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尷尬(1 / 1)

來了。

她終於還是誤會了。

寧亭鈺聽到陸元珍的問題,一時也說不清楚是塵埃落定的鬆快多些,還是無從辯駁的緊張多些,隻覺得心裡莫名的酸脹,從中還能品到幾分詭異的甜蜜。

這讓他的神色變得晦澀難辨起來,原本溫和的麵容蒙上了一層僵硬的麵具,讓陸元珍忍不住多看了他兩眼。

這問題難道冒犯到他了嗎?

陸元珍暗道,轉念一想,這也是可以理解的。

畢竟寧亭鈺無論身份地位都不似平民百姓,上回本就因為她遲到的事情而有所不滿,即使這次出麵幫了她,也可能隻是看在她是寧霄繡莊繡娘的份上,被她這包含猜疑和拉近乎似的暗示一問,怕是對她那原就糟糕的印象又添了幾分自以為是的意味。

陸元珍想到這裡,登時覺得這寬敞的車廂一時都變得癟仄起來,空氣中漂浮著名為尷尬的窘迫氛圍。

陸元珍見寧亭鈺抿著嘴,眉間慢慢蹙起,似是醞釀著什麼難以啟齒的話語,心裡也不由得緊繃起來,趕在寧亭鈺將話說出來前說道。

“是我逾越了。寧公子不回答也沒關係。”

陸元珍說著,習慣性地微微一笑。

寧亭鈺緊盯著她,到了嘴邊的話又在不知不覺中融化消失,他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沉默地轉移了視線。

這樣才是對的。

寧亭鈺告誡自己。

大事未成便被兒女情長占據了理智,又哪裡能按照約定在下一年完成與父母之間的賭約呢?

若是賭約敗了,自由和話語權也跟著消失,又如何有資格陷入一段感情之中呢?

而且連成事的誓言都無法履行,又哪裡有底氣再給予旁人承諾?

寧亭鈺盯著車廂裡鋪陳的獸皮,不敢去直視陸元珍此刻應當變得失望的眼神,思緒裡一句句沉重的質問話語像無形的束縛,將他對著陸元珍時滿腹衝動的話語都強行摁壓了回去,心口竟因為這過於強烈的壓抑而隱隱作疼起來。

陸元珍對麵前這人心中的翻騰毫不知情,她在車廂內幾乎凝滯的氛圍中轉向窗外,看著外頭熱鬨的街道,思緒再次漂浮到了蘇家這次的事情上。

突然受傷的蘇克勇,木訥求助的車夫,反複無常的石冬玉,麵目猙獰的蘇慶……

這一切的一切,追溯起來,變故似乎是從蘇克勇身上而起。

如果她想要知曉真相,那就要從事情的起點下手。

陸元珍心中剛下了決定,便感覺到馬車減速,踢踏的馬蹄落在了熟悉的巷口,一道聲音在外頭小心地提醒道。

“爺,繡合巷到了。”

陸元珍無聲地鬆了口氣,和如今的上司這般麵對麵不尷不尬地坐著,實在是在鈍刀磨肉,雖說短時間內沒有什麼傷害,卻讓人渾身不適,早知道她就不該因為寧亭鈺先頭朋友似的親近和幫助而嘴快問這般唐突的問題。

她扶著車廂壁起身,口中說著客套話。

“寧公子,謝謝你送我回來。今日多有不便,改日我定會登門拜謝。”

陸元珍說完,不顧寧亭鈺下意識伸過來攙扶的手,先一步越下了車凳,臨走前回頭朝馬車上的寧亭鈺點頭致意,便轉身跑了。

跑了。

寧亭鈺愣怔地看著她慌亂的背影,心口像是被細密的針尖紮過似的,又酸又疼。

他前後的態度變化如此之大,陸娘子定然是發現了,而且還因為他剛剛那漠然的表現而受傷了,竟片刻也受不了似的跑了。

寧亭鈺捂著心口,麵色有些發白,神情落寞,讓拉回視線的朱勝嚇了一跳。

“爺,爺您怎麼了?是馬車太晃了嗎?”

朱勝靈活地躍上馬車,伸手就要攙扶寧亭鈺,卻被他揮手打掉了。

剛剛的脆弱轉瞬即逝,寧亭鈺再次繃起了臉,將所有的情緒暫時籠罩在那層堅冰似的麵具之下,冷聲說道。

“回去。”

這就是他要的結果。

寧亭鈺提醒自己。

如今最重要的是壯大產業,他所求的是龐大到足以撼動主家的錢權,絕不是陸娘子的笑顏。

嗯,沒錯,就是這樣。

寧亭鈺麻木地想著,轉身回了車廂。

朱勝不明所以,摸了摸發疼的手背,無聲地嘟囔了兩聲,實在不明白前一刻明顯得償所願與陸娘子親近許多的主子怎麼在這短短的時間裡就變了副模樣,可他到底還是不敢追問,隻得粗聲粗氣地吩咐車夫出發回繡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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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元珍一路跑回到屋前,用力拍了拍門板:“湯書巧,吳……”

她的話還沒說完,大門便應聲而開,開門的湯書巧熱切地看著她,眼睛在日頭的餘光下幾乎閃閃發光,驚得陸元珍下意識向後退了兩步。

“陸娘子!”湯書巧反複掃了兩遍陸元珍,見她沒有受刑的跡象,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轉頭朝屋內高聲喊道,“陸娘子回來了!”

陸元珍被湯書巧讓了進去,才剛跨過門檻,便見荷花匆匆跑了過來,在她麵前勉強刹住了腳步,雙眼和鼻頭發紅,半天才在陸元珍微笑的鼓勵下說道。

“您沒事真是太好了。”

陸元珍抹了一把荷花濕潤的臉,笑道:“我能有什麼事?”

她沒有就這事多說,而是吩咐道:“荷花,你現在去偏房找一找,看看有沒有個放人參的錦盒。我等會有用。”

荷花聽到這話,當即點頭應下,沒有追問事情經過和人參用途,便直接轉身去找陸元珍所說的錦盒了。

“吳喜在嗎?”

陸元珍在湯書巧這兒得到肯定的回複後,便大步往後院走。

自從有了幾次不速之客的拜訪後,吳喜便同湯書巧分工合作,將後門也給守住了。

陸元珍先到了後院,與屋裡翻找的荷花彙合,在拿到找出來的錦盒後,又另外拿了兩份上次送禮時備下的禮盒,這才去了後門,見了後門來回踱步的吳喜。

“跟我一塊出趟門。”

陸元珍開門見山道。

雖然她下了決定要去蘇家看看,但如今現身的石冬玉和蘇慶都不是好相與的,甚至有謀害她的意圖,保險起見,陸元珍自然不會浪費人手,帶個保障一同前往是最好不過的了。

吳喜見到陸元珍先是又驚又喜,後聽到這要求,心不免又提了起來。

他去寧霄繡莊報信的同時,還順便去了鏢局找人幫忙盯著縣衙的動靜,這才回轉,可惜如他所想,陸娘子還未歸來。

他這會兒正因為接不到鏢局同僚的消息而準備親自出門看看情況,沒成想先是見到陸娘子全須全尾回來了,又聽到了出門的要求,登時以為事情還沒完結,剛流露出來的喜色又收了回去。

“是。”

吳喜肅著臉應下,伸手接過荷花手裡的東西,一聲不吭地跟著陸元珍出了門。

在馬車上時,吳喜還在腦海裡模擬與衙役們對上該如何應對的種種細節,卻沒成想馬車並未停靠在衙門,反倒是在蘇府停下了。

那蘇府的門麵自然是無法與蘇家嫡係的大宅子相比,但卻遠稱不上落魄,隻是蘇慶雖然剛搬出來幾年,這宅子卻已經透出一股老舊的腐朽氣息了。

陸元珍在吳喜的攙扶中下了馬車,看著他熟門熟路地提著禮品上前與門房交談,登時覺得一個出門時幫忙處理瑣事的助手還是挺有用的。

可惜荷花似乎因為過往糟糕的經曆而寡言少語,不然帶荷花出門不失為一個好的選擇。

陸元珍的思緒轉瞬即過,便見吳喜快步走了回來,難得有了幾分惱怒。

“東家,那門房說宅子裡能管事的都不在,但如果我們堅持去瞧蘇克勇也不是不可以,隻是……”

他話語遲疑,甚至多了幾分尷尬。

陸元珍的視線越過他,看向那探頭探腦,尖嘴猴腮的門房。

那門房迎著陸元珍的視線,討好地笑了笑,被皺紋擠壓的眯縫眼更是成了一條局促的細線,黃牙外露,雙手合攏相搓,那猥瑣的貪婪樣讓陸元珍一瞬間福至心靈,知曉了吳喜尷尬的所在。

“他要錢是嗎?”

吳喜麵色陰沉,點了點頭:“陸娘子,這些人都是拿著雞毛當令箭,找著由頭刮彆人的油水,不如我們直接闖進去,諒他也攔不住我們。”

陸元珍搖了搖頭,領頭走向前,在荷包裡抓了把銅錢給門房。

“請帶路吧。”

如今陸元珍還摸不清楚這蘇府的底細,實在沒必要為了點賞錢而驚動旁人,更重要的是,如非必要,她的確不想再來一次縣衙一日遊了。

門房拿了賞錢,臉上討好的笑越發的明顯,點頭哈腰地將陸元珍往裡讓。

“請,這邊請。您這是來了個好時候。要是您早來些啊,我還真不敢將您往裡帶。”

門房敲了敲大門邊上小屋的窗戶,與裡頭的人揮手示意了一下,便帶頭往前走。

陸元珍聽了這話,不動聲色地回應了道:“這話怎麼說?”

“您對這兒不熟悉吧?”門房回頭看了一眼,目光再次掃過後頭吳喜拎著的禮品,嘿嘿笑了一聲,“我家老爺可輕易不許旁人看望大少爺。今兒個正好我家老爺和夫人都出了門,您說巧不巧?”

“您擔待。到時候彆待太久,我再來領您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