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他約是剛下早朝,仍身著朝服,一身繡著金線的石青色蟒袍襯得麵冠如玉。墨發整齊的束起,卻不曾著冠。不像沙場點兵的武將,倒多出一份文人風範。
李慳眸色極黑,因此看人時極有威懾感。對視一會宋幼禾便敗下陣來,強行為自己的草率闖入打哈哈,
“原來將軍在這裡,讓,讓妾身好找哈哈...”
他沒有理會她話裡明顯的破綻,隻盯著她,語氣不善道,
“你來做什麼。”
書房裡除了他沒有彆人。宋幼禾揚了揚手裡的食盒,擺出誠摯的笑臉,
“聽說將軍忙於公事,妾身擔心夫君身體,故而前來送些飯食…”
他聽罷麵色才緩和一些,但還是不放她進去,隻說了句“軍國大事,不可耽誤”,就喚人送宋幼禾回去。
宋幼禾與他見麵次數不多,但短暫相處下來,越發覺得李慳為人冷漠端肅,十分無趣,根本配不上那副好相貌。
熱臉貼冷屁股,她麵上十分無光,一麵在心裡自我安慰著,他沒差人直接趕走她便算好的下場。一麵灰溜溜回到屋裡,背地裡忿忿向蓮草吐槽起李慳為人。
哪想不到一盞茶的工夫,李慳這尊大佛居然主動前來尋她。這回他換上淺色常服,墨發順直,披散在身後,平添幾分溫柔俊美。
基於上次盯人盯的太久惹他不快的教訓,宋幼禾避開目光,幾乎不敢看眼前的人。
這家夥,不會是想用美人計迷惑她吧。
她心裡嘀嘀咕咕,李慳毫無察覺,隻是走近道,
“忙完了,來看看你。”
將軍大駕光臨,真令寒舍蓬蓽生輝!她在心底諷刺地腹誹著。
但這番話就算借她一萬個膽子也不敢說出口。
生命誠可貴,留著還有用。
想了半天,宋幼禾最終憋出一句古往今來通用的友善問候,
“不知將軍是否用膳?”
男人搖頭。
她立馬心領神會,連忙招呼蓮草布菜。
敢情這人是到她這裡蹭飯來了。
她方才去送飯時李慳似乎還忙於公務,本以為他拒絕了她笨拙的討好。
但竟不知他於內心已經領了這份好意。這會過來,是不拒絕她麵子的意思。
他人還怪好的嘞。
宋幼禾新縫的虎頭鞋還未完工,收拾的時候被李慳看見,宋幼禾發覺他似乎對這粗糙的小玩意很有興趣,又捏了一隻在手中把玩。
她猜想這滑稽的東西是不是合他眼緣,剛準備提出要送他一些。他卻指了指她正收拾的一籮筐虎頭帽虎頭鞋,道,
“如此之多,一個孩子哪裡穿的完。”
“那就多生幾個啊。”宋幼禾想也沒想脫口而出。
不怪她嘴比腦子快,這番話用來反駁彆人簡直再順口不過。實際上,宋幼禾偶爾還會沉浸在現代熬夜追小說的那股勁兒裡,許多時候還暈暈乎乎地有種不真實的抽離感,自以為還在觀望他人的人生,與自己無甚關係。
站在第三方立場的評論自然沒什麼問題。但她如今和李慳又是再正經不過的夫妻關係。說者無心聞者有意,她話音剛落,就見李慳的耳廓就可疑的紅了起來。
他的耳朵極其敏感,總能出賣主人真實的意圖。
宋幼禾立刻反應過來,察覺到不妥。作為乾元,她自然是無法生育,要生也隻能由他來生。
當然概率微乎其微,這種天龍人心高氣傲,想來應該不會願意給一個平頭百姓…哦,奴隸出身的平頭百姓生孩子。
宋幼禾無比後悔自己的耿直。但話已出口,再道歉隻會更添麻煩,於是隻能頭鐵地沉默著。
恰好這時小廝盛菜上來,才緩解了幾分窘迫。
一桌佳肴布置完畢。除了她專門為李慳做的湯,小廚房又多做了幾道小菜。
李慳修養極好,用餐儀態優雅得體,一看就知道出身尊貴,在這個時代受儘了頂級的教育。
但對於宋幼禾這種不拘小節的人來說,大快朵頤才是品嘗美食的正確方式,跟這樣的人一起用餐,無疑十分煎熬。
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她還指望著他發月俸過日子,此時不得不裝腔作勢一番,講究起繁文縟節來。
隻是他用到一半便不用了,也不知道是吃飽了還是挑食。
宋幼禾看他放下碗筷,非常狗腿地追問了一句,
“可是飯菜不合胃口?”
男人搖頭,又看了看她麵前的碗,
“以前不知道你如此能吃辣。”
宋幼禾眨了眨眼,看看他的碗,都是色味清淡的小菜。再看看自己的碗,一片鮮紅,堆滿了辣椒。
再想起辣椒在這個時代似乎是奢侈品,她心中不禁打起了鼓。
他該不會是在敲打她過於奢侈,不會操家過日子吧。
想到這裡,她趕緊放下筷子,強行解釋道,
“啊沒有沒有,隻是...隻是近來天氣濕寒,多食用些辣椒能去濕氣哈哈哈...”
她努力把理由編的像樣些。他倒也不追究,神情淡淡,心情似乎還算不錯的樣子。
宋幼禾今日前去獻殷勤的主要目的,是想問問上次他所說的承諾之事。如今人在眼前,就徑直開了口,詢問他曾經答應了什麼。
李慳看著她撲閃著眼睛,又問起雙方本應心知肚明的話題,心中一動。
自她醒來,他一直以為她是為求得他憐惜,才有意裝瘋賣傻。
偏偏女人舉止行為又沒有破綻,醒來後性格神態也仿佛完全變了個人,與原先大相徑庭。
他伸出手,在她額頭上用力彈了一下,
“真不記得了?”
這個動作很有些親昵,宋幼禾下意識摸了摸額頭,一點也不痛,但不知為何,卻攪得她的心砰砰直跳。
或許是因為上輩子沒談過戀愛,到死都是母胎單身,經驗匱乏,才會對男人的抵抗力極低。
屑男人不經意一個動作,就能惹自己麵紅耳熱,心神蕩漾。
沒出息。她暗暗罵道。
要改。
不知道她這副模樣落在李慳眼裡是否失態。為了挽回自身形象,她想了想,作出一本正經的樣子,小聲解釋道,
“真的不記得了。也沒有裝瘋賣傻。我醒來之後,先前很多事情都不記得了。”
她說的實情,李慳又用目光審了她一番,也許是找不出說謊的跡象。才凝了麵色,蹙眉道,
“什麼草藥毒性如此厲害。過幾日請宮中太醫為你看看。”
他又沉吟片刻,才說起那日應承的是宋若思做官的事。
依照本朝的選官製度,有才能之人不僅要經過層層選拔,到最後還要考察家世人品,再由名士大儒舉薦,方可獲得一官半職。
說白了,這個時代想要做官,不僅需要才乾,更需要背景。
然而原主世代貧民,到這一代家中又出了入過奴籍的子孫。掂量一番就知道,若無貴人相助,即便宋若思再有才乾,登科的概率很渺茫。
“所以…所以蓮草說我那晚夜半不歸…咳,是…是為此事找夫君說情?”
宋幼禾微咳一聲,結結巴巴問出心中疑惑。
她說得足夠委婉,但不怪她羞愧,這種事原本就引人遐想連篇,難登大雅之堂。她怕說得過於露骨又惹惱李慳,收回那輕飄飄的口頭承諾。
屋內隻有他們兩人,李慳聽她結巴,不惱反笑,微微彎了彎唇角,
“怎麼,夫人那夜溜上床榻,不是機敏的很嗎?”
她聽出他話裡的揶揄,臉色更紅。
本以為李慳是正人君子,端正持重,不想他居然還會調侃她。
宋幼禾原先還揣測幼荷為什麼不借助李慳的關係,原來她為了弟弟早已邁出了這一步。
說來也是人情常理。隻是李慳如此光風霽月的一個人。不屑於做這樣的事,才因此低看她一眼吧。
好在李慳最後答應了她。
幼荷邁出的這一步,對她來說或許是折損身段自取其辱的大事。但對於李慳卻輕如鴻毛。
他隻需揮揮手,便有無數擁蹩擠破了頭替他做事。
現在宋幼禾占據了原主的身體,又為人妻又為人姊,於情於理還得接管下這件事。此時也隻能滿麵緋色地一邊暗自苦笑,一邊起身為李慳斟酒,
“如此便多謝夫君了。”
男人沒有接話,目光卻停留在她臉上,“你醒後變了不少。”
“人嘛,總是會變得。”
掃平宋若思做官的一大障礙,宋幼禾如釋重負。對李慳不深不淺地探究,也隻是帶著笑意地搪塞過去。
她說罷又為自己斟上一杯。古代釀酒工藝不算完備,濁酒度數很低。她上輩子沒機會喝,這輩子可要好好嘗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