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懸壺想到宋青的身世,唏噓不已:“宋青從前經常來我這看傷,我對他也是熟悉的很。哎,他也是時運不濟,聽說他自兒時起,便立誌從軍,為此習武苦練多年,後來才得知,他祖上重罪,他們宋氏一脈已入賤籍,無法從軍。自那以後,他便自暴自棄,成了如今模樣。”
“如此說來,他還是挺可憐的。”王將匪道。
“誰說不是呢!”李懸壺感歎。
陸清安靜靜地立於王將匪身後,視線一直落在王將匪的身上。她遮著下半張臉,隻露出一雙眼睛。那雙眼睛圓溜溜的,瞳仁在陽光下呈琥珀之色,盈盈動人,明淨透亮,眼珠一轉,藏起的那絲精靈狡黠便溢了出來。
少女發簪上的流蘇一晃一晃,不知不覺間,竟晃進了他心裡。
李懸壺一邊說著,又拿出一盒藥丸,遞給老人:“老人家,這藥丸能強身健體,幫助傷口恢複,你回去後,一日一丸,這一盒吃完後,定能痊愈。”
陸清安看到那盒藥丸,眼中露出一絲好奇之色。李懸壺注意到陸清安的視線,吹噓道:“彆看這藥丸瞧著普通,這可是我們李家的獨門絕技。”
王將匪看了眼藥丸,不以為意:“不就是藥丸嗎?很多藥堂都會做,這有何稀奇?”
李懸壺見王將匪竟然敢質疑他們獨門絕技,急道:“這不一樣,我的藥丸可是濃縮了許多種藥材的精華,藥力奇高,不是那等普通藥丸可比的。”
王將匪不懂這其中的區彆,陸清安卻若有所思。
李懸壺見王將匪一臉懵懂,無奈一揮手:“算了,和你說了你也不懂。行了,病看完了,藥也給了,你們回去吧,我就不送了。”
王將匪和棗兒送老人回去,陸清安拿著扁擔,在後麵跟著。老人看著手中的藥丸,感慨道:“李大夫是個好人啊!他知道我孤身一人,無力熬藥,這才將藥丸送給我。”
王將匪好奇道:“老人家,您和那李大夫很相熟?”
老人道:“是啊,他在我們窮苦之人中,很有名的。他非常善良,經常幫我們治病送藥,你看,這藥丸珍貴得很,可他眼睛眨都不眨,就送給我了。隻是,”老人深深歎了口氣:“隻是也不知道李大夫的仁和堂還能撐幾年。”
棗兒問道:“為何?”
老人道:“現在衡都最大的藥堂是萬芝堂,很多藥材隻有萬芝堂才有,萬芝堂為了盈利,將這些藥材的價格都炒高。他一家獨大,很多藥堂都乾不下去,關門歇業了。”
又是萬芝堂!
王將匪聽到萬芝堂這三個字,想到之前的種種,剛壓下去的怒火又升起了。
三人將老人送回家,王將匪看到陸清安拿著扁擔的模樣,怎麼看都覺得怪異,忍不住笑出了聲。
棗兒問:“阿匪,你笑什麼?”
王將匪搖搖頭:“沒什麼,就是……突然想到從前好笑的事情。”
兩人說說笑笑,王將匪將棗兒送回了繡坊,她回身看去,陸清安就在她身後三步遠的距離,一直不緊不慢地跟著她。
王將匪四下悄悄,見旁邊並無行人,她走到陸清安的身邊,解下麵紗,笑道:“你說衡都這麼大,剛才我們偏偏就遇上了,你說巧不巧?”
陸清安卻道:“不巧。”
他對上王將匪疑惑的目光,溫聲道:“我就是去找你的。”
王將匪以為陸清安是在說今早她的不辭而彆,便解釋道:“其實我昨晚沒睡好,今個早早就起來了,你們都還未醒,我待著無聊,索性便出去走走,吃個早食。後來見孫萬欺負人,我便小小捉弄了他一下。”
她將自己今晨所遇和盤托出,又將如何換上這身衣裙一事告訴了陸清安,陸清安一聲不吭地聽完,才道:“我不是因為這個找你的。”
“啊?”王將匪愣住:“那你找我是為何?”
陸清安低頭看向王將匪。
少女明眸皓齒,纖眉朱唇,兩靨生花,靜時自帶一股鐘靈毓秀的靈氣,可那眼眸一抬,骨子裡的匪氣便從眼尾溢了出來。
不知為何,他突然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
陸清安頓了頓,拿出一張紙,遞給王將匪:“我找你,是因為這個。”
王將匪打開一看,震驚到瞪大眼睛——
這竟然是一張銀票。還是一百兩!
“你把這一百兩還給蘇公子吧,此事了了,我們好去曆州。”陸清安道。
王將匪驚訝:“不是,你哪來的這一百兩?”她腦海中閃過一個想法,趕緊湊近陸清安,小聲道:“你、你不會是偷的吧?”
陸清安:“……”。
王將匪還在語重心長地囉嗦:“小璟,我隻你心急,但是我們要通過正當途徑掙錢,不可犯法。你放心,不過是區區一百兩,不出三天,我定能賺到!”
陸清安看到王將匪眼中的擔憂,無奈道:“這銀票是在我行囊中發現的。”
“啊?你的?”王將匪愣了愣:“你不是沒錢了嗎?”
“是啊,”陸清安狀似疑惑道:“小姐,我失去了從前記憶,竟不知我身上還有這麼多錢!小姐,我隻不過是一仆從,這大額的銀票怎會在我身上?”
“呃……這個……”,王將匪被他問倒,攔著陸清安分外真誠的眼神,一直竟不知如何作答。
陸清安逗著王將匪,見王將匪這般慌張,心中暗笑,見她支吾了半晌也不知作何解釋,他主動遞上台階:“難道我以前是管賬的?”
“確實如此。”王將匪順階而下,快速應和。
“怪不得,”他看著王將匪,笑道:“這樣就說得通了。”
王將匪望向陸清安那雙充滿笑意的桃花眼,暗暗鬆了口氣:終於糊弄回去了。
兩人回到客棧,王將石正在吃午飯,見到王將匪這身打扮,驚訝到嗆咳不已。王將匪懶得和他解釋,換上一身衣服,便朝著山居樓趕去。
王將匪還未到山居樓,剛入西市,便遇到了蘇昭的商隊。她一喜,高聲道:“阿昭,昭兄!”
蘇昭聽見聲音,轉頭一看,見是王將匪,快步而來:“阿匪,好巧。”
王將匪瞧著蘇昭看向自己的眼神,總覺得和之前不同,但她又說不出是哪裡不同。
她覺得有些奇怪,又以為是自己多想,便回歸正題。
“不巧,我就是來找你的。”王將匪說完,就發現這句話似曾相識,忍不住勾唇淺笑。
“找我?”蘇昭驚訝。
王將匪拿出那張銀票:“這是一百兩,還你。”
蘇昭見到那張銀票,更驚訝了:“你拿來這麼多錢。”
“意外之喜。”王將匪沒說太多,終於把錢還上了,她現在是無債一身輕。
蘇昭看著王將匪輕鬆的神情,慢慢道:“阿匪,既然如此,你是……要離開衡都了嗎?”
王將匪點點頭:“是了,衡都事了,我要去曆州了。阿昭,我們就此彆過,江湖路遠,後會有期,希望日後還有再見的一天。”
蘇昭回道:“阿匪,我們一定還會見麵的。”
王將匪隻當他是再說安慰的話,並沒有放在心上。
離彆總是有些傷感,但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王將匪和蘇昭道彆後,踏上了回去的路。
不知是因為捉弄了孫萬,還是因為還錢後心中的大石消散了,王將匪直覺今早的包子分外美味。她想再買兩籠,帶回去給王將石和陸清安嘗嘗,便朝著東街走去。
剛拐入東街,便見到萬芝堂外圍了一些人在看熱鬨。王將匪新生好奇,也湊上前去,瞧見一年輕男子跪在萬芝堂門外,一個勁兒地磕頭。
“孫老板!我求求你,行行好,賣給我吧!隻有這味藥能救我爹的命啊!孫老板!我願意和您立契畫押,我把我賣入孫家,從此以後,我給您做牛做馬!肝腦塗地!孫老板,求您了!”
男子如泣如訴,額頭磕得已經滿是鮮血,淒喊之聲令圍觀的百姓動容,都在感歎男子的可憐。
王將匪聽到周圍人的議論聲,才知這男子父親纏綿病榻多年,所需藥材隻有萬芝堂才有。男子是孝子,為了給父親治病,想儘各種辦法,如今家徒四壁,再也拿不出一點買藥錢了,他想將自己賣了,為父親再換取一絲生機。
孫萬被家丁前呼後擁地從萬芝堂出來,臉上滿是被膿包。那男子見到孫萬的身影,還以為孫萬終於同意了。他正要磕頭感謝,誰料孫萬抬腳踹向他的腦袋:“哪來的窮鬼!沒錢買藥就滾,還來我這乞討,你當我這裡是善堂啊!真是晦氣!”
孫萬口齒不清,邊踹邊罵,男子抱住孫萬大腿,乞求孫萬開恩,額頭的鮮血順著留下,糊住眼睛,眼前是一片血色。
孫萬的家丁將男子扔到一旁,男子正要爬過去,一個十二三歲的半大孩子穿過人群,跑到男子身邊,哭道:“哥,爹、爹已經……”
哭嚎之聲傳到王將匪的耳中,她抬頭望向天空,殘陽如血,雲也被染成淒厲的血紅之色,一如她現在想要嗜血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