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都西郊大營,秋陽烈烈,旌旗颯颯。
穆晴一身明黃九龍束袖長袍,披了一身金絲軟甲,頭帶紫金冠,腰間配了七寶長劍,腳蹬一雙盤龍黑靴,好不威風。
她一出現在新建的三層高台之上,台下校場上各色人馬列成的方陣立馬跪下山呼“萬歲”,聲浪驚得方圓十裡的鳥雀都飛了起來。
穆晴麵帶微笑,伸手壓了壓,清清嗓子,說了幾句冠冕堂皇之語,便宣布開始閱兵。
校場上各路軍士立馬動了起來。
首先是江南軍重甲騎兵營,又高又壯的軍士一身銀甲閃閃發光,連騎著的駿馬也全身披掛,再配上銀白旌旗,如同一波巨浪呼嘯而過。
其次是輕騎營,黑袍墨帶,騎的軍馬也是一水兒黑色駿馬,跑動起來輕逸矯健,到得校場北側,還變幻隊形,兩兩一組,露了一手騎射絕活,箭箭射中靶心,引得一片喝彩之聲。
其餘各營也是使勁渾身解數,爭相開屏,場麵煞是好看。
待得女帝將各營一一閱過、賞過,便是各項騎射、相撲賽事,各人均可參加,其中熱鬨,更不必提。
穆晴站了半天也累了,走回高台的棚子坐下,伸了個懶腰。
又朝顧維朗指了指身邊的座位:“坐啊,不累嗎?”
顧維朗統江南軍事,一直站在女帝身側,陪同檢閱各軍。
此時他依言坐下,又遞了一杯蜜水過去。
穆晴看著眼前的花團錦簇,感歎道:“果真是瘦田無人耕,耕開有人爭啊!”
顧維朗從未聽過此話,聞言細細品之,覺得殊有趣味,不禁笑了笑。
女帝說的很有道理。
當初靖王拉旗幟,造反時,叛軍從西岱國起,潭西、潭東、冀北三路相應,從西南到京師,一路勢如破竹。
全國各路中,除了江南路是穆氏本家、黑原大營是宗室親領外,其餘福寧路、沙壩路、巔南國等,均表麵上響應朝廷,實際作壁上觀。
隻有武南路因與江南路關係密切,也隻挑些老弱病殘拚了兩萬步兵來勤王。
如今江南軍接連三場大捷,原本大家都不看好的女帝,竟似乎在江南站穩了腳跟。
若此時還不勤王,倘若一日女帝重返上京,秋後算賬可不好受。
於是,消息傳開以後,江南突然熱鬨起來。
武南路原本死活擠不出更多人馬,如今又巴巴地送了一萬騎兵過來。
福寧路派出了一萬水軍、八百戰船,擠滿了運河。
沙壩路雖隔了潭西,竟也克服萬難,偷偷運了一批沙壩良馬送來。
數日以來,穆晴都忙得很,不僅封賞大捷中立功的將士、嘉獎守節的老臣,還要不斷接見各路奔來的官員、將領,一麵表示“朕心甚慰”,一麵趁機再暗示一些勤王物資。
見此情景,燕台府尹提議,將新編的各營集中起來,做一次閱兵,以振聲威。
這對憋屈了幾個月的江南朝廷來說,尤為重要。
穆晴欣然同意了。
自古以來,大型活動、儀式是最能增加凝聚力和集體意識的,說不定還能大幅收獲忠心值,換個圓月卡什麼的。
本來還有些文臣反對此事,說是如今江南軍費緊張,再大行閱兵之事,生怕女帝又重蹈從前奢靡浪費之舉。
穆晴擺擺手:“錢從朕的私庫裡出。”
奢靡什麼,舍不得孩子套不了狼。
搞這一出,除了做個強大的姿勢給各路地方看,更是一種震懾。
她與顧維朗已商定,不日便要北上潭東,而閱兵正好為此造勢。
本來那日玉都大捷,穆晴便想要不要立即北上——趁著潭東龔應淮新死,潭東群龍無首,正是收回潭東的良機。
但當時潭西軍聲勢浩大,江南軍兵力不占優勢,是故猶豫未能成行。
但顧維朗班師回朝,還帶來了另一個好消息。
潭西軍後院起火了。
虞歸嵐夫人於思蘭,趁著虞歸嵐率軍南下,她拉了舊部,在潭西首府溢陽打起了忠君旗號,與虞歸嵐徹底切割了。
有她牽製潭西軍,潭東諸郡獨力難支,此時不乘機北上,更待何時?
唯一的一個小問題,便是軍費。
此時,穆晴有一搭沒一搭地看著台下各營比拚的熱鬨,想著要不要再用積分換一堆預言家卡牌,精準抄家幾個大臣,說不定還能充盈國庫。
隻是此時各路人馬正盯著自己的態度,此時抄家太狠,說不定會讓各路官員以為自己在殺雞儆猴,萬一給嚇到靖王陣營去了,反為不美。
不行,這個抄家富國,還是等一等才能用。
她與顧維朗正低聲商議如何籌措軍費,不想馬上便來了一個善財童子。
汪內侍躬身通傳,說是巔南國國君之女,佐安郡主司空盈求見。
穆晴召入,隻見豔豔秋陽下,一個少女頭戴殷紅寶石抹額,身穿石榴紅異族長裙,快步行來,如一團烈火,灼灼耀眼。
她上得台前,先不施禮,倒是將一雙圓圓大眼往穆晴身上瞧,繼而盈盈笑了起來,方俯身下拜:“臣女司空盈,拜見陛下。”
穆晴未究她無禮,喚她起來,又指指身邊的空位置:“坐吧。”
司空盈也不客氣,徑直坐下,又目不轉睛地盯著女帝看。
直視君王,是為不敬。
汪內侍臉色一沉,正要出聲,穆晴抬手止住。
穿過來以後,她已見慣了表麵上唯唯諾諾的臣屬,難得見到一個天真爛漫的活人,她並不介意那點虛禮。
司空盈見了,笑意更濃:“陛下,臣女很是高興。”
穆晴也被那笑容感染了:“為何?”
司空盈笑道:“臣女一見陛下,便知道自己要贏了。”
“贏誰?”
“贏臣女的父王,和臣女之弟。”
司空盈看了一眼周圍。
此處高台僅供女帝觀賞閱兵,是故除了守衛、內侍,便隻有顧維朗一人在旁,她便也無所顧忌地說了。
“父王糊塗,從前與西南靖王交好,與西岱國交易銅產,臣女之弟,還想娶靖王次女為世子妃。”
穆晴聞言,眉毛一揚,你家想要跟隨叛軍謀逆之事,竟就這麼赤裸裸地說出來了?
司空盈神色輕鬆,仿佛渾然不覺自己說了什麼大逆不道之言。
“臣女想當國君,但父王迂腐,隻想傳位給我那無能的弟弟,所以臣女隻好另做打算了。”
說完,她竟起身對著穆晴,行叩首大禮:“臣女願傾儘所有,追隨陛下,隻請陛下日後賞臣女一個巔南國君當當。”
穆晴被這直言直語樂到了,親自扶起她來,忍俊不禁道:“難得愛卿選了朕,如此,朕不賞似乎也不合適。”
司空盈起身,又在穆晴身旁依舊坐下,眨了眨眼睛,道:“陛下這麼輕易便應了,莫不是在開玩笑吧?”
穆晴收斂笑意:“沒開玩笑,就衝你這眼光、這脾性,朕喜歡,應了。”
司空盈高興了:“陛下果然是個爽快人。”又歪著身子靠近穆晴道:“陛下放心,臣女說的傾儘所有,便是傾儘所有,絕對拿得出手。”
說罷從袖子裡拿出一卷羊皮紙來,解開皮繩,獻寶一般雙手遞給穆晴。
汪內侍剛要去接,穆晴直接接了過來,拿在手裡看了。
越看,越是雙眼發亮。
她又隨手遞給顧維朗。
顧維朗本來在偷偷看穆晴。
他想不到女帝見了莽撞的異族女子,少了平日麵對群臣的端莊,竟也如同青春少女一般活潑起來,有幾分嬉笑打鬨的模樣。
看她眼中透出的幾分光亮,仿佛這才是她原本的樣子。
除了柴磯鎮大捷那次,他平時很少見到她如此活泛,是平日都在收斂著性情嗎?
見女帝看過來,他忙收了目光,接過羊皮紙。
他展開細看後,也如女帝一般,眼前一亮。
這巔南國的佐安郡主呈上的禮物,實在太拿得出手了。
良馬上萬匹、鐵礦五座、巔南藥材數百車、還有異國而來的香料、珠寶不計其數。
這些全部充作軍費,足可以建一支實力不俗的軍隊了。
若這禮單是真,佐安郡主是把小半個巔南國都搬過來了?
佐安郡主也知那禮單的重量,解釋道:“這些都是臣女自己的產業,全部都在這裡了。”
原來,那巔南國國君司空宛,生了一女二子,都一般的教導、放權。
隻是這佐安郡主特彆聰慧,各樣產業凡經她手,無不發展壯大,甚至還無師自通打通了與南邊諸小國的貿易渠道,財源滾滾而至。
對比長姐,兩位弟弟便平庸遜色許多,一個隻知舞刀弄槍,幼子更是沉迷鬥雞,無心向學。
巔南國君雖愛重她,但鑒於祖宗規訓,仍要將王位傳與世子。
他自覺對不起司空盈,便用產業補償,鐵礦、藥山、馬場給了一堆。
而這些經過佐安郡主的埋頭經營,所得豐厚。
此次西南靖王造反,巔南國君雖不如潭東、潭西一般直接響應,卻暗中與靖王密切來往,還準備偷偷議親。
佐安郡主覺得這是個機會,便時刻留意著朝局動向。
三次江南大捷,給了她一份希望,於是星夜趕來玉都,要親眼見一見皇帝。
此前經營貿易,她屢屢獲益,靠的就是一份百發百中的直覺。
如今見了女帝,她感覺自己選對了。
“陛下定可成為千古明君,臣女得以助陛下一臂之力,這輩子也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