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亡(五)(1 / 1)

因擔憂叛軍追至,出得觀外,穆晴馬上尋了一處開闊之處,召喚出預言家卡牌。

隨著虛空中的預言家卡牌一亮,眼前的景物又再次變作半透明,空中浮現出一個個黃色小標識,指向有人的地方。

穆晴環顧四周,道觀上空有兩個標識,後山上密林深處有一個移動的標識,料想是剛才那樵夫,方圓三裡內並無一人。

十幾裡外的東邊山頭上,果有數百人蜿蜒而過,隻是距離太遠,無法看清著裝旗幟。

穆晴將所見一一跟顧維朗說了。

顧維朗側耳認真聽了,麵上波瀾不驚,心內卻暗暗詫異。

他從小因父母殉國,蒙先皇後憐憫,當了太子伴讀,對宗室之事也頗為熟悉。皇室宗室中,從未聽聞哪位天賦異稟,如此目力過人的。

但若非真的目力超群,也難以解釋昨晚如何在叛軍的重重搜山之下,能做到準確的左躲右避,反向逃脫開來。

他將疑惑按下不提,細細按穆晴所說,把記憶中的潭東地形圖對照一遍,道:“這一軍人馬並非追殺我們的叛軍,而是從嶸郡而來的叛軍,去往柴磯鎮。

思索了一會,又道“從人數和行軍方式看,應是準備設伏。”

穆晴半信半疑,他雙目未能恢複,僅憑自己描述,便能知對方目的?

無論如何,既不是追兵,也算是好消息。

那便仍按原先計劃,到柴磯鎮附近尋一個船家,渡過滄江,即是江南地界,可徹底擺脫叛軍。

兩人到山下農戶處,以碎銀換了兩身粗布衣服,稍作整理,便朝農人指點的碼頭方向找去。

到得碼頭,卻一隻船也不見,隻剩岸邊一排空蕩蕩的立柱。

尋人問時,都道大小船隻全部被柴磯鎮的駐軍征收了,連個舢板都不剩下。

“聽官爺們說,雀湖、冷郡一路都被叛軍攻下了,現下滄河以北的達官貴人們都擠道柴磯鎮上來了,亂哄哄地要渡河到江南去呢。”

碼頭上的搬運苦力,苦於沒有生意,收了顧維朗幾枚銅錢,便一股腦地把聽到的消息全都說了。

“客官若是真要渡江,可以試試到鎮上跟官爺們通個氣兒,讓他們勻一艘船給你們。不過這可要花大價錢哩。”

苦力看了看兩人衣著,雖氣質華貴,非一般人,但全身上下均是粗布農衣,料想也沒有那麼多錢,又道:“也可受累一點,翻過這嘯聚山,到幾十裡外的青岩鎮,聽說那邊叛軍還沒攻下。”

青岩鎮是不可能去的了,那些追殺他們的叛軍估計已經將快將整座嘯聚山都翻過來了,現在過去,便是自投羅網。

“那便去柴磯鎮。”穆晴道。

顧維朗搖頭:“以陛下身份,固然可以要求柴磯鎮駐軍護送陛下渡江。但潭東地區大部分都被叛軍所據,各軍從前多有來往,駐軍定有叛軍耳目,貿然暴露身份,十分危險。”

“再者,有了陛下這個天大的餡餅砸下來,駐軍將領若擒了陛下獻給叛軍,便是頭功。這個誘惑之下,即使將領不叛,他的下屬也難免不會有此想法。”

穆晴心道,這倒不是問題,待她見了將領,用預言家卡牌查驗下是否忠誠便是了。

若係統果真判為忠臣,如顧維朗這般可靠,便也不怕了。

雖然顧維朗是舊太子黨,對她也無甚好臉色,但一路下來,穆晴不知不覺中,已將他視為可以信賴依靠之人。

穆晴堅持先隱藏身份,到柴磯鎮看看情況,顧維朗也無他法,隻得同意。

到得鎮上,兩人發現情況比想象中更糟糕。

街邊巷角,多是從北邊逃過來的傷兵流民,鎮上兵荒馬亂,駐軍衙門也是亂哄哄人進人出,並無巡防戒嚴之措施。

鎮上碼頭果如苦力所言,大小船隻忙著運送將領和官員富商的大小箱籠,哭聲罵聲此起彼伏。

遠遠巡看了一周,穆晴將所見描述給顧維朗聽,兩人都眉頭緊鎖。

顧維朗沉聲道:“叛軍前鋒已到牛頭山,若駐軍如這般散漫懈怠,無心抵抗,忙著渡江,叛軍半渡追擊,更是傷亡慘重。”

穆晴不語,被一陣小童哭聲引開了目光。

隻見河邊一艘小船上,擠滿紅木箱籠,簡陋的船艙內,全是衣服華貴之人,幾無落腳之地。

一個仆婦裝扮的婦人抱著個幾歲小童要登船,被一個壯漢用槳打落河灘上,婦人苦苦哀求,將大哭的小童高高舉起,欲遞上船,又被人一腳蹬開。

穆晴穿越前是個曆史係學生,在冰冷的史書上見過許多戰亂中百姓的慘狀,深知若放任不管,這一鎮的百姓,都將成為故紙堆裡一行悲慘的數字。

她突然不想用預言家卡牌來驗證駐軍將領的忠奸了。

她要用來救柴磯鎮的百姓。

半個時辰之後,兩人終於在駐軍衙門見到了柴磯鎮的統軍將領,潭東路右廂軍都虞侯蔣昂。

潭東路右廂軍都指揮使楊晟已經降了叛軍,其屬下十幾個都虞侯裡,隻有幾個沒有叛變,這個蔣昂便是其中之一。

他家是江南望族,父母叔伯兄弟一大家子俱在江南玉都,自然不敢降了叛軍,但他見叛軍勢如破竹,也無心抵抗,隻知北岸難以守住,隻想儘快渡江。

此時蔣昂坐在主座上,針戳屁股一般動彈不安,隻想儘快回後院打點行李,攜嬌妻幼子渡江。

但是眼前這個自稱控鶴軍左廂指揮使的人,正金刀大馬地坐在客座上,義正詞嚴地要求自己組織軍士出鎮迎敵。

身份是不必存疑的,不說那個大曆獨一份的控鶴軍隕鐵令牌,就看此人氣度,雖然雙眼蒙了布條,仍給人一種淩厲的威逼感,令人不由自主地信服。

他不耐煩道:“並非我怯戰,隻是叛軍勢大,何以抵擋?北岸注定失守,不過徒勞。”

顧維朗冷聲道:“控鶴軍主力已護送陛下從青岩鎮渡江抵達江南。我乃奉陛下口諭,來此督戰,要求柴磯駐軍應戰,以護百姓渡江。”

對方搬出了女帝的名頭,蔣昂還是有點慌。

他隻知道叛軍已攻陷京城,皇帝下落不明。未來天下是哪位主事,尚未可知,是以諸多將領都無心戀戰,隻想明哲保身,觀察後勢。

如今天子既已到了江南,那便大不相同了,且不說日後如何,若真如這顧維朗所言,自己不戰而走,回江南後一人領罪都算是輕的。

既如此,少不得敷衍一二。

畢竟這個顧維朗受傷目盲,即使糊弄他也說不出來什麼。

他苦著臉,開始哭訴駐軍兵缺糧少,又拉扯雀湖、冷郡等駐軍不戰而退之事,說明潭東廂軍人人軍心渙散,非他一人能控製。

卻聽顧維朗背後站著的軍醫開口了。

“聽聞蔣大人曾祖蔣鵬老將軍,曾隨高祖征戰,在澤林鄉以一己之力護住了滿城百姓免受屠城之劫,現在澤林地區仍有蔣鵬老將軍的忠祠。”

“何以蔣大人如今反而如夜啼小兒,不戰而怯。”

“不說蔣老將軍,即使是你那個沒繼承祖蔭軍職的庶兄蔣晏,聽聞在伏虎軍也是屢立戰功,難不成蔣氏百年望族,要換嗣了?”

蔣昂聽得自己曾祖之事尤可忍,一聽自己那個討厭的庶兄要上位,便有怒火充胸。

他一拍桌子:“自然不會。我並非怯懦,若有良計,定要叫那叛軍看看我們柴磯軍的厲害。”

顧維朗微微向後側頭,對穆晴的發言略感驚訝。

不是說女帝昏庸不理政事嗎?竟對臣屬家事如此了如指掌。

穆晴如今無比慶幸,這女帝登基前,被幾個閣老強勸著看了一大堆國事折子,雖然都是胡亂翻開並未細看,但隻要經了她的眼,穆晴便可入目成誦、調取自如。

見時機成熟,顧維朗對蔣昂細說了牛頭山叛軍調動之事,並推出了幾種叛軍攻擊的可能路線,全部貼合柴磯鎮地形,說得有理有據。

蔣昂聽完,精神一振,忙令人上茶,準備細細商議對策。

顧維朗卻要求軍士護送到鎮北的牛牯峰查看敵情。

蔣昂看著顧維朗蒙著布條的雙眼愣住了。

你不是雙目受傷了嗎,如何查看?

但也隻是腹誹罷了,如數照辦。

在牛牯峰,穆晴故伎重演,召喚出預言家卡牌。

這一次因為站的高,看的更清晰了,不但看到了先前路過牛頭山的那軍人馬,還看到後續趕過來的一隊兵馬。

奇怪的是,出了這兩隊明顯有組織的人馬,北麵還有一些零散的人馬,走走停停,路線也毫無章法。

蔣昂站在峰頂,隻覺得風異常的大,陰雲籠罩,除了重重山巒,什麼都看不清。卻見那軍醫一直邊看,邊在顧維朗耳邊低語,不知說些什麼。

但當顧維朗喚他上前,低聲說了一個計劃時,他的雙眼立馬亮了起來。

三個時辰後,受命埋伏於柴磯鎮桃花渡附近的叛軍收到哨探回報,柴磯鎮駐軍主力已大半渡江,目前東郊的糧草輜重儘數運出,正運往碼頭。

帶隊的叛軍將領一聽,喜不自禁,他鞘中的大刀急著要飲血已久了。

連日來,其他軍連破幾個大郡,收獲戰利品無數,羨煞旁人。

如今這北岸的富人都湧到了柴磯鎮,他早就看得心癢癢了,一路隱蔽行軍到此,苦守了半日,終於等到收割的時刻。

待柴磯軍那一車車的輜重拉到桃花渡前的牛尾穀時,隻聽一聲炮響,兩側山坡的密林衝下兩軍人馬,一個個奮武揚威,將那押運的兵卒嚇得丟盔棄甲,作鳥散狀。

叛軍一向見慣了對方不戰而退的樣子,如今也不疑心,反而爭先恐後衝到糧車旁,擠得水泄不通,生怕搶少了戰利品。

一掀開蓋著糧車的油布,卻有些發愣,怎地都是稻草?

卻聽幾聲尖銳的哨鳴,十幾支火箭忽地從前方峽穀的亂石堆中射出,不是射人,而是射到那一排排的糧車上。

下一刻,火箭激發了稻草下蓋著的一桶桶火藥。

一時之間,牛尾穀內天崩地坼,火光衝天,巨大的聲響傳到幾十裡外去。不知道的,還以為地龍翻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