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妻(1 / 1)

趙雲荷提著裙子一路小跑,在想阿錦穿什麼樣的衣服,想他騎什麼樣的馬,是不是曬黑了呢?會不會變得更強壯了……這些都是在信裡看不見的,他們才成婚不到一年,阿錦便離開了一年有餘,叫她如何不思念他?

現在,阿錦一定也騎著馬朝她飛奔而來吧。

終於隱約能望見城門口了,一路跑來她並未停歇,喉嚨淡淡的血腥味和胸腔的缺氧感並未阻止她的腳步,反而越靠近城門,越急切了。

到城門,一切風景好似豁然開朗,人群擁擠闖入她的視線,她終於看到了阿錦。

阿錦的確變黑了些,添了幾分勇猛的意味,他的笑容依然那麼溫柔,從來讓她如沐春風,但這一次卻……並非對她。

他在對長封公主笑。

長封公主英姿颯爽,一身紅裝騎馬在他身側,與孟錦亦身上的藍相應,看著便是一對郎才女貌。

而趙雲荷滿腔的愛意沒了去處,一時茫然無措,腳下慌亂,跌倒在地。

她也乾脆順勢低了頭,不敢再去看他們。

不知不覺間,眼前一片朦朧,直到望見地上被水滴打濕,才恍然察覺到,原來自己哭了。

她竟然,並不十分吃驚。

是也。

其實她已經隱約察覺到不對了,不是嗎?從他回信變少開始、從他在信裡總是提到長封公主開始、從他……被長封公主救下開始。

那時,她可以摒棄那些,捂住耳朵朝阿錦衝去,卻在今天,看到了驗證以往所有疑慮的一幕。她還能騙自己嗎?

她……也不知道了。

眼淚止不住,但她還是要掙紮著起身,獨自躲進旁邊的小巷,繞路回府。

孟錦亦其實看見了她,但卻無措地挪開了眼睛,緩緩捏緊了韁繩,他想自己應該跳下馬,將她抱住安撫,但又不能拋下公主一人。

“孟將軍?在看什麼呢?”

孟錦亦淺笑著搖頭:“沒什麼。先入宮吧。”

連襄其實也看到了趙雲荷。她這般是在明知故問,所以對於孟錦亦的反應和回答,還算是滿意——她不會為了趙夫人不顧她這個長封公主的。

至少等她真的嫁給他了……也不會受太大的委屈。

況且,她對自己很有自信。

她和親而來,為的,當然不是一個妾位,身為長封公主,若軟弱可欺、步步退讓,豈不是讓人覺得長封好欺負了?

所以當皇帝試探地說出那句:“隻是太子已然娶妻,實在不好辦呐——”

“國公女尊貴無比,阿襄卻也是從長封遠道而來、我國唯一的公主,若讓我為妾,那豈非羞辱?阿襄哪裡還有顏麵存活於世?”連襄的聲音柔軟,卻鏗鏘有力。

皇帝將視線放在了孟錦亦身上:“不若,使趙氏退賢讓位?”

孟錦亦有些猶豫,沒有立刻回應,在皇上身旁的燕貴妃看著他二人眼色,立刻說道:“錦亦少問後宅,不好決斷。按理來說,趙氏是該讓位於公主,但恐怕趙氏不願意。不若請趙氏過來問話?”

她兒如今的身份來之不易,這等重要的大事,不能由他說話。

若說該令趙雲荷退位,豈不是讓皇上覺得他無情冷漠;若說不願使她退位,那不是讓皇上難堪?這個燙手山芋,還是交由趙雲荷自己來處理吧。

趙雲荷來時,眼眶是紅的,她一直盯著孟錦亦,但他卻不敢看她。

她低下頭,壓著嗓子裡快要哽咽的聲音,福身問過皇帝與燕貴妃後,皇帝便開門見山問:“長封公主身份尊貴,又是和親公主,理應為正妃,你當個側妃,倒也不算委屈,如何?”

她沒想過會這麼快,這麼突然,難免露出驚訝的神情,皇帝略微皺眉:“怎麼,太子沒與你說麼?”

燕貴妃立刻道:“此等大事,自然是說了,想必是她心裡委屈吧。畢竟是千嬌萬寵的國公女,以正妻派頭迎娶進來的。”

皇帝不滿道:“便是這個時候,也該識大體些了。”

阿錦……的確沒和她說過。要告訴皇上嗎?罷了,她還不想害了阿錦……

可她如何能說出一個“好”字?她從未想過要與人分享同一個丈夫,更彆說現在,自己要讓出正妻之位。明明阿錦知道的、明明阿錦答應了她的,不會再納妾。

好,的確是不納妾,是讓她成了妾。

趙雲荷苦笑一聲,心知再去爭取什麼,隻會惹來皇上的厭惡、又讓阿錦為難。

她已經打算答應了,卻聽見連襄說:“趙姑娘德才兼備,本為正妻,此時使她退位的確不公,不若我為平妻?”

那一瞬間,趙雲荷甚至因為連襄的退讓而鬆了一口氣,隨即,又覺得自己十分可笑。

她沒再說話了,隻低著頭,聽到皇帝對連襄的誇讚,幾個人喜氣洋洋地恭賀他們這對壁人,就好像趙雲荷並不在這兒。

他們由皇帝親自賜婚。

成婚當日,熱鬨非凡,是與她和阿錦成婚那日截然不同的如火如荼。趙雲荷……沒有勇氣現身於廳堂之上,隻望見房門外張燈結彩,但與她並無關係。

她坐了很久,不知為何,就是吃不下睡不著,看著人來人往、看著枝丫上的殘葉最終墜落、看著……阿錦進了連襄的房門,又看著他們屋裡燈火通明。

一夜過去。

月明想著姑娘心裡一定難受著,便讓她多睡了會兒,晚些時候再去房裡叫姑娘起床,推開門,卻隻見姑娘呆坐著,眼下一片烏青。

她心裡一緊,隨後又是歎了一口氣:“姑娘,你又是何必呢?”

那可是太子,怎可能後宅隻一人?便是再不願意,也總要看開的。

趙雲荷隻問:“ 太子?”

月明鼻子一酸:“……還在連襄公主屋裡。”

是了,新婚燕爾,起晚些也正常。

看著姑娘臉上的落寞,月明覺得害怕,姑娘從未這般難過。

“太子殿下……他是太子,娶的又是長封公主,姑娘可要看開些,彆傷了身子。”

趙雲荷想了一晚上,又怎會不明白月明說的話,或許自己該理解阿錦的,該……退讓一步,也許阿錦也是身不由己呢?

月明見趙雲荷麵容的苦楚似乎有所緩減,又安慰:“再者,姑娘與太子這般相愛,便是娶了平妻,也一定不會讓姑娘不好過的。”

“你說的是。”趙雲荷吐出一口濁氣。

她應該找阿錦好好談一談,或許,阿錦真的有苦衷呢?如果真是這樣,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原諒他,但隻要這麼想著,似乎就能有一絲喘息的機會。

可她越來越覺得心裡的石頭越來越重。

阿錦並沒有主動來找她說什麼,甚至……有些躲著她。她用期待、央求的眼神看過去時,卻隻見他懷裡嬌羞的連襄。

趙雲荷心裡一片冰涼,他們大抵什麼都做過了。

她又想著去後池,那裡是他們二人的小世界,有時喝酒吟唱,有時又玩耍舞劍。若讓阿錦也回憶起他們曾經的美好,他或許就不會躲著自己了。

但她去了後池,看到阿錦笑著教連襄如何使劍。

似乎連襄已然無孔不入地滲透進入本隻屬於他們二人的世界。

趙雲荷不想再去自討苦吃,可還是心存著一絲希望,在孟錦亦從書房出來時,站在了他麵前。

她笑著——孟錦亦喜歡她的笑容——語氣輕鬆:“怎麼這幾天都不來找我,離開這麼久,難道不想我麼?”

與她相識十餘年,又怎麼看不出來她的笑容並不真實,她……明明很難過。

有那麼一瞬間,孟錦亦覺得阿雲有些不像阿雲了。她從來想笑就笑,想哭就哭,不會露出這番……討好的姿態。

孟錦亦很誠實地回道:“我很想你,但……我不知道該怎麼麵對你。”

“那就跟我說說為什麼吧,或許,我能體諒你呢?”

她說出來的話有些俏皮,但孟錦亦能聽出一絲哽咽。

可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能讓她好受些。

“是我對不起你。隻是許多事我也決定不了,可我若說後悔委屈,又把皇命和長封公主置於何地呢?”他搖頭:“我什麼也不能說,我隻能……躲著你。”

趙雲荷朝他走了一步,雙眸盈盈看著他:“這裡隻有我們,隻跟我說吧。你不是說過的麼?隻會娶我一人。”

“我可以為了你放棄其他所有女人,”孟錦亦的情緒終於激烈起來,他捏著趙雲荷的雙肩:“我隻要你,我隻要你就好!”

“可我偏偏不止是你的阿錦,還是當今太子。我、我……”

他的無措和淚水讓她心疼,於是說出的話也軟和了許多:“我明白你有很多苦衷,可你知曉嗎?看到連襄於你懷中時,我是多麼難過?”

“我的確做得不夠好,可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做了,如若是你,你又會如何決定呢?”

她想說自己至少不會躲著自己的愛人,可又不想太逼著阿錦了。所以她沉默了。

但她的沉默,被孟錦亦看做是妥協與認同了。

他將趙雲荷輕輕抱著,向她宣告:“我最愛的始終是你。”

趙雲荷並不懷疑這一點,可她總覺得這段感情有什麼東西已經開始變質了。

她開始發現,自己與阿錦的愛並不平等。她要的一生一世一雙人本該是理所當然,但在阿錦眼裡,卻是他的一種犧牲。

當她在孟錦亦眸中看見了釋然,明白阿錦以為這件事已然解決時,趙雲荷悲哀地發現,孟錦亦永遠都無法真正懂她。

阿錦說自己該去陪著連襄,她身份特殊,不能怠慢,雲荷沒說什麼,隻點點頭。

然後,她獨身拖著步伐回了屋,月明為她倒了一杯茶,緊張地抿著嘴看她。趙雲荷朝她笑了笑:“不必擔心我,我想清楚了。我要和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