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慶堂裡的公爺卻是犯了難。
雖說答應了老太太要讓寧王與玉荷見一麵,可……這事兒從來都是夫人在做,現下他還真不知道該怎麼開口,隻不停地邀他再多喝一盞茶。
寧王孟顯身著黑色錦袍,身量修長,皮膚白皙,麵容清冷雋麗,少年溫和氣息間,又摻雜著幾分沉穩。
猶豫許久,公爺終於道:“還請殿下稍等片刻,我這便去喚我家姑娘,你們……稍許相處著。”
孟顯眸中閃現一片喜色。
不是說雲荷對他無意麼?她改變主意了?
他放下茶杯,應了公爺後,久久地朝屋外看。
但隻等來一個小丫鬟,小丫鬟福身問殿下好:“姑娘邀殿下往後花園一同投壺。”
這是願意與他好好相處了,若是順利,他與雲荷的親事就真能成了。孟顯心裡高興,麵上不顯,隻是嘴角上揚了些許,跟在了小丫鬟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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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旁的薛晴心裡實在過意不去,想著等相看完,定要給寧王、明太妃賠禮道歉,隻是剛聽聞寧王到公爺屋裡了,老太太就囑咐著要她帶著雲荷一同去她屋裡,說是要商討雲荷的婚事。
老太太何時關心過雲荷?不過是借口看管她們,怕她們節外生枝罷了。可老太太的人看得緊,她娘倆想走也走不了。
一旁是孝義名聲;一旁是仁義道德,攪得薛晴心緒不寧,左右為難。
趙雲荷明白薛晴的苦衷,也怪自己為難了母親,拉著太太的手:“明太妃與母親交好,對咱們家也有了解,必然曉得母親的無奈,不會怪你。”
婆母無理、丈夫愚鈍、庶女不孝,主母難為,好在有一雙懂事孝順的兒女,令薛晴惆悵又欣慰,隻紅著眼眶揉她的手:“好孩子。”
吳老夫人也不管她們又在做什麼母慈子孝,隻管好好待在這裡,彆去礙事就好。
她相信憑著玉荷的容貌才氣,定能讓寧王動心,改定玉荷的。
趙玉荷也有這樣的自信,但卻又不十分自信。她想要……最快最穩固的辦法,這樣的機會,下一次不一定還有。她將額前碎發縷下,又在桌前盛了一杯茶水。
起先,孟顯不疑有他,隻想著能與雲荷見麵,可越走越覺得奇怪,周圍哪裡有一點後花園的影子?反倒是越走越往院子裡去了。
再看這丫鬟,與印象裡雲荷身邊的小丫頭無一對應。正要問,小丫鬟帶他來到一間屋門前:“到了,殿下請進。”
“不是後花園麼?”他忽然想起,榮國公和這丫鬟說的都是“姑娘”,並非“二姑娘”。
“殿下,”趙玉荷款款走來福身:“二姐姐去換衣裳了,囑咐我請殿下在屋裡坐歇。”
孟顯覺得奇怪,但若這位……雲荷的妹妹說得屬實,就應當在這兒等著。若懷疑過多,雲荷覺得他不夠誠心怎麼辦?
就是再這樣的擔心下,孟顯被哄得吃了茶。
等察覺到身體異樣時,已經晚了。他抬眸,看到趙玉荷步步走來,掙紮要站起離開,卻是跌倒在地,失去神誌。
他萬萬沒想到,在自己期盼著與心上人見麵、毫無防備時,竟被他人算計。
待他醒來時,首先聽到的是女子的啜泣,他低頭,看見自己隻穿了一件裡衣,當即明白發生了什麼,立刻起身著衣。他沒什麼感覺,確信自己沒對雲荷的妹妹做什麼,可她依舊哭著,說自己沒了清白。
確實,就算沒做什麼,這般情形,也百口莫辯了。
他冷靜分析,想到了不對勁的茶水,就算她來得及處理,也總會留下蛛絲馬跡,隻要他咬定自己是被陷害,再令人來探查,還他清白不是難事——他可不是忍下委屈的性子。
“你這是要叫趙家女兒蒙羞啊!!”老太太進屋撞見這一幕,連忙屏退身邊人,又轉身關上門,以免叫更多人看見了。
這一句,讓孟顯驟然明白。
若他執意要查明真相,令雲荷的妹妹顏麵無存,那麼雲荷……雲荷也會被議論紛紛。更何況,他身份不一般,若皇兄當真遷怒於趙家,雲荷該怎麼辦?
趙玉荷撲進老太太懷裡:“老太太您一向疼我,求您給我做主……!若我就這麼失了清白,我、我還不如去死!”
她說著就要起身撞牆,被吳老夫人緊緊拽住:“玉荷你這是何苦呢……哎,寧王殿下,這、這——”
吳老夫人其實也是驚訝的,隻是叫玉荷跟寧王見上一見,怎麼到了這般田地?她這個孫女她了解,幾乎不用多想,她就猜到了是玉荷自作主張,使計上了寧王的床。
寧王不傻,又怎會猜不到?如今她們理虧,隻能求著寧王看在與趙家的交情的份上,不要鬨得太難看。
想到這裡,吳老夫人心一橫,往地下跪:“還求寧王殿下,給趙家一條活路,給玉荷一條活路!”
孟顯並不吃這一套,冷冷道:“陷害我,還想讓我娶她?”
“那孫女隻有一死——”
“傻玉荷!你若死了,公爺和太太該有多難過,又叫外人怎麼想我們趙家!”老太太心焦得很,生怕趙玉荷是真的羞赧難為要想不開。
——雲荷也是趙家人。可他想娶的,也隻有雲荷。
“寧王殿下不願給我交代,那玉荷也隻能請老爺太太做主、求姐姐成全,若求不到一個交代,那玉荷也隻能一死!”
一番話說得貞潔烈女,卻字字是脅迫,她要生要死與他孟顯無關,若他真的“不給交代”,趙玉荷不會罷休,必要拉雲荷下水。
孟顯的心在拉扯,遲遲做不了決定。
耳邊是二人的哭嚷爭吵,孟顯心緒煩亂地將吳老夫人從地上拽起來,終是吐出這句話來:“畢竟是我使她丟了清白,我娶便是,害不了你趙家。”
吳老夫人鬆了一口氣,腿腳都不利索了,連聲道謝,又扯著趙玉荷趕緊把衣服穿好,三人體體麵麵地出去,故意說出二人定親之事,叫下人們不至於議論紛紛。
孟顯雙手背在身後,心裡實在苦悶壓抑,隻得緊緊握拳,卻偶然瞥見路過的趙雲荷。
一雙柳葉眉、桃花眼,一張芙蓉麵,一身淡紅窈窕裙襖,還能看出些許年幼的樣子,並不值得意外,可再見時,他還是被驚豔到了。
他正要喊一聲雲荷妹妹,可轉念想到自己要娶她的妹妹,如今,還有什麼臉麵與她說話問候呢?便隻能任由她離開,消失在他視線裡了。
送走孟顯後,吳老夫人拉著玉荷進屋說話,隻留她們二人。
吳老夫人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壓低聲音罵道:“你真是膽子大,寧王,皇家貴胄,皇帝的親弟弟,你也敢算計!不要命了麼!”
“祖母,我知曉寧王看上的是三妹妹不是我,隻這一次相看,寧王哪裡肯娶我?”趙玉荷眸中閃著野心,反倒壓著吳老夫人的手:“若不抓住這次做些什麼……豈不枉費祖母為我爭取的見麵?祖母,富貴險中求。”
“若我敗了,遭寧王報複要我命,我也不後悔,隻怪我謀略得還不足夠,我認。”
聽她這一番話,令吳老夫人瞠目結舌了,這丫頭竟是什麼也不顧了?看她狠厲的神情,吳老夫人的背後密密麻麻爬上汗珠,心裡也帶著慌神。
趙玉荷立即一笑:“祖母不必憂心,如今來看,玉荷賭對了。若不是祖母愛護,我又怎能稱心如意?”
吳老夫人見她這幅嬌俏模樣,心裡也放鬆許多,抱著玉荷:“你說得是,往後啊,你就是寧王妃了,是至尊至貴的,真真兒好啊——”
她心裡順遂,一切如意。隻等著玉荷加入寧王府,一切就塵埃落定了。
那薛氏再怎麼攔又有何用?寧王殿下還不是被玉荷收入囊中,再看那雲荷,巴巴兒地要嫁給二皇子,還說什麼不應見風使舵。夫家不受寵愛,連炭火都要她趙家救濟,往後也是被玉荷踩在腳下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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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顯回寧王府時,臉上是沒有笑容的。
明太妃笑著迎他問他“如何了?有沒有相看?雲荷有沒有看上你?”時,就發現了不對勁。
於是她臉上的笑容也下來了:“怎麼了?”
“沒什麼,與趙玉荷相看過了,”孟顯說完,又添了一句:“也與雲荷遙遙地看了一眼。”
若隻說與趙玉荷相看,母妃怕是要對趙家薛氏不高興的,但今日之事,雲荷的母親應當是不知曉的。
“雲荷怕是快要定親了。”明太妃歎了一口氣,她著實喜歡那孩子,從小就成熟穩重,又淡泊聰明,如今也出落得越發漂亮,叫明太妃愈看愈歡喜。
不似那庶女,學了她母親掐尖兒模樣,哪家娶了她,才真會鬨得家裡雞犬不寧。
沒法,雲荷那樣好的孩子,不止她一家想娶,總不能強取豪奪,違背孩子的心意了吧?
明太妃沒問趙玉荷,孟顯卻主動說了:“與……玉荷相處不錯。”
可惜他著實不擅撒謊,明太妃一眼便看出不對勁,將下人都喊出去後,湊近細問:“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你這樣,就算瞞也瞞不住你娘!”
孟顯歎著將今日事告知明太妃。
聽聞過後,明太妃站起來破口大罵:“一個老虔婆一個死丫頭!還真敢做!何不揭發了她們,還吞聲忍氣做什麼!”
“……母親息怒,這事還需考慮到趙家。薛氏和雲、趙雲荷怕是不知情的,兒子不想連累了她們。”
孟顯什麼意思,明太妃當然知曉。也就是後宅啊名聲之類的事兒,可偏生名聲對女子而言、尤其是未出嫁的女子而言,就是最重要的。
明太妃想到這一層,也隻能坐在椅子上,煩躁地捋著帕子。
她是了解薛氏的,誣人清白之事,她斷然不會做,雲荷也是個可憐孩子,有個不知輕重的祖母、心機深沉的庶妹、還有個不問後宅的愚鈍爹。
可她心中還是有氣,憑什麼榮國公府鬨的事,要讓顯兒擔著?
隻是再怎麼氣,終究也是要下聘的。明太妃本就不滿,聘禮並未上心,禮數也就湊活,左看右看,也不像是正妻的派頭。
“既然趙玉荷執意要嫁,那就做妾吧。”
明太妃這麼說時,孟顯隻是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