賤籍之身(1 / 1)

陸清安疾步走在街上,王將匪見到他,正要高興,仔細一瞧,卻發現陸清安好像沒有認出她。

她舉起手臂,興高采烈地朝陸清安揮揮手。陸清安看到對麵揮手的少女,怔在原地,直到看見那雙彎彎的笑眼,他才確定了她的身份。

陸清安見到王將匪這副打扮,眼裡染上一層驚訝之色。他看向那隻空中揮舞的手,蔥根似的手指纖長漂亮,因為習武的緣故,指骨分明,修長有力,舉起的動作讓寬大的袖子滑落而下,露出白皙的手臂,在陽光的映襯下,似荷花池中的雪藕,又似那上好的白玉。

陸清安看著那節手臂,突然覺得有些熱,他的喉結下意識輕輕滾動了兩下,鴉羽般的睫毛輕輕地顫了顫。

他垂下眼眸,隱下眸中浮現出的,不為人知的暗色。

王將匪見陸清安和她對上視線後,愣了一下,顯然是認出了自己。她還未來得及高興,就見到陸清安突然移開了視線,低著頭站在那裡,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王將匪覺得有些奇怪,但也沒多想。兩人之間的距離不遠,轉眼間就走到了陸清安的對麵。王將匪伸手拉住陸清安的胳膊,陸清安原本垂眸看著地麵,突然間一隻手出現在他的視線中,還拉住了他的手臂。

那隻手膚若溫瓷,潤如羊脂,堪稱白玉柔荑,掌心有一層習武之人的薄繭,磨在肌膚上,傳來一陣細密的癢意,直鑽進心裡。

陸清安突然覺得那手白得刺眼,他抬起頭,正對上王將匪的視線。

王將匪見他終於抬頭,調皮地眨眨眼,小聲道:“是我。”

“我知道。”陸清安回答。

他說得又輕又快,讓人聽不出其中的起伏。他默了一瞬,看向王將匪,問道:“你……你怎麼這副打扮?”

“此事說來話長,稍後再說。”王將匪拉著他來到老人身邊,問道:“你來的正好,這位老人家受傷了,你會醫術,你看看他怎麼樣?”

陸清安靜下心神,仔細一瞧,道:“隻是外傷,並無大礙,不過現在天氣炎熱,需要上藥包紮,否則傷口容易潰爛生瘡,到時就不好治了。”

王將匪聽到陸清安所說,點點頭,正要指揮著宋青去最近的醫館,身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這位公子說得不錯,有沒有興趣來我醫館坐堂啊?”

王將匪回頭一看,見到一藍杉男子正信步而來。他長得說不上英俊,卻讓人覺得非常舒服,溫和親善,笑眯眯的眼睛看著眾人。一眼看去,讓人心生親近之感。

宋青背上的老人原本昏昏欲睡,見到此人,咧開隻剩下零星幾顆牙齒的嘴,招呼道:“小李大夫。”

李懸壺看到陸清安的神情,冷淡中透著隱隱的警惕,他自來熟地伸出手,想和陸清安握一握。

“兄台,你好,我姓李名懸壺,和你一樣,也是位大夫。”

誰料陸清安移開視線,裝作沒看見的樣子,不屑同他握手。

那隻手懸在空中,尷尬地氣氛淡淡蔓延開來,斜裡突然伸出一隻纖纖玉手,握住李懸壺的手,使勁地搖了搖:“李大夫,你好你好!”

李懸壺順著那隻手向上看去,看到王將匪那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就算薄紗掩麵,也知是個美人。他眉開眼笑,也回搖回去:“你好你好!”

兩人正搖得起勁,一隻大手突然伸出來,拉住王將匪的手腕,往後一抽,快準狠地將兩人分開。

王將匪看向那隻大手的主人,陸清安對上王將匪的視線,輕聲道:“小姐,老爺特意叮囑過,不要和陌生人說話。”

王將匪:“……”。

陸清安說得分外真誠,王將匪突然有一種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感覺。

早知道就不逗他,說他是她的隨仆了。這下好了,他入戲太深,倒是理所當然地管著她了。

“哎?”李懸壺打量著兩人,驚訝道:“你不是大夫啊?”

陸清安沒搭理他,王將匪解釋:“呃……這位是我的……護衛。”

宋青聽到王將匪的話,神色一凜,王將匪武功都如此高強,那她的護衛,豈不是武功更高?

他掃了眼陸清安,這男子,看起來氣質不凡,沒想到竟隻是個護衛。

李懸壺熱情道:“老人家的傷口需要包紮,我的醫館就在隔壁,你們去我那裡吧!”

這幫人無形之中都以王將匪為首,王將匪點頭,李懸壺便領著眾人向醫館走去。

王將匪以為李懸壺說的隔壁,是在這條街上。沒想到李懸壺領著他們進到隔壁的小巷,七拐八拐走到小巷的儘頭處,終於見到一扇破舊的木門,上麵懸掛著一塊小牌匾,上書:仁和堂。

王將匪看了好幾眼,不敢相信,這居然真的是醫館?!乍一眼看去,比黑店還黑,就連衡都的賭場都比這明顯!

李懸壺看到王將匪驚詫的神情,歎了口氣:“哎,姑娘你不是衡都人吧?”

王將匪挑眉:“何以見得?”

他一邊拿出傷藥為老人包紮,一邊道:“姑娘你有所不知,衡都物價連年飛漲,更彆提這店鋪租金了。臨街商鋪租金太貴,我實在負擔不起,沒辦法,便搬到這裡來了。也幸虧有些回頭客,還能讓我掙點診金,勉強度日。”

李懸壺心中憤懣,好不容易遇到王將匪這等親近之人,大吐苦水:“不是我吹噓,你彆看我把醫館開在這,其實我醫術特彆高超,真的。”

他見王將匪不相信,便道:“其實我們李家是杏林世家,我祖父曾在前朝的太醫院任職,後來群雄逐鹿,朝代更迭,我祖父輾轉流落此地,便在衡都安置了下來。起初衡都是齊王的封地,一切都是欣欣向榮之姿。後來就……哎,不說也罷。”

他嘴上囉嗦,手上的功夫確實利落的很。話說完了,也包紮完了。

宋青和老熊抱著膀子站在門口,一左一右,立於兩側,看上去像是兩尊門神。

宋青見包紮完畢,拿出一錠銀子,置於桌上,冷冷道:“看病錢。”

“不用不用。”李懸壺笑嘻嘻道:“這點小傷,順手的事,不用付錢。”

老熊冷哼一聲:“假惺惺。”

“你說誰?”宋青盯著老熊,老熊不甘示弱,迎聲嗆去:“說你呢!怎麼,你耍陰的和我搶地盤,如今在這假惺惺的扮好人!”

兩人劍拔弩張,身後的各自人馬也做好了準備,眼見著又要打起來,王將匪衝到兩人中間,伸手攔下:“你們剛才也聽到了,李大夫能有這個醫館,是多麼不容易的一件事,所以,要打出去打,不要傷及無辜。”

李懸壺在後麵一個勁兒地點頭,瘋狂附和王將匪,可惜並沒有人注意到他。

剛才在來的路上,王將匪已經弄明白了他們兩派為何而爭,就是因為爭奪城郊的一塊地盤,他們都是靠收取保護費,庇護一街商戶為生。此次地盤爭奪,事關日後生活,自然都不肯讓。

王將匪想了想,知道這件事一時半會也解決不了,便道:“你們再打下去,也隻會兩敗俱傷,手下的弟兄們雖然不說,但也都有怨言,這樣,若是實在不行,你們先統管此地,單月算你的,”她指指宋青,“雙月算你的,”她又指指老熊:“先照此下去,再慢慢協商,不好嗎?”

宋青和老熊聽到她的話,都不說話了。老熊想了想,拍拍胸脯,甕聲甕氣道:“我老熊笨,這些算計都不懂,隻靠武力服人。姑娘武藝在我之上,我老熊服,聽你的!”

他看向宋青:“日後若是你們不挑事,就先按姑娘說的辦!”

老熊說完,帶著手下走了。

棗兒見衝突被王將匪化解,鬆了口氣。

宋青還站在原地,他雖沒有說話,但也算默認了王將匪的話。王將匪知道他們其實都不是壞人,她見宋青沉默不語地立在那裡,想了想,上前勸道:“宋兄,我瞧你也是一表人才,年輕有為,還有武藝傍身,做什麼不好,為何要做這行當?每日提心吊膽,仇家甚多,要我說,你不如換個活計,以你的身手,做個武先生是綽綽有餘,還有前途,不是嗎?”

她說得苦口婆心,全為宋青著想,誰知宋青像被點燃的炮仗,突然生氣:“你懂什麼!”

“啊?”王將匪被他突然而來的怒火弄得摸不著頭腦。宋青神色晦暗不明,咬牙道:“賤籍之身,既不能從文,也不能入伍,苟且而活,何堪大用! ”

他說完,撂下那一錠銀子,抬腿離開了。宋青那幾個小弟跟他的腳步,還不忘把老人的那兩籃菜帶走。

轉眼間兩派人馬都消失了,醫館裡恢複了冷清。棗兒將宋青的那錠銀子遞給老人,王將匪看著門外,仔細琢磨這宋青的話:“賤籍之身?”

“是啊,他是賤籍之身。”李懸壺接茬:“其實他們倆都是苦命之人,老熊之前在碼頭賣力氣,後來世道艱難,碼頭上活多錢少,老熊為了糊口,隻能以此為營生。而宋青,更是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