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盤大雨中,叛軍逼近,雙目不能視物的顧維朗要獨自阻擋追兵。
穆晴氣惱,抓住顧維朗的手腕:“指揮使這便要放棄了嗎?”
顧維朗道:“我目不能視,對陛下已是無用之人。陛下還是儘快自行脫險為上。”
穆晴道:“未到最後一刻,不能放棄。”
她抬頭冒雨環顧四周。
此時天色已晚,加上大雨,四周愈發昏暗,即使叛軍追來,也未必立時即能發現二人。
隻是若叛軍發散人手搜山,終究難以躲藏。
除非……
穆晴靈機一觸,她想起使用預言家卡牌時,係統會用黃色倒立三角來標示出周圍的人,供她挑選查驗。
若有此視角,叛軍的位置豈非洞若觀火?
在這漆黑雨夜,敵明我暗,叛軍的分布一清二楚,而叛軍視線受阻,未必不能躲過搜山。
她立馬在腦海中喚出係統:“我要使用預言家卡牌。”
剛剛賺來的500封禪積分,馬上換作了一張預言家卡牌,高懸虛空中。
“請選擇一名要查驗的人。”
隨著係統的這句話,周圍景物果然一變。
眼前的山石、樹木都隱做半透明,山坡之上的漆黑之中,則冒出了許多黃色的小倒三角標示,微微波動著,標識出每一個人的位置。
穆晴精神一振,忙拉著顧維朗道:“我夜間視力甚好,你隻管信我,隨我躲藏便是。”
顧維朗一愣,還欲說什麼,卻聽穆晴道:“有人來了,快伏身。”
上邊的山坡上,叛軍果然一一燃起了火把,開始三三兩兩分開,向下搜山。
那火把以煤油所製,水潑不滅,但雨勢甚大,將那火澆得忽明忽暗,所照不過身前一尺之地。
加之雨聲又大,即使距離隻幾步之遙,也不容易發現。
穆晴拉著顧維朗躬身躲在灌木叢後,一邊緊張地看著那一個個浮動的小黃三角標識慢慢向下走來。
她緊緊盯著標識,估摸著叛軍之間的距離,尋了一個較大的空隙,貓著身,拉了顧維朗過去,躲在草叢間,等叛軍過去。
顧維朗雖看不見,但他感覺到穆晴的一舉一動都乾淨利落毫不猶豫,似有十足信心。
連帶他也不由自主地信了她,聽任她拉著躲藏。
第一輪搜查,叛軍在三步之外摸索下去了,並未發現兩人。
係統見穆晴許久沒回答,機械詢問:“請選擇一人進行查驗。”
穆晴道:“還沒選好,再等等。”
第二輪搜查,穆晴盯著那一個個移動的三角標識,尋著空隙,拉著顧維朗躲到一塊大石下麵。
石塊空間逼狹,她不得不用手按著顧維朗的腦袋,矮下身形,兩人緊緊挨在一起。
顧維朗感覺她濕漉漉的手微涼,按著自己的鬢角,往一處柔軟溫暖的地方靠過去,耳邊還有撲通撲通的心跳之聲。
這竟是一個保護的姿勢。
戎馬多年,他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還會被人以一種保護的姿勢抱著。
如此久違、陌生,卻奇異地讓人感覺安寧。
顧維朗深覺不妥,待要動彈,又聽得叛軍窸窸窣窣的以棍掃過草木之聲,隻得咬牙忍耐。
須臾,穆晴放開他,又走走停停地換了一個躲藏的位置。
如此憑著係統的準確標識,依靠視角差異,兩人在密林間東躲西藏,竟真的避開了叛軍的四輪搜索。
穆晴看著那一堆黃色的標識慢慢遠去,鬆了一口氣,一下子癱坐在泥濘之中。
“他們往西南山穀那邊搜過去了。”
顧維朗伸手在自己眼前晃了晃,依舊一片漆黑。
他雖看不見,但隻聽那雨聲,便知周圍定是昏暗難以視物。
不知這穆晴是如何準確地躲開搜山的叛軍的?
他曾聽聞山中有獵戶天賦異稟,可夜裡視人觀物有如白晝,難不成這女帝也是如此。
不過,如今不是細究這個的時候。
顧維朗細細回想這嘯聚山的地形,道:“叛軍從西北追來,往西南山穀而去,料定我們從西南的山穀口渡河前往青岩鎮,路上定有諸多埋伏,此路行不通了。”
兩人商議,決定返身往東南方向走,若能翻過懸壁,可繞道柴磯鎮,再尋機去往江南。
兩人一身狼狽,又咬牙走了不知多少裡山路,幸而遇到了一個破敗的道觀。
此時天已大亮,進得觀中,隻見院落倒大,隻是似乎經了一番劫難,處處破壁殘垣,連正門都缺失了,僅以幾根木板拚起,權當遮掩罷了。
大殿內迎出一老一小兩位道士,見了二人情狀,也不問來曆,便指了兩間內室,讓他們自行換下濕衣烤火。
幸而此時正值夏天,頂著濕衣趕了一夜的路,才不至感染風寒。
穆晴收拾停當,雙腳仍痛得厲害,雙手捧了破瓷碗,蹲坐在簷下喝稀粥,看小道士掃落葉。
院子旁的大榕樹上,掛滿了紅色布帶,可惜風水雨打,大都褪成土黃色,甚至變成絲縷了。
“小師父,請問這樹上的紅布是祈福之用?”穆晴問道。
小道士眼睛都沒抬:“是。”
“為何殘破若此?”
小道士道:“這些紅布都是好幾年前的了,日曬雨淋,焉能不破。”
“這幾年為什麼沒有人掛新的紅布呢?”
小道士道:“這幾年逃難的逃難,抓壯丁的抓壯丁,民不聊生,連肚子都填不飽,哪裡還有力氣祈福。”
穆晴將原身女帝的記憶搜刮了一遍,奇道:“此處是潭東地界,這幾年未聽聞有什麼旱災水澇,何以民生艱難至此?”
小道士嗤一聲道:“就是從前三年大旱,也比不過這兩年的苛政。那女帝一登基,稅負便翻了一倍,還加了很多什麼青苗稅、幣稅的,村人連穀種都沒得留下。”
穆晴聞言,從記憶中搜刮各大臣上的折子內容,似乎的確收到賦稅比往年增加了,幾個諂臣還借此歌頌女帝恩澤,各地風調雨順。
這些記憶原身女帝可能都沒用心看過,不過匆匆打開勾個紅批便扔開了。但穆晴接原身記憶時,如同放電影一般,每一幀畫麵都可調取查看,如同過目不忘一般。
小道士又道:“這還不算。更離譜的是,本來一年一征的徭役,去年便征了三四遍,不是去挖運河,便是去築園子,去了也沒飯吃,路上餓死的徭夫不計其數。”
穆晴聞言又是一驚。
原身女帝的確幾次下旨要到江南巡幸,命人修築運河,好供她乘巨船遊玩,又要修幾個堪比禹潭的大園子,要光廣集天下奇珍異草,遍植其中以供賞玩。
直到叛軍攻破京城之前,女帝為著江南園子工期緩慢之事,還砍了幾個戶部官員的腦袋。
看來這女帝真是不乾人事啊,怪不得叛軍都殺上京城去了。
那小道士還在絮絮叨叨,曆數女帝罪狀。
穆晴無言以對,隻得埋頭喝粥,三下兩下,便把那清湯寡水的熱粥灌進了肚子。
無奈腹中仍空空蕩蕩的,她試探道:“小師父,請問還能再要一碗粥否?”
小道士一翻白眼:“沒有了,你們過來,已是把我和師父今晚的口糧都吃完了。”
穆晴一噎,老臉紅透。
不期然聽到一聲嗤笑,回頭看,那顧維朗正端著一碗粥,斜倚在門上,不知聽了多久了。
他摸索過來,將自己那碗放在了穆晴旁邊:“這碗你喝了吧,都是民脂民膏,我可咽不下。”
穆晴知他譏諷自己,隻訕訕放下碗,也不去動顧維朗的。
她將自己渾身上下摸了一遍,也沒找到一樣稍微值錢的物事,逃難時為避人耳目,早就丟光了。
唯一值錢一點的這身衣服,早已在泥水裡泡得辨不出原來的顏色,還東刮了一道西破了一塊,樣子跟流民也差不多。
顧維朗雖看不見,但見她不反駁,反而聽到一陣衣物窸窸窣窣的響動,便知她是想找東西付飯錢,更是一聲冷笑,低聲道:“這時候想起來取之於民要用之於民了?是不是太晚了。”
說罷,從腰帶裡摸出幾枚碎銀,摸索著放在石桌上,道:“小師父,我們二人多有叨擾,這個請你們買果子吃,聊表歉意。”
此時老道從內殿走出,手裡還端了一碗粥,放到桌上遞給穆晴,又將碎銀推回去。
“兩位小友不必客氣,你們看來也是遭難之人,銀子就不必給了。”
穆晴見顧維朗有碎銀,當下實在餓得厲害,也不客氣,便口中稱謝,把那碗稀粥也灌進肚子。
末了擦擦嘴,道:“我哥讓石灰迷了眼睛,不知附近是否有醫館?”
老道笑說:“方才我已看了這位小友的眼睛,已及時用水衝洗過,並無大礙,不過修養些日子,自會恢複。”
穆晴鬆了一口氣。
忽有人在院牆外大喊:“道長,道長,又有匪兵過境,快到山裡躲一躲吧。”
小道士忙推開門看,隻見一個樵夫模樣的漢子,背著竹簍,手上提了個斧頭,滿頭大汗,從山路上匆匆趕來。
“我下山賣柴時,正撞見那邊牛頭山上有一大隊大頭兵哩,怕不是又要打仗了,咱先到山裡躲一躲吧。”
老道搖頭:“這觀裡都被兵匪搶了數回了,無物可搶,不躲了。”
那樵夫也不多言,隻道:“我先回家喊上婆娘去躲了,道長自己小心。”說完急急走了。
穆晴聽見,怕是叛軍追來,忙將石桌上那碗粥端起來,硬遞到顧維朗嘴邊灌下去,邊小聲道:“快喝完趕路,留下銀子給他們便是了,彆叛軍來了反連累了人家。”
顧維朗也不矯情,喝完稀粥,便與穆晴告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