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病公主試牛刀(1 / 1)

往日便無人喧嘩的未央宮,此時更是靜極。

“咳!”

一道蒼老遒勁的聲線響起,疲憊摻虛,有氣無力,似戰場上被馬蹄揚起的塵。

魏枝蔓身子僵了僵,警惕的看過去。沒想到燁帝病的都快死了,還能掙紮抬起眼皮子。

在這盤根錯節的皇宮中行事,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古往今來哪個帝王不惜命,怎會讓她一個乳臭未乾的丫頭診治自己身子。

明知不可能還要撲騰兩下罷了,眼下她彆無選擇,魏枝蔓瞳孔如鏡,映著燁帝蒼白的臉龐。

燁帝閉了閉眼,乾裂的嘴唇翕動,“那幫太醫看了許久也不見好轉,慧德既然有此孝心,又有仙人指導,便讓她試試……”

燁帝久居病榻,醫士不知輪過了多少回,病情依舊毫無起色,聽到有仙人也怪不得他想鋌而走險。

魏枝蔓神色一變,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突然想起來自己現在手上沒有藥包,看到立在一旁的醫師連忙詢問,取了藥包就坐在燁帝身旁。

她對中醫知識算是了解不少,西醫治標,中醫治本,看病不需什麼道具,隻講究四個方法,望,聞,問,切,循序漸進,查清病因,連根拔起。

皇後瞪了她兩眼,“你待如何?”

“對症下藥。”

燁帝病情時好時壞,萬金之軀擔不起任何風險,原主那幾個兄長將大部分藥材從太醫院調到了未央宮,防不時之需。

他們沒有說是根據皇帝所需的藥材調整,而是不管有用的沒用的,除卻一些危險藥引,全都往未央宮一股腦的送,太醫院出現了好大藥材空缺,許久才填補完。

這種行為魏枝蔓不予置評,確實給她帶來了些許便利。

據她所知,燁帝的傷起初不嚴重,被拖延的愈發厲害。

當初那毒物來勢洶洶,燁帝被毒物咬傷後,隻同太醫道有長蟲撲來,其餘一概不知,導致太醫行醫受阻,難以下手。魏枝蔓想救燁帝,首當其衝便要知道那咬傷燁帝的是何毒物,才能開方子。

魏枝蔓既敢跑來,心中已有猜想,先探查皇帝的麵色,神態,以及傷口,以尋蛛絲馬跡。她將染血的紗布一層層拆開,傷口泛紅,青紫交錯,兩個猩紅的小點格外猙獰,隱隱發膿潰爛。

魏枝蔓廣讀醫書,幾位藥材即刻便躍入腦海。

她對女官說道:“赤芍射乾散瘀止痛,粉丹皮黃芩泄火,皆可用。”

數以百計的珍惜藥材橫陳一旁,看得醫學生頭皮發麻。

魏枝蔓將赤芍,射乾,粉丹皮,黃芩抓出來,隨手一撒,稀稀拉拉落進了托盤。

隻聽一旁醫師恍然大悟:“我怎的沒想到,毒蛇咬傷後,傷處形長二、三寸,結腫、紫塊,正要先消毒,再行其他。”

沒想到這醫師還有幾分本事,魏枝蔓見過傷口,心中已對那毒物有大概猜想,皇都已知毒蛇品種有五十多,無異大海撈針。

可按理尋常毒蛇之毒性,斷不會如此凶猛。

魏枝蔓思忖擰眉,問道:“陛下視物有礙當是半個時辰前對嗎。”

一旁的醫師點頭。

她又將燁帝的手從錦被拿了出來,兩根手指並攏按在其脈搏上。

這個結論直接在魏枝蔓幾個猜測中排除大半,當是樹棲蛇。

最後一步,便是切脈,又稱診脈。能不能查出傷燁帝龍體的真凶,成敗便在此一舉了。

燁帝體表靜脈發紅,灼熱,陽氣下陷入,魏枝蔓想著其中的症狀,一一對應後,指腹加了些力道,燁帝蹙眉,鼻中呼氣。

“為何一定是半個時辰前?”皇後亦步亦趨跟在後麵,一丁點動作都不肯放過。

“假令尺脈弱,名曰陰不足,陽氣下陷入陰中,則發熱也。”

魏枝蔓抓起一把枯褐色的雜藥,又在那堆排列整齊的藥材裡挑揀了兩塊黃流人參狀的東西,繼續道:“半邊蓮鮮地黃清熱解毒,正是調理身子的好藥材。”

本可直接用臘雪,可解百毒,現正值穀雨,哪裡尋得來,隻能退而求其次了。

經過這一係列的問診,根據燁帝的症狀,若她方才僅有三四分確定,如今便是八九分篤定。

早些年,她曾在一本無名手劄中見過,古有一位皇帝微服私訪,被一通體青綠之毒蛇咬傷,回宮後麵色無華,眩暈耳鳴,體發高熱,脈搏壓痛。

此蛇名為,白唇竹葉青。

魏枝蔓轉了轉燁帝的手腕,三百六十度細致的查看傷口,得出了一個至關重要的結論:他受傷時做過標準的緊急處理。

“將紙給我吧。”魏枝蔓接過侍女寫好的方子,盯著那娟秀字體,緩緩蹙起了眉。

竹葉青毒性巨大,頃刻間奪人性命,若不是做過應急措施,她方才見到的合該是個龍紋棺槨。

除她方才定下的那幾味藥材外,山慈菇,水羊角,蜈蚣,甘草也都有奇效,在現代時常用於消毒。

皆能給她的治療添把火,讓燁帝早些痊愈,這餘毒霸道非常,可不是玩的,趁早拔除為好。

藥材本無問題,可惜其中一味蜈蚣,是萬萬不可用到皇帝身上的。

魏枝蔓必須自己一個人坐在炭火旁,待上半個時辰,緊盯湯藥。她大病初愈,方還淋了雨,現下頭昏腦脹,手腳冰涼,能不能在這種十麵埋伏的高壓環境下撐住不暈倒都是個問題。

魏枝蔓望向燁帝的病容,心知自己已無退路,燁帝若死,她過不了多久就得下去孝敬他。

這是場勝率不高的賭局,賭注是她的命。

魏枝蔓悄悄鬆開被攥出褶皺的袖子,她在上一位醫士開的方子掃了一眼,指著上麵的一味人參道:“這味藥除去。”

皇後坐在貴妃塌上蔑著她,淡淡的冷哼一聲,端起茶盞抿了一口,“不識貨,這可是參,千年難遇。”

魏枝蔓隻見燁帝眼神無法聚焦,似黝黑泥沼深處之漩,陰沉壓抑,昏昏欲睡,哪裡還有原主記憶中意氣風發的模樣。

“陛下如今中毒已深,毒氣正盛,受此等大補的藥材,隻會病情加重。”

皇後一噎,一時沒再開口。

魏枝蔓將先前的藥方扔進炭盆,火焰騰騰,灼燒紙張的焦味淡淡的彌漫開來。

如今大魏醫術落後,太醫一味想靠最原始的方式解決問題,所行太過凶險,無異於飲鴆止渴,苟延殘喘罷了,當然,這話萬萬不能宣之於口的。

天邊逐漸暗下,魏枝蔓跟在黑衣侍女的身後,冷汗無聲的淌過臉頰,她捧著湯藥,緊緊的盯著。

魏國女子地位不高,行醫艱難,就算出去治病,也會遭人看不起,她身為公主已然算是不錯的了,就算是要行醫也無人敢攔,難道會有人說,公主啊,這個你不能乾,這個是不對的。

除非那人活夠了。

蜈蚣入藥,可謂凶險,連男太醫都不敢入藥,在魏國若是傳了出去,料是她身為公主也要掉腦袋,萬一到時候皇帝沒救成,她先被斬首示眾可就有些滑稽了。

她在魏國站穩腳跟,要手握權利,解決掉文侯世子後,可以的話,屆時她便請聖旨一道,求一個可以光明正大行醫的機會,皇帝念她功勞,定會應允。

身為一個在男人為主的行業裡摸爬滾打的女醫生,她若能做出些功績造福百姓,有了名聲,有了權勢,才有希望擺脫這浮萍似的爛命。

侍女站定一旁,“公主,請。”

她為魏枝蔓讓出一條道來。魏枝蔓深深看了她一眼,方才她在藥房裡,這侍女險些摔倒,是魏枝蔓扶了一把,陰差陽錯碰倒了存儲臘雪的瓶子,倒也不用委屈燁帝了。

臘雪用瓶密封貯存,放陰涼處,數十年也不壞,隻是春歸有蟲,雪水易腐壞,不能用藥。

“有勞。”魏枝蔓笑著點點頭。她運氣不錯,臘雪還能用,她並非一定要用這味藥,不用的話,效果沒有那麼快,脫險幾率自然而然少了幾分,這是魏枝蔓最忌諱的。

倒是不知,這侍女當真是不小心,還是有意為之要幫她一把了。

魏枝蔓收回目光,踏進宮殿,燁帝時常醒一陣睡一陣,渾渾噩噩不知今夕何年,如今又倒了,魏枝蔓怕耽擱時間,乾脆直接把燁帝從榻上撈起來,另一隻手取過案上湯藥。

魏枝蔓所用藥材皆是見效極快,加上臘雪助力,既不會傷燁帝的身子,又能讓他早日蘇醒。

此行凶險,便要讓自己的命先保住,皇帝的身子之後調理也是一樣的。

突然耳邊似乎從遠處傳來馬蹄聲,腳步聲陸陸續續的傳來,由遠及近。

“娘娘!公主!微臣方才在太醫院陛下用的藥方裡查到蜈蚣,特來捉拿刺客!”

侍衛統領跪在門口揚聲說道,聲音震耳欲聾,直直鑽進了魏枝蔓的耳朵裡,心悸不已。

太醫院每樣用藥都有計數,除非有旁的藥材狸貓換太子,否則想輕易抹除她的抓藥記錄便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皇後猛地回頭,頭上的步搖急顫,黃金流蘇嗶哩啪啦打在臉上,看著都疼。

魏枝蔓一邊眉毛狠狠抽了兩下,下一秒猛地扼住燁帝下巴往裡灌藥。

大魏中醫知蜈蚣入藥,以毒攻毒可克頑症痼疾,可這法子終究凶險,給皇帝用無異於自尋死路,便是假借神仙之名,也不會有人敢讓魏枝蔓給皇帝喂這種藥,若出了差錯,可是株連九族的大罪,在座的都難逃一死。

皇後拍著胸脯大驚失色道,“朱統領!快拉開公主!”

若是皇帝出了什麼事,在坐諸君都逃脫不了乾係,務必被後世史書口誅筆伐一番。

朱統領一直在門外跪著,皇後話音剛落便見一道銀色的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了進來。

魏枝蔓顧不得皇帝身子不好,不能太過粗魯雲雲,左右開弓鉗製燁帝繼續灌藥。

原主貴為公主,沒人敢越過皇帝處置她,撐到皇帝醒來她就有救了。

“公主得罪了!”朱統領有皇後口諭,率領幾個侍衛準備把魏枝蔓強行拉開。

魏枝蔓碗中的湯藥還剩個底,精華濃縮碗底,自然不肯放手,一隻手抓床沿,一隻手抓藥碗,任人怎麼扒拉都不動,好幾個大男人生拉硬拽,把她往外拖,卻也顧及她身份不敢用力,硬是讓魏枝蔓把藥幾乎全灌進燁帝嘴裡。

雙拳難敵四手,魏枝蔓到底還是被拉開了,倒退幾步險些栽倒,被按著猛地跪在皇後麵前,“蜈蚣當真可以解竹葉青毒。”

魏枝蔓用儘渾身解術拖延時間,儘量讓自己看上去誠懇可信。

若非臘雪入藥,她早已被壓下去發落了,現在有了這味藥,興許可以搏一搏,且看老天肯不肯賞臉了。

原主細皮嫩肉的肩膀被弄得生疼。魏枝蔓悄無聲息把目光轉向燁帝,燁帝在喝了藥後身上發了汗,呼吸時而急促,時而平穩,看模樣是快醒了。

“皇後!你擅自發落公主,可知道父皇醒來後的後果。”機會轉瞬即逝,魏枝蔓沒指望皇後能被她三言兩語嚇住,不過是拖延時間等待燁帝睜眼。

皇後被她嚇得丟了魂,正在氣頭上,坐在榻上看都不看魏枝蔓,不耐煩擺擺手,“帶公主去祠堂罰跪,對著列祖列宗懺悔自己的罪孽。”

她急於打發魏枝蔓,榻上燁帝的眼珠微微動了一下。

魏枝蔓被提著胳膊拎起來,她不做掙紮靜靜的望著皇後,皇後許是被她盯得脊背發毛,憤憤挪開了視線。

就當她被兩個侍衛夾在中間,鉗製著正要推搡出大門時,魏枝蔓突然扭頭大喊道:“父皇!兒臣當真不敢害您!”

早不喊晚不喊,正好挑在這時候。

一隻玉枕迎麵砸來,勁風凜凜,正中那姓朱的侍衛統領,朱統領鬆開魏枝蔓猛然倒退幾步。

魏枝蔓胳膊一鬆,終於得了空閒,艱難扭過頭來,隻見榻上的燁帝已然睜開雙目,淡淡地盯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