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孽(1 / 1)

蘇顏妍再見到小桃,被她嚇了一大跳。

小桃原本圓潤的臉顯得瘦削,原本血氣充足的健康紅暈,隻剩淺淺一層蒼白。一身淡粉上衣,掛在肩頭,顯得空蕩蕩的,隻一雙眼睛,亮得驚人。

“小桃,你怎麼一下子瘦了這麼多!天哪,你家裡人怎麼不來告訴我一聲,我該去看看你的!”蘇顏妍又是心疼又是著急,她隻以為小桃遇上糟心的定親對象,在家裡靜靜心,加上城裡最近確實亂糟糟,也沒催她來醫館。誰知道小桃居然在家能休養成這幅鬼樣子!張大娘是怎麼回事嘛!

小桃隻是笑,她並沒有像之前那樣咋咋呼呼,把心裡小小煩惱嘰嘰喳喳告訴蘇顏妍。短短幾日,她像是一隻完成蛻變的蝴蝶,不僅外表變了,心性也變了。

她沒有回答蘇顏妍的疑問,反而轉開了話頭,說道:“蘇姑娘,你這次找我,說是有人捎帶給我一個什麼東西?”

蘇顏妍見小桃避開了她的家事,心中歎息,不再追問,順著她回答道:“對,也不知是誰,托後街陳婆婆送來一個荷包。喏,就是這個,做工還挺精致的,裡麵應該有什麼東西,我沒有打開。”

蘇顏妍把荷包放在小桃麵前,小桃拿過去,並不避諱蘇顏妍,直接打開,從裡麵取出一團揉捏成球狀的紙。紙質粗糙,和質感高級的荷包並不相稱,兩者擺在一起,分明是兩個人的東西。

小桃一一撫平紙張上的褶皺,輕輕歎了口氣,死水一樣平靜的表情終於變了,變成愛惜與向往。

她把帶著褶皺的紙遞給蘇顏妍,道:“這是蘇姑娘教我認識醫館工具的時候,我怕自己腦子笨記不住,暗地裡偷偷畫的。有天畫紙不見了,我找了好久都沒找到,還以為是自己大意丟在了哪裡。卻不知道是被誰得去了,看這荷包,用的是蘇綢,這人還挺有身份的,普通百姓可買不到用不起。”

蘇顏妍接過紙,紙上用碳條歪歪斜斜畫滿了蕭景琮給她做出的牙科專用器具,每一筆畫出的線條,都能看出小桃描畫時有多麼用心。小桃不會寫字,紙上隻有畫。蘇顏妍能想到她每天悄悄拿出這張圖畫秘籍對照實物暗暗努力學習的樣子。

那時的小桃活力滿滿,充滿希望與乾勁,與現在判若兩人。

蘇顏妍心中酸楚,她不想讓小桃看出來,努力壓住那口氣,和她說起來:“我也想不出是誰,醫館日日開門,他要把東西給你,怎麼不直接送到醫館裡,還繞了一圈找了陳婆婆。陳婆婆說是沒看清那人的樣貌,想來也不是咱們周邊的人呢。”

小桃想了想,問道:“我如果每天都來醫館,正好能經過陳婆婆家。許是那人想讓陳婆婆中途攔下我,然後給我這個荷包。我想不出來這張紙能有什麼不好叫蘇姑娘你知曉的。”

蘇顏妍心中咯噔一下,被小桃點醒,她想到了白延琅。

小桃畫的器具,正是蘇顏妍根據現代牙科工具設計,由蕭景琮找人打造出的新玩意兒。白延琅不知從何處得知,汙蔑她攀附岐黃穀,作弊得來新工具,直至氣急敗壞在穀中動手。在她印象裡,這些工具是牙醫常用,平日都司空見慣,也沒有藏著掖著,當成什麼稀奇東西。現在細細思忖,工具製式對於這個朝代,應當是相當新穎並不常見的。

時間長河從不顯露,隻會默默打磨,嶙峋巨石隨著時光流逝,都能變成圓潤的鵝卵石。這些工具也是如此,或許它們剛發明出來時,並不完美,隻是隨著一代又一代人使用改進,最終打磨成了她記憶裡的樣子。

她畫完圖紙,蕭承琮看到拿去找人製作好,他態度太隨意了,她被他帶歪,也沒意識到這些工具,對這個朝代的醫者,是降維打擊般的存在。怪不得白延琅之前信誓旦旦,一心覺得她和岐黃穀暗地有勾結。

岐黃穀是這裡最頂尖最優秀的醫者聚集之地,這樣的工具一出現,懂得它們價值的人想到岐黃穀太正常了。他們怎麼會想到,蘇顏妍從久遠的未來穿越而來,自帶劃時代的金手指般的知識!

想通這點,蘇顏妍呼出一口氣,不管那個想要聯係小桃的神秘人要做什麼,對於這些牙科器具,她心中有底氣,完全不虛。

小桃看她若有所思的樣子,又繼續問道:“陳婆婆除了捎來這個荷包,還說了其他什麼話嗎?”這事確實古怪,她想不通,隻能多問幾句,等蘇姑娘回憶,從裡麵多尋找線索。

蘇顏妍道:“關於荷包,陳婆婆知道的不多。她倒是和我閒談,說起城裡最近有不少官差巡邏,要找什麼藏匿起來的人。”

“安南逆黨?”小桃一聽就接話道:“已經找了一段時間了,還沒找到嗎?”

蘇顏妍好奇:“什麼安南逆黨?他們敢藏進京城裡?”這麼囂張的叛徒?

小桃奇怪地看了看蘇顏妍,沒想到她真的不清楚,慢慢給她說道:“蘇姑娘可能以前一直在家中,沒有聽說過。我家雖然不在城中,但靠著渃河,人來人往,倒是知道不少消息。”

“三年前,咱們聖上還是太子,傳言先帝不喜歡他,隻是沒有合適的人選。安南王就起了異心,安排世子入京,拉攏百官,想取代太子。當時京裡可亂了,太子被打壓得厲害,先帝寧肯讓他的義子攝政都不肯放權給太子。攝政王和安南世子兩方勢力針尖對麥芒,時不時就有朝中官員下獄,咱們周邊鄉親都怕得很,擔心朝中起了亂子,一家老小都沒有好日子過。後來,先帝山陵崩,安南王起兵意圖謀反,被攝政王剿滅。攝政王回京後,和太子不知為何起了衝突,帶著自己的兵馬去了安南。那些原先屬於安南王府的暗探後手什麼的,就在京城裡潛伏起來,沒有處理乾淨。太子登基後,他們時不時搞出一些亂子。”

“搞得最多的就是傳謠,有說先帝是要廢太子,讓攝政王當皇帝的;有說聖上心狠手辣,冷酷滅殺兄弟,就為了穩固皇位的;有說聖上血統存疑,得位不正,要集結人手撥亂反正的……我們平頭百姓,哪裡知道這些消息是真是假,想來他們都謀反了,也未必有傳言說的那麼正義。倒是聖上繼位後,並沒有管這些叛黨,也沒有再去管攝政王。他們傳得流言說得難聽,聖上也沒有澄清理會過。”

“奇怪的是,最近倒是開始搜捕這些京中的叛黨了。想來聖上現在已經收攏了自己的人手,要徹底除掉這些人了?”

蘇顏妍歎為觀止。

果然封建王朝改朝換代都是血雨腥風啊。

嘖嘖嘖,這權勢流動的聲響,這利益颶風卷過的聲勢!

心機太子忍辱負重臥薪嘗膽,苟到他爹掛掉,一朝翻身。昔日的兩大競爭對手,互相撕咬搏殺,一個全家消消樂,一個被發配到對手地盤上回不了京城大本營。當上皇帝後先是放任流言傳播,他不動如山,展現仁慈;等權勢穩固立刻斬草除根,雷利風行震懾朝野,立威易如反掌。

了不起啊這位聖上!

遠在皇宮心有牽念、忙著清除阻礙的蕭景琮耳朵一熱,鼻子一癢:“阿欠……”

隨侍宮人跪地規勸:“陛下,此處風大,求您當心龍體。”

蕭景琮回宮就沒得空,十多日沒能見著蘇顏妍,胸中燃著一團火,隻恨不得立刻就去到心上人身邊。他厭煩地摔了眼前的奏折,對隨侍道:“把這摞奏折扔內閣去。告訴左相,雞毛蒜皮的小事讓百官不許再寫折子,浪費朕時間。除了軍機大事,一律讓內閣處理。”

宮人叩首唯唯,屏氣凝聲,不敢多言。

回春堂,蘇顏妍聽小桃說著京中傳言,眼界大開,隻覺如同聽了話本一般精彩。果然吃瓜使人快樂,連小桃都說著說著,神采飛揚了起來。她有意讓小桃從壞心事裡走出,故意耍寶逗趣,引得小桃時不時捂著嘴笑出聲來。

正談笑著,後廳門“咚咚”兩聲,傳來前堂夥計的聲音:“蘇姑娘,醫館來了一夥兒官差,正在前廳,指名要見您。”

小桃的聲音戛然而止,她臉上浮現憂色,眼睛眨也不眨看著蘇顏妍:“姑娘,這群官差怕是來者不善。”

蘇顏妍不想她擔心,放輕鬆口吻,對她說道:“彆怕,咱們知道他們在找安南逆黨嘛,和我們醫館沒有關係。咱們清清白白治病救人,頂多被盤查詢問一番,不會有事的。”

小桃說:“要是他們想要銀錢,故意找茬怎麼辦?之前就聽說過這事,咱們醫館也才重新開門沒幾天,給鄉親父老看診都隻收最低的本錢,哪有利潤分給他們呀。”

蘇顏妍道:“也未必是這樣,我先去前廳看看,咱們行得正坐得直,沒什麼可怕的。”

回春堂前廳,五六個官差身著統一的皂服,每人手中都抓著兵器,將門廳堵得嚴嚴實實。見到蘇顏妍,為首一人上前揚了揚手中令牌,聲音冷漠肅殺:“官府搜捕安南逆黨,有人供認,回春堂當家之人,與逆黨暗中勾結。這位姑娘,請和我們去衙門走一趟吧。”

蘇顏妍不料他們見麵就要捉人,立刻反抗,大聲喝問道:“沒憑沒據,就算是官府,也不能汙蔑良民!我回春堂每日人來人往,都是街坊四鄰,彼此熟識,何曾有陌生人來過。你們官差奉命搜捕,可沒有奉命隨便捉百姓湊數。”

小桃也搶上前來,護住蘇顏妍,隔開她與官差,幫腔道:“官爺,定是有人陷害,我們姑娘絕不會接觸逆黨的。官府拿人也要講理,怎麼能胡亂抓人!天子腳下,你們這樣欺人,就不怕逼得人去敲登聞鼓!”

拿人的官差聽到敲登聞鼓幾個字,停頓了下。他沒有再伸手,隻站定原地,皺著眉說道:“好叫你們知道,我們是收到消息才來的。你們若不服,可敢讓我等搜一搜醫館?”

蘇顏妍冷冷地說:“你們儘管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