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興三年,江南百官度過了最為煎熬的一個秋天。
北邊叛軍雖新敗,卻有消息稱龔應淮含恨而歸,正在潭東拚命搜刮壯丁、廣募糧草,準備重新集結十萬大軍。
更可怖者,他打算從潭西借兵,據傳雙方已到在商議糧草、分利等事,確是板上釘釘了。
總而言之,氣勢洶洶,勢要蕩平江南,一雪前恥。
南邊,原本看著支棱起來的女帝,重又回到初初登基時的靡費昏聵狀態,多日不朝、折子不批,每日隻與麵首弄琴賞舞,飲酒作樂。
西邊,江南軍大捷本應振奮民心,卻因顧維朗的控鶴軍、太子舊黨身份,君臣猜忌,私底下據言已是水火不容之態,連帶著群臣也開始隱隱站隊。
多事之秋,如之奈何?
但也有的臣子見此局勢,反而暗自竊喜。
畢竟,有些人是要在亂局之中,方有向上攀的階梯。
比如傅望海。
偏殿中,昏暗的燭火下,女帝麵帶憔悴,扶了額頭,皺著眉,坐於寬大的雕龍木椅中,顯得分外單薄。
“傅卿家,朕果真是錯怪你了!”
傅望海奉詔秘密前來,得了賜座,本也不敢坐正,隻斜斜簽著身子,屁股挨著凳子一邊而已。
如今聽得女帝這一句,不禁有些得意,屁股挪了挪,坐進去了一些。
“陛下言重了,顧維朗慣會裝忠直之臣,但他狼子野心,露出原形是早晚的事情。”
“傅卿家,朕前日著你監察百官,有哪些是跟那弘王、顧賊一黨,你可有結論了?”
傅望海聞言,忙從袖中掏出一紙條陳,雙手奉上。
汪內侍捧了遞與穆晴,穆晴展開細看。
上麵列了諸臣姓名,後各有幾行小字批注,或是背景與舊太子黨有關、或是言論及折子同情江南軍的,不一而足,凡是有點沾染的,皆榜上有名。
如此林林總總算起來,江南眾官,竟有一半脫不了乾係。
穆晴盯著看了一陣,臉色從平淡漸漸變為凝重,最後甚至透出幾分慌亂。
“顧黨竟如此之多?!恐怕那弘王小兒一來,他們便要廢了朕。”
穆晴站起身,在禦案前踱來踱去。
“傅愛卿,京師探事使自叛軍入城後,渺無音訊,恐已遭賊人毒手了。如今朕唯一倚重的探事司,隻能靠傅愛卿獨力支撐大局。”
傅望海聞言,心底不禁大暢,麵上仍做憂心忡忡狀,口稱不敢。
穆晴又歎道:“實話說,朕這皇位本就是撿來的,太子與二皇兄相爭,竟便宜了我。我一任女流,隻欲得一隅而安罷了。”
“但如今,左有叛軍,右有顧黨,求一夕安穩,已不可得了。”
“卿以為,朕該當如何?”
傅望海垂目思考,又偷眼看看穆晴,挪挪屁股道:“陛下,臣有一言,不知該不該說。”
穆晴誠懇道:“傅卿請說。”
“顧黨與靖王,皆看中的是陛下的皇位。但顧黨一向認為陛下與先二皇子夥同害死了廢太子,他們若得勢,勢必不能容陛下酣睡於側。”
穆晴道:“自然。”
“但靖王與您是叔侄之誼,並無仇怨,若靖王有一日能……屆時,為彰顯其仁德,也要將陛下捧起來供著,一個藩國之位是少不了的。”
言下之意,顧黨得逞,死路一條,但投降叛軍,還能做個富貴閒人。
汪內侍聞言,大聲駁斥:“大膽!竟敢口出狂言,對陛下不敬。”
傅望海唬了一跳,嚇得從座位上站起來。
穆晴卻抬手止住,道:“無妨,我知傅卿家對朕忠心耿耿,恐怕這朝堂,也就傅卿肯對朕講真話了。”
傅望海聞言,神色方放鬆下來。
穆晴又踱了半響,停下來,對著傅望海張嘴欲言,又歎一口氣,繼續踱步。
良久,對傅望海道:“傅卿的意思朕知道了,隻是,茲事體大,容朕再考慮考慮。”
若女帝一力應承下來,傅望海反而生疑,畢竟事關重大,女帝再昏庸,也不至於立時便認輸了。
他在探事司浸潤多年,自然懂得等待人心變化的道理。
於是他深鞠一躬,沒說什麼便退下了。
隻是從這一日起,探事司每日要事簡報中,某一類的消息漸漸多了起來,諸如昆北大營弘王近況、江明府顧維朗不臣言行等等。
女帝也仍不上朝,隻頻繁找傅望海議事。
終於有一日,久不上朝的女帝宣布第二日召開大朝會。
眾官鬆了一口氣,大敵當前,陛下還是知道輕重的。
誰料大朝會一開始,陛下不是與眾人商議如何應對即將大軍壓境的叛軍,而是直愣愣點了幾名言官發言。
言官會意,立刻開展口舌攻擊,劍指江南軍。
他們力斥江南軍私自分戰利品,無視皇權,這便是不臣之心的明證。
有耿直的官員聞言大驚。
雖然他們自己也是這麼認為的,但如今叛軍南侵,全靠顧維朗率軍抵抗,若此時倒顧,誰人可敵叛軍,陛下究竟是怎麼想的?
也有人會意,先前,顧維朗的控鶴軍在北麵,不得南下,他手頭僅僅數百精銳,不足以成威脅,故女帝隻能信任於他。
但隨著江明府大捷,顧維朗聲威見長,且越是立得軍功,軍中威望越高,將來廢女帝擁立弘王便越順利。
女帝這是要趁未釀成大禍之前,摁滅這火焰。
朝堂上如煮沸了的開水,爭論不休。
女帝一意孤行,去旨勒令顧維朗即卸甲解權,入玉都請罪。
然而女帝沒等來顧維朗的,卻等來了叛軍壓境的消息。
潭東龔應淮率軍十萬,星夜南下,已在北岸一百五十裡裡處下寨。
潭西虞歸嵐率軍二十萬,借道潭東頤郡,後又改道璃州,朝江明府逼近,約莫隻有兩百裡之遙。
三十萬大軍!
江南軍區區五萬兵馬,何以克當?
況且,叛軍此次勢在必得。
傳言靖王已由西岱國轉至京師,擎等著女帝下課,便即刻在皇城祭天告祖,登上帝位了。
最為震驚的,是叛軍此次速度為何如此之快?
這幾十萬人馬,竟像是突然出現,打了人一個措手不及。
有懂軍務的人算了一算,這必須以糧草籌備、兼之日夜拚命急行軍方能辦到了。
難道叛軍竟神勇如此,不怕軍士過於疲憊戰力折損?
不少江南世家聞風而動,有的專門挑了族中出色子弟,分批各南逃到桂、栗、漳三郡,這是做好覆滅的準備了。
有的世家根基沒那麼牢固,索性賤賣家財、乘海船避難去了。
留下的眾官也終日惶惶。
有那早做籌謀的,偷偷去信聯係潭東、潭西的親友,試探情報,萬一改朝換代,能否舉薦一二。
也有對女帝昏庸失望透頂的,收拾家小,打算辭官歸隱山林了。
最急的恐怕是女帝了。
她一日連發三道旨意,言此前責江南軍之罪可免,令江南軍速班齊人馬,回玉都堅守,以抵抗叛軍。
聽說顧維朗將那傳旨的小內侍羞辱了一番,打了一頓才放回玉都的。
五萬江南軍,拒絕回防,並抓緊采買軍馬,似是要增加快速行軍的能力,莫非見江南路大勢已去,趁叛軍圍攻玉都之際,趁機北逃,與昆北大營控鶴軍彙合?
無論如何,這已是明著與燕台府衙決裂了。
此時玉都才留守軍一萬,其中一半還是水師。
若叛軍南渡圍攻玉都,簡直以石擊卵,須臾可破了。
霎時間,玉都南門擠滿了逃命的人馬。
穆晴其實也有點慌。
雖然這一切都在她預料之中。
但這次玩得這麼大,是不成功便成仁的節奏,多少還是有點沒底。
於是她打開了係統麵板,想看看什麼時候能用一用狼人卡牌,多知道點敵方動向,總是好的。
記得上一次為了查驗內應,將所有的封禪積分都換了預言家卡牌。
不知如今自己為了大曆的江山社稷,苦心經營,是否有增加一兩張狼人卡牌的積分?
誰料她往封禪積分處看了一眼,差一點暈過去!
上次積分為零。
這次直接是負2500分!
為什麼會是負分?
為什麼負這麼多?
係統冰冷地解釋:
多日不上朝、戲弄群臣,負500分。
與紈絝子弟、麵首琴師終日遊玩、享樂,負500分。
親佞臣傅望海,負500分。
遠忠臣顧維朗,負1000分。
穆晴七竅生煙,顫抖著聲音。
“我那些都是演戲,演給傅望海和叛軍看的,這還不明顯嗎?”
“我每日裡裝昏聵,裝耽於玩樂,勞心勞力,生怕哪裡出了破綻,這麼為社稷付出,居然是負分?”
係統依然是冷靜死板的聲音。
“君子論跡不論心,封禪積分隻看實際行動和影響。”
“宿主的前番作為,在沒有轉化為對社稷的實際正麵影響之前,都隻能判定為負麵的,必須負分。”
穆晴氣笑了。
你還挺講道理!
她原地轉了兩圈,把氣順下去一些,又回來跟係統力爭。
“前麵四條也就算了,我與那顧維朗是早就商議好的,怎麼就算遠忠臣顧維朗了呢?這扣掉的1000分必須給我補回來。”
誰料係統早就等在這裡了。
“從言行上看,宿主隻在回到玉都那晚,令陸彤帶密信傳給顧維朗,此後並無交集,反而隻有屢屢下旨斥責,因此綜合考慮,扣1000分。若無密信,扣分將會是2000分。”
穆晴氣得又原地轉了兩圈,繼而愣了一下。
“若無密信,扣2000分?為何獨獨這顧維朗分數影響這麼大?”
“我戲弄群臣才500分,他一個人2000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