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初春。
趙雲荷想起往日的此時,她帶著藥物和炭火趕來看望阿錦;後來每年的這一天,阿錦都會與她拉著手,說一說這往事。
——那今年呢?
今年發生了太多事,趙雲荷難免覺得阿錦他會忘。
尤其今日,他們將要前往寧王府赴宴參加明太妃的賞花宴。她甚至不確定,阿錦會不會選擇與她同乘一座馬車。
她掀開簾子看著孟錦亦與連襄正站在馬車下說話,二人雖是互相笑著的,但也是相敬如賓的。她猜想連襄其實並不愛阿錦,隻是身命如此;她也覺著阿錦並不愛連襄,隻是身不由己。
但……她也並不懷疑,他們之間連一點喜歡都沒有。
也害怕這點喜歡會逐漸變成了愛。
她靠在座位上,開始想些七七八八的事。思考一個人真的可以同時愛兩個人嗎?
還是說,愛其實也會過期。
月明從未見過自家姑娘露出這樣落寞傷懷的表情,便是再難過的日子,姑娘也總會笑嗬嗬地說她自有辦法的。
她看不得姑娘這番模樣,著實心疼得很。
又想著姑娘最怕冷,不如捏著她的手為她取暖,再調笑一番,將她逗笑的好。
正欲說話,馬車車身晃動,再抬頭,便看見太子殿下進來了。
月明心裡一喜,姑娘總算能高興起來了,便識趣地退開來出了馬車。
孟錦亦一如既往地坐在她身旁,拉著她的手:“冷嗎?”
那一瞬間,好似一切回到了從前。不知覺中,趙雲荷的眼眸中盈了淚花,笑著對他說:“不冷了。”
便是這樣慢慢聊著也是好的,但趙雲荷還是忍不住問他:“怎麼想著與我同坐一輛馬車,冷落了長封公主是不是不太好?”
“你怕冷,今兒天涼,我得顧著你才是。”
他這麼說著,又笑了,惹得趙雲荷疑問:“怎麼了?”
“我是在高興,你能與我夫妻一體,為我著想了。也更高興,你知曉我心裡看重的是你,與她之間種種是要做給人看的。”
聽了這話,趙雲荷第一反應是覺得愉悅,可又越來越覺得可悲了。
雜亂的思緒纏在她心頭,讓她不知道該怎麼與阿錦說。又覺得說了隻會使阿錦傷心,到如今,也隻好將其埋在心裡。隻是偶爾無意間觸碰到時,難免酸澀不已。
她懷著酸澀與喜悅的心情,小心翼翼又莽撞地與他說些平常話。
到了地兒,孟錦亦扶著趙雲荷下了馬車。
她一抬頭,就看見連襄獨自一人傲然挺直腰背就往府裡去,惹得孟錦亦頻頻觀望,焦急皺眉。
趙雲荷明白的,所有人都明白,若孟錦亦不陪著連襄一道走,眾人會以為是他冷落了這位公主,勢必要引來非議。他如今剛坐上太子之位,多少人都盯著他呢,現在這個敏感時期,是萬萬不能出錯的。
她知道的,所以笑著催他:“快去吧,怎能讓長封公主獨自一人,免得落人口舌。”
孟錦亦也來不及多說,道了一句:“委屈你了”便急匆匆跟上了連襄。
月明緊著看她的神情,提著心地發現自家姑娘的笑還是那麼勉強。
星稀站在一旁盯著孟錦亦與連襄並肩言笑,很是不樂意道:“她原可以等上一等,同姑娘和殿下一起進去的,偏生傲氣獨行,豈不是讓姑娘難堪?”
“我有什麼難堪的,殿下本該與她一道的,我自己一人,反倒讓旁人覺著我識大體。”
這話聽來是寬慰,卻也能感覺到趙雲荷的自嘲,本來心裡不平衡的星稀更是憋屈,還想再說,被月明碰了碰胳膊後察覺姑娘心情不甚好,低下頭閉了嘴。
孟錦亦跟上了連襄後,與她笑著:“怎的走這麼快,差點沒能跟上你。”
連襄臉上表情溫和,步子卻仍不減緩:“殿下是想讓妾身等著看您與趙夫人卿卿我我麼?若是這般,殿下著實小瞧了妾身。既然殿下無意於我,使我獨身難堪,我一人入府也不懼流言,又何必處處為殿下考慮?”
孟錦亦心裡愧疚,她說的的確不錯。公主新入府,這會兒正是要體現對她的重視、對長封的尊重才是。
隻是……他實在放心不下阿雲。
他沒什麼要辯解的,誠然道歉:“是我做得不對。我……連累了你們二人。”
他語氣誠懇,並無狡辯,反倒讓連襄氣消。她隻怒嗔他一眼,也就放慢了腳步。
“我知曉你鐘愛趙夫人,卻也應當注意場合。我可以讓步,卻不會次次讓步。”
她一身傲氣,語氣鏗鏘,恍惚讓孟錦亦覺著,她很像阿雲。
很像以前的阿雲。
那現在的阿雲呢?孟錦亦有些分辨不清內心的情緒了。
隨著連襄的步伐減緩,趙雲荷也跟了上來,站在孟錦亦的另一側。
連襄對他示意了一聲:“趙夫人來了。”便扭頭與身旁的侍女說話,先一步向前,坐於席位。
阿敏覺得有些可惜:“公主,不與殿下再多相處會兒嗎?”
她淡然道:“有進有退方為上策。”
見公主心裡有了琢磨,阿敏也不多嘴,隻於一旁服侍。
宴會開始,明太妃使人將各色花卉盆栽被搬至席中央,除了寧王在外,府中上下皆忙於宴席;眾人飲酒吟詩,一片其樂融融。
嘉穎公主也來參宴了。許久未見,她以往孤傲青澀的神情褪去,隻淺淺掛著冷淡的笑意。
望向孟錦亦這邊時,她便笑著起身端著酒杯而來。
她言辭不像往日咄咄逼人,言語卻依舊不容拒絕:“二皇兄又立功又娶了新婦,實在是喜事。以往是嘉穎不懂事煩擾了皇兄,這杯我敬你,便作賠罪。”
她一飲而儘,定定看著孟錦亦,實在讓他不好拒絕。
可他受傷未愈,不應飲酒。
趙雲荷自然知曉這一點,幾乎是邀功般的、拿走孟錦亦麵前的酒杯對著嘉穎公主:“阿錦受了傷不宜飲酒,便由我來代飲,還望公主不要介意。”
見趙雲荷舉了酒杯正要喝,嘉穎的臉色唰地一下變冷,她兩三步走過去撞到她的肩膀,使她手中不穩,酒杯掉落在地,酒水灑了一地。
“我是在跟我皇兄說話,與你何乾?”
孟錦亦站起來將趙雲荷護在身後,正欲分辯幾句,就聽見身後她猛烈的咳嗽聲。
扭頭看去,她正捂著腹部伏在案上,咳出鮮血。
連襄第一個反應過來,拍案而起:“這酒有毒!”
這麼大的動靜,明太妃自然察覺,她心中駭然當下喊人去查,又立刻道:“請眾人暫坐席位!書煥,速速去請太醫來!”
孟錦亦手足無措,不敢隨意亂動,隻敢半抱著趙雲荷,怒視嘉穎。很明顯,她是第一個被懷疑的。
“看我做什麼?酒杯是你桌上的、酒也是你桌上的,我還能做什麼手腳不成??”
她這一句話使眾人都恍然了。
的確如此,嘉穎公主來得晚,來了沒多久就過去邀酒了,根本沒有動手的機會。
會是誰呢?
很快,雜亂的腳步聲傳來,書煥身後是被押著上前的趙玉荷,隨後福身回話:“太妃娘娘,我們在府內後門發現了趙三姑娘,並於她身上發現了一包毒藥。”
趙雲荷捂著肚子,額頭已經出了一層薄汗,她朦朧望見趙玉荷,見她神情是疑惑與鬱鬱不樂的,轉瞬間,又掛滿了笑容,幾乎是瘋狂大笑著朝她道:“你喝了毒酒!你果然喝了毒酒!你就等死吧!!我們都是趙家女兒,憑什麼你是太子妃,我就隻能終身被困!我不好過,你也彆想好過!!”
明太妃大怒:“將她拖下去關好!立即向皇上請示,務必從重處罰!”
隨後,她又與眾人說宴席已散。
出了這麼大的事,宴席哪裡還開得下去。
這個時候太醫總算是趕來了,明太妃又趕忙招呼他:“快,去給雲荷看看!”
“書煥,你親自去,告知薛夫人此事。”
得到醫師允許,孟錦亦滿臉擔憂地彎腰正要抱起趙雲荷,忽而,一支暗箭猛然射來,毫無防備的孟錦亦發現之時已經來不及了。
千鈞一發之刻,連襄撲到了孟錦亦麵前,利箭射穿了她的肩膀,鮮血噴湧而出,顯現出了黑紫色。
箭頭有毒。
阿敏驚詫無比,甚至還沒反應過來。
見連襄倒在自己麵前,孟錦亦幾乎是毫不猶豫地放開了趙雲荷的手,抱住了昏死過去的連襄:“襄兒!你怎麼這麼傻!為什麼要替我擋!太醫,快來救她,快救她啊!”
明太妃緊皺眉頭,環顧四周,一個眼神,身邊的暗衛出動。
刺客大概是跑了的,但也不可懈怠,她催促孟錦亦進屋躲避,卻隻見他抱著連襄無措的神情。
明太妃的眉頭更是緊縮。
她大概能料到,近來雲荷的日子不好過了。
趙雲荷在阿錦臉上看到的,正是他為另一個女人歇斯底裡、失去理智的模樣,對比他曾對她,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她似乎,低估了他們之間的感情。
回房後,她在醫師的催促下又喝了一碗藥,嘔吐過後,漸漸地覺著沒那麼不舒服了。
太醫道:“幸虧趙姑娘喝得不多,不算嚴重。”
她周圍人不少,都關切地看著她,卻不見孟錦亦的身影。
明太妃坐在她床邊問她:“感覺怎麼樣了?你母親馬上就要來了,可不要讓她擔心了。”
“已經好多了。”
她又心裡知道孟錦亦現在大概是在連襄那邊,可又不好不關心受傷的連襄轉而問孟錦亦的情況,便體麵問:“連襄公主如何了?”
“傷口有些深又中了毒,是危及生命的,太醫正在看,如今有了好轉,但……總歸也不好說。”
趙雲荷一愣,居然這麼嚴重。連襄……竟敢這般舍命救阿錦。
“刺客呢?”趙雲荷忽而想到。
“已然落網,正押入大牢審問。”
刺客明顯是來刺殺孟錦亦的,這般要事,趙雲荷本想再多問問,就聽見屋外傳來熟悉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