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你拿100兩銀子給她，改天再去把我那對長頸細瓶當了，補貼家用。”

魏敏頓時喜不自勝，起身蹲禮：“謝謝阿瑪，阿瑪最好最通情達理了。”

她就知道，像這樣的家庭，表麵上看魏楊氏家裡上上下下一把抓，實際上魏清泰才是真正的一家之主。魏楊氏是他的臂膀，他的喉舌，他在家裡意誌的具體表現。

謀求妃嬪之位。這樣的大事，似乎是魏楊氏自己的主意，可如果沒有魏清泰在背後暗示默許，魏楊氏絕對不會說出來。

所以她每句話都稱額娘，似乎在對魏楊氏說話，但真正想要對話的是魏清泰。

魏清泰拍板了，事情也就跟著塵埃落定了。

“也謝謝額娘，額娘最疼我最關心我了。”魏敏笑眯眯的，不忘端水，“這100兩銀子，麻煩額娘幫我拆成銅錢、碎銀、銀錠、銀票，這樣用起來更方便。”

魏楊氏輕擰她的臉蛋，無奈道：“知道啦，小姑奶奶。”

魏清泰不緊不慢吃完早飯，放下筷子，神情中有一種風暴來臨之前的平靜。

“魏敏，之前你行為粗鄙，目無規矩，比鄉下農婦還要不如，我對你是不抱希望的。但是現在看來，你還有幾分聰明，幾分圓滑，幾分達成目的的手段。那這種粗鄙，也不失為一種好處了。”

“為了讓你不要一進宮就丟了命，我還得教會你一件事。”他緩緩站起，居高臨下地盯著她，“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機事不密則害成*。今天你在飯桌上大聲宣布要進宮謀求妃嬪之位，以為家裡都是自己人，沒人會告密。但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他們不小心在外麵說漏嘴了呢？那就是大禍患！”

“跪下。”他沉聲道。

魏敏心中一驚，略帶驚慌地看著他。

“我讓你跪下！”

魏敏沉默2秒，不情不願後撤步子，單膝向下，一點點跪在了地上。

魏清泰拿起馬叔手中的棍子，魏楊氏見狀想勸，他一個眼神，她就不敢再動了。

“左手伸出來。”

魏清泰舉起棍子，在魏敏左手掌心狠狠敲了三下，疼得魏敏眼圈直接紅了。

“在你達成目標以前，無論何時何地，都不要把自己的心思露出來。你太淺薄了，心裡想什麼我一眼掃過去就能瞧出來，更遑論宮裡那些成了精的主子奴才。”

“要是不小心礙了哪個的眼，惹了哪位主子不痛快，你將受到的折磨吃到的苦楚會遠遠勝過今天的掌心之罰，你可記住了？”

魏敏咬唇，悶聲道：“我記住了。”

魏清泰收起棍子，眼神掃過飯桌上的每一個人：“今天的話，一句也不許透出去，如有違背，家法處置。”

三個姐妹兄弟齊齊站起來行禮：“謹遵阿瑪吩咐。”

都這樣了，魏清泰還不放心。魏芳已經出嫁，不太好管了。他打算讓楊氏私底下再囑咐一遍，讓魏芳不要透露給婆家，不然消息刹不住車，魏敏剛進宮就要傳得沸沸揚揚，天下皆知。

他深深歎了口氣，暗暗後悔之前在兒女上付出精力過少。不然魏敏這樣的性情，他絕對不會讓她通過小選的。

唉，悔之晚矣！

魏清泰搖搖頭，眼不見為淨地走出正廳。

魏楊氏扶起魏敏，心疼地揉揉她的手心：“敏丫頭，你彆怪你阿瑪，你阿瑪是為你好。外頭的人可不像咱們自家人，你禮數錯了規矩錯了，頂多罵你幾句打你幾下，真在貴人麵前失儀，那是能要了你的命的。往後在宮裡，你要謹言慎行啊！”

魏敏鬱悶地點了下頭。

才穿越過來小半天，她就想要討厭這個世界了。

真是繁瑣，講究多，限製多，掣肘多，搞得人渾身不自在！

魏敏吃完了飯，跟著額娘收拾好行李，從正門登上馬車，前往內務府會計司。

馬車行駛在路上，晃晃搖搖的，還有路邊做生意的吆喝聲傳進來，麵攤的羊肉湯香味霸道地衝進鼻子，魏敏好奇極了，想看看幾百年前的街道是什麼樣子。

她掀起窗簾，臉湊上前，左張右望。

魏楊氏恨鐵不成鋼地打掉她的手，扯下窗簾，壓低聲音訓斥她：“你好歹有點兒做姑娘的樣子！”

魏敏不服氣犟嘴：“就看個街景，怎麼就沒有做姑娘的樣子了？”

魏楊氏無力歎氣，深感之前十幾年的教養都喂了狗。

老天爺啊，昨兒敏丫頭也不是這個樣子啊！又乖又可愛，說什麼就聽什麼，讓怎麼做就怎麼做，哪像現在？根本就是個混世魔王！

難不成是精怪上了身？

……不會的不會的！母子連心，她能感覺到這就是她的敏丫頭，隻是不知道為什麼，一夜之間竟移了性情。

魏楊氏心有餘悸地撫摸胸口，暗暗祈求上天，保佑她的敏丫頭在宮裡能好好的。如果沒能讓皇上看中，當不成妃嬪，也可以安安全全地回家。大不了到時候她多費點心，給她找個靠譜的婆家。

魏敏見她沒再反對，就又悄悄抬手掀開窗簾一角，偷感很重地從角落裡往外瞧。

內城裡八成以上都是旗人，八旗士兵駐紮在四角八方，旗民住在城裡，他們共同簇擁著、拱衛著皇城。魏宅在內城北邊正黃旗住的地兒，進皇城要沿著大街向南走，過地安門。

街上的行人主要是男性，戴著瓜皮帽，穿著長袍，走路時腰後的辨子甩來甩去。他們的穿著打扮都很不錯，有的人手上還提溜著鳥籠，腳步閒適，神情輕鬆，顯然是有錢又有閒。

不過魏敏瞧著，覺得他們的衣服裝飾顏色種類不太多，也不夠亮眼，總有一種灰撲撲的錯覺。

一路向南走，街道越來越繁華，路過的府邸宅門也越來越恢弘闊氣。過了地安門就到了皇城，遠遠地能看見紫禁城的琉璃屋頂，飛簷鬥拱，金燦燦的，漂亮極了。

皇城這一片，主要是為皇宮提供各種生活服務，內務府會計司衙署就在裡頭，貼著紫禁城西華門外，北長街那兒，與慎刑司一個在街頭一個在街尾。

會計司負責開啟宮女太監的職業生涯，慎刑司負責終結。倆機構放在同一個街區，方便。

魏敏想著想著，被自己的冷笑話逗笑了。

魏楊氏頭疼地說：“進了皇城就彆往外看了，這裡常有貴人往來，冒犯了他們，咱們吃罪不起。”

貴人是敏感肌做的麼？看兩眼就覺得冒犯？

魏敏腹誹兩句，到底放下了窗簾。

馬車停在內務府會計司衙署的一角側門，兩人下了車。

魏敏回憶片刻，知道每年小選的宮女就是在這裡學規矩的。白天送來，晚上送回去，跟上學似的。等小宮女們規矩學得差不多了，跟親人的離彆情緒也散得差不多了，就把她們一起送進紫禁城伺候主子*。

她若有所思，都說古代的統治者殘酷，其實殘酷之餘也有那麼一點兒人情味。

魏敏以前看清宮爆劇、上網衝浪的時候被人科普過，宮女出身八旗，命比以前朝代的宮女稍稍貴一點。主子不順心，就隨意發泄在宮女身上，沒有理由地虐打宮女，這種事情很少發生。

門裡出來兩個太監，一個看著特彆老，背都佝僂了，下巴脖子那兒的皮肉鬆鬆垮垮，一個看著特彆小，十三四歲的樣子，笑眯了眼、殷勤地跟在老太監後麵，成熟的神情與幼稚的身形格外不搭。

“魏夫人，您來得真早。”老太監微微弓著腰，謙卑又和氣地同魏楊氏打招呼，然而又有一種不敢叫人冒犯的氣度從骨子裡透出來。

魏敏認得他，老太監姓李，據說曾擔任過宮內要職，後來年紀大了，退休了，但是閒不下來，就在皇場會計司尋了個清閒的差事，幫忙鎮場子，帶徒弟，掛一個副管事的名兒。

兩人見麵，魏楊氏是六品官太太，他隻是一介老奴；但從實際影響力看，他才是真正牛逼的那個。

真難為他把分寸拿捏得那麼恰當，讓人覺得既合禮數，又不敢隨意輕視了他。

魏楊氏笑容滿臉地說：“今兒是進宮的大日子，可不敢誤了時辰。”

她緊緊抓住魏敏的手似有不舍，臉上卻沒有半分傷感之色，仍然喜氣洋洋的，仿佛女兒能進宮是天大的福氣。

“快給李總管請安。”

魏敏乖巧蹲安，眼睛笑得圓溜溜的：“李爺爺吉祥。”

李老太監頓時笑開了花，眼角的褶子全堆在一起，連連說：“姑娘客氣，夫人您真是太客氣了。”

“理應如此，以後進了宮，還要仰仗您多照顧吶。”魏楊氏輕輕攬住魏敏的肩，情真意切地說，“我就把這丫頭拜托給您了，煩您老多費點心。”

李老太監笑嗬嗬地說：“您放心，奴才一定將姑娘好好地送進宮，送到辦差的地方。”

魏楊氏把包袱掛在魏敏的肩膀上，依依不舍地說：“去吧。”

魏敏正要走，她又拽住她的胳膊，千叮嚀萬囑咐：“要記得，宮裡不是家裡，會包容你那些小脾氣。你要知規矩，懂禮數，老實做事，千萬不要忤逆犯上，惹得主子不高興。”

魏敏心裡一暖：“額娘，我記著了，謝謝您。”

“傻孩子說什麼謝，我是你額娘。”魏楊氏輕拍她的胳膊，強忍著淚道，“去吧。”

小太監在前麵領路，笑盈盈地說：“魏姑娘，您這邊請。”

魏敏抬頭挺胸，一腳跨進了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