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風(1 / 1)

蘇顏妍並不會以貌取人,可她見到齊大郎,仍舊忍不住暗暗皺眉。

這人身量不高,不瘦不胖,衣冠楚楚,看得出家境確實不錯。隻一張臉生的,五官各有自己的想法,擠在一起,顯得滑稽。古代取官,默認相貌端正,這位齊家郎君,往好裡說慕文好學,正常論,就算考中,也不會被授官吧。媒婆果然慣會誇張,這樣也算是一表人才?

更彆提這位齊大郎,一雙眯眯眼看人,無端顯得猥瑣,他看向女子的眼神,總感覺色眯眯的。蘇顏妍略感不適,她看李善也蹙起眉,李真起身擋在妹妹身前,阻止了讓人反感的目光。

“你怎麼到這裡來了,誰讓你來的。”小桃氣鼓鼓地問道。

齊大郎笑嘻嘻地湊上前,不顧小桃連連後退,伸手捉向她,道:“小桃娘子,你我都是定了親的關係了,你一個人出門,我怎麼能放心讓你獨自一人出來。要當我齊家的媳婦,可得多注重自己的清白。不然,我齊家錦繡家業,乾嘛娶一個失貞的賤人。”

“你……”小桃一瞬紅了眼,臉上先是漲紅,後又轉為青白色,淚水在眼眶中滾動,她咬著唇不肯讓它落下來。

蘇顏妍錯愕大於驚怒,她沒想到張大娘千挑百選,最後居然給小桃找了這麼一個男人定親。難道是被蒙騙了?她百思不得其解,卻仍然在齊大郎要抓握住小桃的手時,將小桃向後一扯,順勢躲開。

她對外麵的夥計喊進來,指著不肯罷休的齊大郎,道:“把這個人趕出去。”

齊大郎冷哼,斜著眼,滿臉不屑道:“蘇小娘子,我勸你少管彆人家的閒事。現在你得罪了我,等小桃進了我齊家的門,她可要替你,把今日的冒犯,一點一點償還。你當得一時好人,卻讓她日後遭罪,何必呢。”

蘇顏妍拍著小桃的背,將她圈到懷中,瞪著齊大郎道:“現在小桃還不是你家的人,輪不到你來指指點點。日後,哼,你有沒有日後,還說不準呢。”

她揮手,指向門外,嗬道:“滾出去!”

齊大郎眯著一雙綠豆眼,陰邪一笑,甩了甩手往門外走,邊走邊放話:“嘿,你這小娘子,可真辣的帶勁。日後,有你好受的。”

齊大郎走了,小桃整個人呆呆的,像一株蔫了的草。

蘇顏妍擔心她,留她在醫館,托人去張大娘家帶了口信,請她家人來接。

張大娘來的很快,看到小桃就抱著她哭出來:“我的孩兒,你這是走了什麼背運,怎麼就定下了這種人家!閨女,你彆難受,娘找你哥去退親,咱們不跟他。”

小桃紅著眼,頭一點一點,頸骨艱難支撐起頭顱,撲進張大娘懷裡放聲大哭。

蘇顏妍心中戚戚,小桃已經算是很得家人寵愛的女孩了,就這樣,還能遇見齊大郎這種奇葩。這個朝代,如果都是齊大郎或者白延琅這種男人,那有什麼必要結婚啊。沒苦給自己找苦吃嗎?蘇夫人可千萬彆給她亂點鴛鴦譜。除非,找的是仲景這種……

噫!蘇顏妍用力搖晃腦袋,把某個浮到腦海裡的男人甩出去。

張大娘和小桃大哭一場,慢慢平緩情緒,來和蘇顏妍道謝告彆。

“蘇姑娘,謝謝你今日護著小桃。媒人帶我去齊家相看時,那齊大郎君長得不像樣,好歹裝出來個人樣。我真沒想到定親後他竟改了一副嘴臉,能做出這樣的下作事,險些害了我閨女。”

蘇顏妍攔著張大娘,不受她的禮,她攙扶著張大娘,安慰道:“大娘,能在婚前看清楚對方的人品,比起讓他偽裝到成親後,咱們能及時止損,已經算是幸運的了。今日他能上門在人前堵著小桃口無遮攔,日後必定更不堪,這種人家,咱們可千萬彆沾。小桃與我投緣,我接手醫館,她幫我良多。日後,隻要小桃想來,我這裡,永遠有小桃的位置。”

小桃鄭重給蘇顏妍行了個禮,雖眼睛腫著,神情卻很堅定:“蘇姑娘,我喜歡和你在一起,你教我的知識,我記在心裡。蘇姑娘有仁心善意,你說過想讓景朝人人都有一口好牙,不再受牙疾困擾,這也是我的心願。我願與姑娘一起,為鄉親父老儘自己的一份力。”

她轉身又給張大娘行了一禮:“娘,小桃不想嫁人,不管是齊大郎還是其他什麼人,我都不樂意。您回去退親後,彆讓媒婆給我找人家了。我想跟著蘇姑娘,跟著她學本事救人。娘您允我吧。”

張大娘不料小桃下了這樣的決心,一時心亂如麻。

她一生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相夫教子,日子過的不算好,也不算差。她心疼閨女,也心疼給閨女相看定親的人家看走了眼,但她沒想到小桃能下決心說出不想嫁人這樣堪稱離經叛道的話。

她握著小桃的手,緊緊地,虎口都開始泛白:“小桃,你這是嚇著了,娘先和你一起回家。齊大郎不好,咱先把親退了。我來時還聽說,城裡最近到處都在搜查什麼逆黨,亂得很,咱們先呆在家裡,避一避。”

她匆匆對蘇顏妍道彆,眉間惶然之色溢出,話也顛三倒四的:“蘇姑娘,我先帶小桃回家了。你在醫館裡也要小心,官差到處搜查,好些店鋪都遭了殃,真是嚇人。小桃先不出來,得避一避,我看不見她,心裡慌得很。”

蘇顏妍更喜歡小桃了,她喜歡小桃跳脫封建桎梏的灑脫,她佩服小桃敢想敢說的勇氣。她也理解張大娘此刻的慌亂心急,她沒有攔著張大娘,隻是對小桃說:“我在回春堂一天,這醫館裡就有你的位置。”

小桃抿著唇,衝蘇顏妍點頭,跟著張大娘,一步一回首,離開回春堂。

蘇顏妍揮著手,一直到看不見小桃的影子。她目光落在遠方天地交彙處,天光雲影,晦暗交織,融成一塊混沌色。她心中唏噓感慨,五味雜陳,說不清是因為小桃,還是因為彆的什麼。

隔天,小桃果然沒有來。蘇顏妍有些頹唐,軟趴趴坐在醫館前台,盯著門口發呆。

李真和李善看她神情萎靡,關切地上前要給她搭脈診斷,她三連拒絕後,隻好放任她呆在原地,繼續神遊。

她倒不是生病,隻是小桃不在,她打不起精神,總覺得乾什麼都不得勁。前台桌上還擺著她上次和小桃一起研製的古法牙膏,蘇顏妍手指有一搭沒一搭的戳弄把玩著它,腦中空空,機器人一樣。

醫館門外傳來一陣陣嘈雜人聲,摻著嗬斥與哀求,斷斷續續飄在她耳邊。蘇顏妍逐漸回神,豎起耳朵,試圖捕捉模糊的聲音。

“蘇姑娘,你抻著脖子乾什麼?”一道蒼老的女聲響起。

蘇顏妍一個激靈,嚇得汗毛直豎,猛地從胡椅上跳起。她順著聲音響起的位置看過去,舒了一口氣,帶著點埋怨幽幽道:“陳婆婆,您什麼時候走進來的,我是一點腳步聲都沒聽到,您這一開口,嚇我一跳。”

陳婆婆滿臉皺紋,頭發雪白,皮膚鬆弛垂下,人看著倒還和藹。她咧著僅剩幾顆牙的嘴,笑嗬嗬地說道:“老婆子我走進來,也沒看見你窩在桌台後邊,把我也嚇了一跳呢。還以為外邊亂糟糟鬨著抓什麼叛黨,悄悄藏著這裡哩。你這丫頭,青天白日沒點精神,怎麼沒和張家那小丫頭一起轉轉?沒看你們抱個本子轉來轉去,我都不習慣哩。”

蘇顏妍拉出一張圓凳,示意陳婆婆坐下。她沒有說小桃的事情,隻一個勁問道:“外邊是在抓叛黨?什麼叛黨還暗藏在這裡?咱們這條街連個生麵孔都少見,都是街坊鄰居吧?”

“老婆子哪知道這些事,人老眼花耳背的,左右路過時聽了一耳朵,說不明白。那些官爺哪管是不是熟人,手裡有調令,滿街亂闖。這一亂,有的是願意給他們好處的人哩。官爺得了好處就離開啦,想來叛黨不在這裡哩。”

蘇顏妍:……

好熟悉的吃拿卡要一條龍,源遠流長啊。

她一臉無語,不再關注疑似官差腐敗的插曲。她問陳婆婆:“婆婆你來醫館,是來看診嗎?李大夫在候診室,我送您過去?”

陳婆婆擺擺手,慢慢悠悠說道:“我身體好著哩,不是來找大夫,是來找張家小丫頭的哩。有人找她,遇見老婆子,讓我幫忙給她帶東西哩。”

蘇顏妍疑惑道:“誰會托您給小桃帶東西?他知道小桃在醫館,怎麼不直接送到醫館?就算不來醫館,怎麼不直接送到小桃家裡?”

“這就不知道哩,他把東西撂下就走了,老婆子追不上哩。”陳婆婆哆嗦著手,從衣襟裡摸出一個布袋,顫顫巍巍打開,從裡麵取出一個荷包。

她把東西放在桌上:精致的荷包,繡工了得,用料也是昂貴的某種綢緞,看上去價值不菲。荷包鼓鼓囊囊,顯然塞了什麼在裡麵。

這東西,完全和小桃沒有一絲搭得上的,格格不入,十分可疑。

蘇顏妍送走陳婆婆,盯著荷包,沉吟了會兒,招呼夥計去張大娘家給小桃傳了個信。

這東西既然指明是給小桃的,她給小桃就是。或許小桃自己能知道這荷包的來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