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頓(一)(1 / 1)

劫糧車的叛軍萬萬沒想到,這糧車中裝的滿滿都是火藥桶。

一時之間,兩千餘人的叛軍隊伍死傷過半,剩下的也早被嚇破了膽,不是癱坐地上發愣,便是鬼哭狼嚎地四散跑開了。

同一時間,牛頭山下,另一隊正在趕路準備接應的叛軍也聽到了這一聲地動山搖的巨響。

眾人還沒反應過來,便聽得一聲聲悶雷似的聲響從頭頂上傳來。

兩側山坡上,滾木礌石如雨如矢一般落下,如吞噬生命的洪流,瞬間便將前排的叛軍吞沒。

這隊叛軍足有一萬人馬,兵強馬壯,本不是前鋒,隻待前麵埋伏的小隊獲勝後,趁機攻入柴磯鎮的。此前攻城掠寨均戰無不勝,又有友軍做前鋒,此時對朝廷的軍隊絲毫無防備之心。

未曾想到還沒進入柴磯鎮地界,竟就遭了埋伏。

一時之間,叛軍方寸大亂,潰不成軍向後逃去。

又聽一聲炮響,後麵山側突然冒出旌旗無數,鼓聲雷雷,喊殺聲陣陣,帶起沙塵遮天蔽日。

仿佛有數萬人馬早早候在此處,專等他們自投羅網。

遇襲的叛軍更為慌亂,兩頭無路,隻得棄了戰馬,拋盔棄甲往兩側山坡上手腳並用地爬上去,遺下軍車輜重無數。

其實若他們未被那巨響和埋伏嚇破了膽,整頓隊形,有序後撤,會發現那攔路的人馬不過兩千,大多用來搖旗擂鼓,沙塵也是被拖在馬尾巴後麵的樹枝揚起來的。

柴磯鎮守軍不過五千人,三千人伏擊桃花渡叛軍小隊,兩千人嚇退這主力軍,已是傾巢而出。

守在鎮上的,隻剩下些其他州郡退下來的殘兵損卒而已。

此刻在遠處山頭觀戰的穆晴看得叛軍敗退,兩眼放光。

穿越過來大半個月了,不是被追殺就是被追殺,此刻終於吐氣揚眉了一回。

她一時得意忘形,兩手抓著身旁的顧維朗胳膊便蹦跳起來。

“退了退了,叛軍退了。”

顧維朗雙目仍蒙著布條,但他從被抓得生疼的胳膊便能感受到穆晴的高興。

擊退叛軍,他固然也高興。

作為西北的常勝將軍,他對自己運籌帷幄的作戰水平有足夠信心,叛軍退敗自是意料之中。

意料之外的,是這女帝的舉動。

她原可以強令柴磯鎮駐軍先護送自己南渡,雖然也略有冒險,但總比留下來反擊叛軍安全得多。

但她竟願意以身犯險,到鎮外觀察敵情,以她驚人的目力,幫助自己設下了這兩項埋伏之計。

這還是那個昏庸不理政事,搜刮民脂民膏給自己造園子的女帝嗎?

莫非經過這一出幾近亡國的叛亂,高祖皇帝的血氣在這年輕的女帝身上覺醒了?

顧維朗陷入了沉思。

待回得柴磯鎮,全鎮官兵看待顧維朗的眼光都帶著崇拜和傾慕,一路歡呼聲不斷。

控鶴軍果然名不虛傳,連雙目受傷將領也能帶著五千人的哀軍,擊退一萬多人氣勢如雄的叛軍。

此次柴磯鎮一役,雖然規模不大,卻是整個潭東路反抗叛軍的首次大捷。

這一勝,以少勝多,打破了叛軍不可戰勝的氣勢,對朝廷軍士氣的鼓舞意義非凡。

更是俘獲大批戰馬、軍糧、盔甲,還順利收攏了更多從北方退回來的散兵,柴磯軍一下擴充到上萬人。

雖然,叛軍勢大,柴磯鎮防禦工事簡單,長期定難以堅守。

但這一次勝利,為柴磯鎮贏得了足足一旬的時間,足夠將鎮上百姓、連同許多逃避戰亂的他郡難民等有序護送南渡之後,再緩緩退守江南。

第二日一早,蔣昂便先派精兵掌大船,將顧維朗和他的軍醫護送南渡。

此時天光微亮,遼闊的江麵水氣徐徐散開,嫩黃色的陽光破開薄霧,照在身上有一股清新的暖意。

顧維朗覺得雙眼已不複前幾日的刺痛,還能看到一點光亮,便伸手解下布帶。

穆晴與他正一起站於船頭,此刻聽到響動,回過頭來,露出笑容。

“你好啦?”

朝陽從她身後的江麵冉冉升起,將她鍍上一層淺淺的金邊。

她眉眼間泛出幾分颯爽的英氣。但那露出鬢發外的耳朵,被光一打,成了紅紅的半透明,又顯得生機勃勃,十分可愛。

這是顧維朗重見光明後,看到的第一眼景象。

他不覺恍惚了一霎。

定定地看了幾眼以後,又仿佛陽光過於耀目一般,慌亂地移開了眼神。

穆晴不覺有異,隻伸出五根手指,在他麵前晃了一晃。

“你的眼睛好了嗎?”

“好了。”顧維朗重又挪回視線。

他脫口而出便要說聲“謝謝”,卻不知自己要謝的是什麼。

是密林危局中用雨水幫他衝洗眼睛,還是堅持拉他躲避搜捕,抑或是留下來助他抵抗叛軍、護佑百姓?

正胡思亂想間,忽聞掌舵的軍士喊了一聲:“顧大人,我們快到了。”

他巡著那軍士所指的方向看去,煙波浩渺間,對岸的城郭屋舍均隱在水氣中若隱若現,隻有一座九層高塔鶴立雞群,在晨光中尤為顯眼。

“那便是皇上命人在江南修的五個園子之一,蘊真園。”軍士因得以回家,興致很高,熱心地介紹道:“那九層塔,可是足足修了兩年,花了好幾萬兩白銀才建成的。很是壯觀吧?”

穆晴本也興致勃勃地四處觀察,聽得“皇上命人”幾字,心下一咯噔,等聽到幾萬兩白銀,不覺臉上一紅,忙回頭去看顧維朗的臉色。

隻見那“忠於社稷”的一軍指揮使,果然臉色冰冷,隻遙遙望著那高聳的塔身不語。

那掌舵的軍士為吹噓自己的家鄉富裕,還在喋喋不休。

“這蘊真園還是五個園子裡最小的哩。玉都南邊的慎德園,那才叫大。光是挖渠引河道之水,就挖了一年多,好家夥,那一年玉都南邊幾個郡裡的田都長荒草了,所有百姓都被征調去挖渠……”

顧維朗似笑非笑:“慎德園,君子先慎乎德,陛下這名字真起的好。”

穆晴尷尬笑笑,忙岔開話題。

“這位小哥,咱們到玉都還有多久?”

軍士憨厚一笑:“快了,等下我們不必登岸,可沿著新挖的運河直接南下,越過封關,直達玉都。蔣大人吩咐我們,定要將二位大人平安護送到玉都。”

穆晴心道,你再曆數皇上的劣行,這位顧大人就要把我平安送回老家了。

幸而顧維朗一路陰沉著臉,那軍士漸漸也不敢多言。

如此,在詭異的沉默中,大船推波排浪,一路到了玉都城郊的燕子渡方才停下。

兩人登岸,軍士又叫了一輛驛站的馬車,吩咐好生將二人送入城中。

穆晴在馬車中好奇地掀開簾子四處觀察。

江南果然不虧為龍興之地,繁華富庶,儘管才到城郊,卻已見車馬來往絡繹不絕。

最重要的是,人人臉上均淡定平和,與一路逃難時遇見的神色慌張的百姓大不相同。

實在難以想象,僅僅一江之隔,竟如同天堂地獄一般。

江南是穆氏皇朝的發家之地,皇室宗親眾多,本族勢力遍及諸郡,盤根錯節牢不可破。

高祖將燕玉城設為陪都,設立燕台府作為副中樞衙門,因此該地改名為玉都。

來到此處,穆晴不用再擔心亂臣賊子再把自己當了投名狀獻出去。

兩人入了玉都,徑直往燕台府尹衙門而去。

憑著控鶴軍左廂都指揮使的名帖,很快便有小吏將二人迎入衙門會客廳。

燕台府尹陳穹聽人回報說控鶴軍的都指揮使來訪,料想這兵荒馬亂的,來者不善,或是借軍糧、或是借兵,總之定沒有什麼好事。

欲稱病不見,又怕得罪了這位煞神,隻得硬著頭皮接待一番。

一路走,還一路盤算著玉都的糧庫空虛,要借也借不了多少。

入得廳中,抬頭猛然看見穆晴站在上首,還疑心自己眼花,腳步一頓,揉了揉眼睛。

再來看時,那負手而立的人,不是當今女帝陛下嗎?

唬得他趕緊跪下大呼萬歲。

穆晴矜持地抬手,示意免禮,毫不客氣地在主位上落座了。

顧維朗三言兩語,說明了情況。

陳穹諾諾點頭不止,又馬上令人安排住所讓穆晴歇息更衣,他則依令馬上召集在玉都的各級官員、皇室宗親前來覲見。

有燕台府尹的緊急令,玉都各司和周邊的軍監等官員來得很快,都聚在府衙正廳裡議論紛紛,這萬分火急的形勢,不少人還以為是叛軍要渡江了。

閒散的皇室宗親就沒那麼聽話了,不是出去遊玩了尋不到人,便是姍姍來遲,或索性不露麵。

陳穹也不急,心道請你們不來,待知道了陛下在這裡,有你們好受的。

看著時辰到了,便叫肅靜,老神在在地將女帝南幸玉都的消息一說。

果然,眾官嘩然。

穆晴出來時,眾人如波撲浪湧一般噗通噗通全部跪下,山呼萬歲。

早有那老臣當場捶胸頓首,嚎啕哭出來,言說自己聽聞叛軍入京,多麼擔心陛下安危,日夜不得安寢雲雲。

也有將領立馬挺胸出列,請命領兵北上,收複京師。

更多的官員從未有過機會入京覲見聖顏,此時不是戰戰兢兢不敢抬頭,便是偷偷摸摸抬眼想看看陛下長什麼樣子。

穆晴耐心地等這些人都一一演完,才清清嗓子,正要說幾句。

卻聽廳外一聲高呼:“聖旨到!”

廳裡眾人全部都愣住了。

聖旨到?

皇帝陛下都在這裡,你是哪門子的聖旨?

燕台府尹陳穹皺眉,偷眼看向穆晴。穆晴也正疑惑,便示意他上前查看。

陳穹忙將來人叫至廳中。

眾人看時,卻是一名傳旨內侍官,不少高官還在宮中見過此人。

其人手持聖旨,說要請燕台府尹、江南路經略安撫使等人接旨。

陳穹一把奪過聖旨,拿了與經略安撫使龐遜兩人一同查看,卷軸、錦織、紋樣毫無破綻。

最重要的,是聖旨上那枚鮮紅的禦印。

聖旨內容,是安民詔,言西南靖王派兵入京,乃清君側義舉,如今奸佞已除,天下安寧,陛下坐鎮京都,要求各地官員需安民撫恤,防範有人借機生亂雲雲。

陳穹和龐遜看罷,都倒吸一口冷氣,相互看了一眼,又同時將目光看往了主位上的穆晴。

若這聖旨是真,那眼前的這位皇帝陛下,難道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