有點舍不得,畢竟還挺好看的。

可若另一支珠花當真是爬狗洞時掉的,萬一被棲凰宮的人撿到,那後續有什麼事就麻煩了。

焦急片刻,沈潼出門將珠花直接給丟進了池塘裡,結果一轉身就看到一個胡子拉碴的大叔笑臉盈盈盯著她。

沈潼嚇了一跳,一顆心撲通撲通個不停,浮翠忙走出來,扶住她。

“小姐,你怎麼出來了,快回屋去吧。”

“好,好……”

“小姐,你剛才在丟什麼呢?”

沈潼一把捂住浮翠的嘴,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大叔,小聲道:“不想你家小姐死翹翹就少問少打聽。”

浮翠點頭,等沈潼鬆開手才嘀咕:“小姐說什麼呢,這種胡話以後可莫要多言。”

沈潼嗬嗬笑笑。

問:“那人是誰?”

說到這個,浮翠臉上有些失落,“奴婢是想去太醫院找賀太醫的,結果路上遇到了這位陳太醫,聽他說是嗯……襄嬪病重,賀太醫被叫去隨時照顧了,奴婢隻好請陳太醫來為小姐診脈。”

“哦。”

回到屋裡,沈潼頓時又渾身難受起來,她一屁股坐在方榻上,趴在案上將腦袋埋臂彎裡,空出隻手交給陳太醫。

“額……貴人,右手。”

沈潼隻好換一隻胳膊靠,抬右手出去。

陳太醫見她搭得乾脆,坐相實在不堪,抱著診箱頓時無從下手,猶豫片刻才跪到地上,從箱子裡取出絹布遮到沈潼手腕把脈。

這位沈貴人他也聽說過一些傳言,傳的都是些低俗無理的事跡,他今日一見,便覺所言甚是,一點大家閨秀的模樣都沒有。

可能這就是將門之女的風範?

他搖頭,那位薑修儀也是將門之女,可並非這副模樣,便是瑩妃這般勢大在旁人跟前也是儀態大方,端莊守禮,沈貴人怎可比……

沈潼不知道旁邊的胡渣大叔為她把脈時腦子裡的小九九,但見他搖頭歎息的模樣,沈潼立馬坐直腰板,問:“我咋了?”

陳太醫回神,端正態度,回了一禮才道:“貴人身子虛弱,又受了風寒,還是莫要再外出遊走,先按時服藥,將病養好才是。”

也就是病沒好全她就在外造,結果將好不容易緩和的病情造回去了的意思唄。

沈潼安下心來,還好,看這太醫剛才的表情她還以為自己得了什麼大病呢。這書裡的醫療技術她信不過,可不敢生大病。

想到這個,沈潼突然來了主意。

她虛弱倒在案上,用著細小無力的音低喃:“陳太醫,我的病這個冬天大抵是好不了了,豈敢還外出遊賞?剛才也不過看池中鯉魚遊得慢,想來在我宮裡吃的不好,怪可憐的,想丟些魚食喂它們罷了。”

“嗯……沈貴人心善。”

“唉,勞煩陳太醫多為我多開些養身健體的藥罷,可一定要治好我。”

陳太醫退步俯首:“沈貴人安心,為貴人養病是臣的職責,定然會治好貴人。”

得了話,沈潼滿意閉上眼睛,招呼浮翠給了賞,便作勢要起身歇息。

浮翠扶住沈潼,見陳太醫要退下,沈潼叫住他:“陳太醫,我病好前都不便外出了,對嗎?”

陳太醫頷首:“是。”

沈潼垂眸:“好,多謝陳太醫了。”

陳太醫再次回禮,驚疑沈貴人怎得有兩副麵孔,卻不便多猜,他拱手:“臣先退下了。”

等陳太醫一走,沈潼幾步跨到床上,撲進被子,埋著臉,許久之後心才平穩下來。

“小姐,奴婢為您更衣,小姐睡上一會兒,等晚膳好了奴婢叫您。”

沈潼嗯嗯兩聲,被浮翠搗鼓完,倒進被子就睡得深沉,這一覺睡得很不好,一顆腦袋像被石頭壓住似的,時而夢魘,時而蘇醒。“

仔細算算,今夜就是書裡沈士環身死的日子了,翌日一早就會有太監發現僵硬在冷宮的屍體,可現在的她很好,躺在被褥裡,寢宮裡燃著火炭,暖暖的,一切都在改變。

那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呢?

除了書裡大概的劇情,關於她自己的事全然未知,好在,現今可借著病重的由頭閉門不出,縮在合穗堂內安穩度日,也可冷靜冷靜,想想接下來的路該怎麼走。

沈潼清醒時,外麵的天已然黑了。

浮翠為她披上大氅,領著到正廳用飯。

有吃的,她的心情自然好了許多,可才夾起一塊紅燒肉,合穗堂外就傳來些許動靜,她驚得筷子一鬆,紅燒肉掉到桌上。

不等起身,外麵的人已經兀自走進了屋。

沈潼得見一個稍加年長,穿著緊實略富的婦人站在屏風前,輕輕行禮,“沈貴人,叨擾了。”

婦人臉上含笑,一雙眼睛卻是淨透明亮,儘管穿著厚重,一眼看去內裡依舊透著一股乾練氣質。

她身後跟著兩個引路的宮婢,沈潼認得,是自己合穗堂的人。

晚上拜訪,必定有詐。

沈潼立馬擺出虛弱姿態,有氣無力道:“你是……”

婦人不為所動,淺笑自我介紹:“沈貴人,奴婢是棲凰宮的掌事嬤嬤,您可以叫奴婢王嬤嬤。”

“……王婆?”

王嬤嬤眼角抽了抽,笑意收斂了幾分,繼續道:“沈貴人,我家瑩妃娘娘的父親曾經與貴人您的父親沈將軍也是故交了,隻可惜沈將軍遭了難,怪為惋惜,好在貴人和我家娘娘共同入宮為妃,昔日,您二位沒那機會做姐妹,可今朝卻不同,娘娘現在呀,可是很想和沈貴人您敘敘呢,恰好娘娘那兒今夜做了參鴨湯,可鮮得很,沈貴人可以去嘗嘗。”

沈潼眼簾微垂,抿著唇看了一眼屋外,又飄雪了。

王嬤嬤的聲音,可不就是今日訓斥那倆宮女的婦人的聲音嗎,現在想想都覺瘮人。

她轉頭直直盯著王嬤嬤,唇角彎起一瞬,倒是毫不猶豫,直接道:“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