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魘(1 / 1)

陸清安又陷入那個光怪陸離的可怖世界中。

伸手不見五指的地窖中,濃厚的血腥味揮之不去,血一滴一滴的流下,滴答,滴答,似催命的鐘響,慘叫聲、哭泣聲不絕於耳,斷肢殘骸,散落一地……

好像被厲鬼扼住脖頸,又像是溺水之人,拚命想要汲取空氣,卻沒有一絲喘息之機。

他倏地從夢中驚醒,無儘的驚恨之意從眸中湧出,就算過了許多年,他依然忘不了那一幕,人間煉獄,也不過如此。

陸清安喘息著,修長的手指緊握成拳,素白的關節仿佛要從皮肉中掙脫而出,他扯下窗上的衣服,月色如水,清輝明亮,身後鼾聲如雷,陸清安漸漸平靜下來。

他回眸望去,那姐弟倆睡得正香,王將石撓撓露出的肚皮,咂著嘴,也不知夢到了什麼,還樂了兩聲。王將匪側身而臥,少女褪去了白日的匪氣,像一隻慵懶的小獸,初看無害,爪子卻鋒利,能把人撓得鮮血淋漓。

眸中的厲色漸漸隱去,這一刻,陸清安才感覺到——

他又重回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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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往北去,越是乾熱。烈日炎炎,湛藍的天空中沒有一絲雲彩,大地被烤到冒煙,便是連之前那種“殷勤昨夜三更雨,又得浮生一日涼”的日子也沒有了。

本來這種鬼天氣下,人心就頗為浮躁,更彆提王將匪現在,那是化身新歲裡的爆竹,一點就炸。

王將匪立於陸清安身後,瞪著眼睛,若是眼神能化為刀子,陸清安的身上現在定被王將匪的白眼剜了百八十個洞了。

王將匪現在是非常的後悔,若是時光能倒流,她定不要接下這個燙手山芋!

本以為撿到個有錢的冤大頭,白得了一千兩,沒想到這小子看起來傻乎乎的好騙極了,那富家公子的做派卻是拿捏的十成十。每日行了百裡,便吵著要休息。除了那日破廟度夜,其餘但凡到了城縣鎮府,皆要住到那頂好的客棧中,每日吃喝也要在酒樓,點上十道八道,淺嘗輒止。

起初王將匪樂得享受,那些美食珍饈大多都進了她們姐弟倆肚子裡,上房床榻軟房間香,睡得舒服,自是那野外破廟比不了的。可是半月後,王將匪就受不了了,照這樣下去,等他們趕到曆州之時,說不定那軍營早就招滿,不收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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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清安坐在八仙桌前,執杯飲茶,腦海中思緒萬千。

他取出袖中的紙條,這紙條是在同州之時收到的,陸清安又看了眼紙條,上麵隻有簡單的幾個字:曆州生變,勿急勿念。

他的眸光晦暗不明,正因如此,他才放慢腳步,謹防節外生枝之事。路上通信困難,恐信鴿被截獲,所以很多事,隻能簡而言之,不甚明了,隻是不知,那邊到底發生了何事。

他正想著,房門突然被大力推開,陸清安不動聲色,迅速將紙條藏於袖中,然後才抬首看向房門處。

王將匪大馬金刀地站在門口,兩人視線相對,她大踏步進來,一掌拍在桌子上,震得茶杯跟著一顫。

“鹿觀璟,我忍你好多天了,我、我要是再不說,我會被氣死的!”

王將匪越想越氣,語無倫次之時,陸清安慢條斯理地倒了一杯茶,舉起茶盞,仰頭看向王將匪:“阿匪,彆急,慢慢說。”

王將匪見他這般貼心,心中的怒火也消了幾分。她坐下來,搶過茶杯一飲而儘,擺出個嚴肅的架勢,道:“璟兄,我們是去從軍的,不是去遊山玩水,你每日要吃好睡好,照這樣下去,何時才能到曆州?不能再這樣下去了,若是你還要跟我們走,就要聽我的,若是不願,我還你五百兩,咱們就此分道揚鑣吧!”

王將匪忍不住腹誹,五百兩還是她見他可憐,發善心呢!要是按照以往她一毛不拔的個性,那是一文都不會留的!

她話音落下,卻未聽到陸清安的聲音。

王將匪疑惑抬頭,正巧撞進陸清安的眸光中,他眨著眼睛,瞳仁晶瑩剔透的,像那剛過了水的葡萄,又黑又亮,本是雙勾人的桃花眼,卻透出三分無措。王將匪看到他這幅神色,不知為何,竟是想到家中那幾隻未滿月的小狗,也是這般的眼神,讓人無端憐愛。

想到這,她不由得心軟了。

陸清安伸手拽住王將匪的衣袖,可憐巴巴地低聲懇求道:“阿匪,對不起,能不能彆不要我?”

王將匪向來吃軟不吃硬,見他如此,剛才建起來的銅牆鐵壁瞬間倒塌。她不自在地摸摸鼻子,支吾道:“你……我……”

“阿匪,我知道我耽誤了你,抱歉。隻是近日越往西北而去,我瞧著沿途流民越來越多,這建築集市也愈加破敗。我想著,過了這裡,再往北走,也沒有幾個大城了,估計不會再有這麼好的客棧酒樓了,所以……”

王將匪明白他的意思,她也有所察覺,這一路走來,流民甚多,估計往後之路更是不好走,這富家公子哥自小沒吃過什麼苦,能有此覺悟,也不算太笨。

她沉吟道:“我可以帶著你,但明日必須出發,不可再有所耽擱。”

陸清安眉眼一彎,甜笑道:“多謝阿匪!”

他說著,將桌上的點心碟子都堆在王將匪麵前:“阿匪,你吃,可好吃了。”

盛情難卻,王將匪勉為其難地拿起一塊陳皮赤豆糕,淺嘗一口,眼睛一亮:彆說,入口即化,綿軟香甜,真真是好吃!

她看向一旁的陸清安,忍不住腹誹:這富家公子倒是會享受,走到這窮鄉僻壤之地,仍有如此點心飽腹。

陸清安笑意更甚:“這是我從家帶來的,阿匪若是喜歡,便都送給你。”

“算了,想必再往北走,也不會再有這般口福了,還是你留著吧!”

吃人嘴軟,拿人手軟。王將匪起身叮囑:“明日一早便動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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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上之路,果然和王將匪預想的那般,流民越來越多,剛開始隻是三五成群,後來甚至集結成了隊伍。那些人雖然衣衫襤褸,麵黃肌瘦,但眼神中透著野獸般的凶狠,顯然在饑餓之下,已經喪失了人性的守則。

王將匪心下一沉,往後之路,定不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