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懷疑(1 / 1)

“東家,這處罰,會不會太重了?”

陸元珍的話帶上了幾分漫不經心,目光在話音落下之際從寧亭鈺的臉上轉移到石冬玉身上,正好與對方突然抬起的視線撞了個正著。

不過一瞬間的對視,石冬玉便再次將臉低了下去,但如果陸元珍沒有看錯的話,剛剛石冬玉的確是驚訝有之,可也有驟然升起的恨意。

為什麼?

陸元珍心中感知到的違和感越來越明顯,卻對緣由毫無頭緒。

寧亭鈺聽到這話,突然意識到陸元珍初見時便露出端倪的膽怯又溫柔的性子,登時覺得自己先前對這決斷毫不掩飾的支持會不會在陸元珍眼中過於殘忍了些。

“……當然。”寧亭鈺拿起茶盞喝了一口,卻沒能嘗出什麼味道,隻勉強遮掩了自己一刹那的心慌。

等茶盞落下之後,寧亭鈺便又是那自認為沉著冷靜的東家了。

“方大人,此舉恐怕過於偏激。”寧亭鈺摩挲著茶盞邊緣,強忍著沒有將心頭的不情願透露出來,而是儘力將這違心的話說得真切點。

“既然蘇慶此舉並沒能成功,不如留下他的一條命,為聖上在河西的溝渠儘一份力。”

錢師爺聽到這話,默默咋舌。

這寧公子果然是輕易不能得罪的。

這河西可是出了名的苦地,在一眾流放之地中因死亡率最高,地勢和環境最惡劣而聞名,不用說,這罪責落下來,那蘇慶也不過是晚一步去見閻王罷了,說不得路上還需要受一番折磨。

但既然寧亭鈺願意讓步了,方大人與錢師爺自然是齊聲應下了,沒了人命的官司,這案子就下降了一個等級,更沒那麼容易被官場上那群對家注意到,可以替換使用的罪名也多了不少。

“寧公子與陸娘子果然心善。既如此,等審問完蘇慶,確認事實無誤後,便派蘇慶去河西為溝渠儘一份心意。若是他有了悔過之心,也不枉費寧公子和陸娘子為他求的情。”方大人拖著腔調慢慢說道。

雖說這蘇慶不一定真的這般膽大到對他看好的人下手,但該說不說,方大人對蘇慶這人也略有印象,隻是這印象實在是糟糕,有這機會給錦涇鎮清理掉一個隱患,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陸元珍見他們你一言我一語便將這事敲定了,猶豫了片刻還是開口說道。

“方大人,民女鬥膽,還請大人仔細審問蘇慶,確認真相後再來決定不遲。”

陸元珍說完,又朝為自己出頭的寧亭鈺笑了笑,輕聲說道。

“謝謝寧公子相助。”

言語到底還是過於虛浮,陸元珍決定事後準備兩份厚禮奉上。

雖說單看寧亭鈺的裝束和幾次出麵所出的大手筆,便能知曉他並不缺珍稀之物,但不缺歸不缺,心意還是要送到的。

陸元珍心裡下了決定,麵上真切的笑意旋開,臉頰的酒窩盛著蜜似的,為這個笑容添上了一抹純真爛漫的色彩。

寧亭鈺隻覺得心跳亂了一拍,雙眼莫名覺得炙熱,卻舍不得移開視線。

“咳,這是自然。本官自然會查清楚原委。既不會冤枉任何一個好人,也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壞人。”

方大人拖著嗓音說了句場麵話,直接將陸元珍的注意力拉了過去。

她麵上的笑容有所收斂,視線落在了石冬玉身上,因為石冬玉的古怪而忽略了寧亭鈺那一瞬間過於專注的目光。

既然作為被陷害的陸元珍提出好好審問犯人的請求,方大人和錢師爺自然是趁著這話下了台階,借機結束了話題,儘快將人恭敬地送出門去。

畢竟他們請陸元珍過來,隻是想確認一下是否有隱情,可沒想將寧亭鈺這尊大佛給請來。

怕隻怕話題再延伸下去,寧亭鈺會突然提出些刁難的問題和要求來,到時候事情不好收場就麻煩了。

陸元珍自然看出了方大人和錢師爺對寧亭鈺的忌憚,見寧亭鈺當真隻是來為她出頭的,並沒有其他安排,因而也不再逗留下去,反而順著錢師爺的話,哄著寧亭鈺與她同行,一同離開了屋子。

隻是陸元珍臨走前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那跪坐在地上的石冬玉。

這會兒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寧亭鈺和陸元珍身上,本該沒人在意的石冬玉這時也按捺不住心中一再翻騰的情緒,抬起來頭,迎著門外的光線,恍惚間看到了她期盼許久的未來。

陸元珍皺著眉頭同寧亭鈺一起走出了縣衙,離開前石冬玉那一瞬間狂喜的模樣讓她心中的懷疑到達了頂峰。

因為思緒不受控製的漂浮,在寧亭鈺停下腳步站在她麵前時,陸元珍還差點無知無覺地撞上去。

“……抱歉,您剛剛說什麼了嗎?”

陸元珍見寧亭鈺驟然變得嚴肅的模樣,莫名有幾分心虛。

雖說隻要有了退堂時方大人的決斷和錢師爺的態度在,這事情就算沒有寧亭鈺的幫助,定然也會給她一個滿意的結果,但不得不承認,寧亭鈺的存在的確是讓這件事情的進度在短時間內橫跨了數步。

而且細究起來,寧亭鈺與她非親非故,卻願意為她花時間在縣衙裡耗了這麼長一段時間。

這份好意就足夠陸元珍交下他這個朋友了,可她剛離開縣衙因為心神不寧而對寧亭鈺的話沒了反應,好似有些太沒良心了。

寧亭鈺眉頭蹙起,聲音低沉,帶著顯而易見的擔憂:“我送你回去。”

陸元珍顯然是在縣衙裡受了驚,這才如此神色恍惚。

根據寧亭鈺的了解,陸元珍近來的運道可算不得平穩,他心中原本就搖擺不定是否要讓安排在陸元珍身邊的人撤離,如今卻是有了決斷。

即使有那群人明裡暗裡的保護,卻還是讓宵小之輩找到機會近了身。

要是將人撤離了……

寧亭鈺即使隻是想到這個可能性,都覺得思緒要被恐慌所掩埋了。

陸元珍聽到這個毫無詢問意味的決定,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沒有反駁寧亭鈺的意思。

他到底是出於好意。

陸元珍想著,跟在寧亭鈺後頭,往寧家馬車的位置走去。

馬車旁邊早已圍攏著一群人,一見到寧亭鈺現身,當即結結實實地朝寧亭鈺的方向行了禮。

其中一個矮個子衝上前來,眼裡甚至有熱淚在轉悠。

“爺!您沒事吧?!”

寧亭鈺第一反應是去瞧陸元珍的神色,見她看起來隻是有幾分好奇,並未因為這表現誇張的仆人而露出好笑或鄙夷的情緒,當下放鬆下來,轉而瞪了朱勝一眼。

“回去。”滾。

寧亭鈺含蓄的話與毫不相符的瞪視終究是將話裡的內涵送達,朱勝連忙收起那副誇張的做派,一抹眼睛,回身去將車凳放好。

“爺,我們快回去吧!回去用柚子葉好好洗洗。這縣衙血氣衝,晦氣,下回還是不要來了。”

兩次縣衙之旅都讓朱勝痛苦萬分,人群的擁擠不僅僅帶來了窒息的痛苦,還帶來了腳麵無情的踩踏,更有不知道從哪裡伸出來的無數肘擊和碰撞。

一場下來,渾身都疼得厲害,偏偏這次朱勝是同寧亭鈺分開行動的。

等他跑回來找寧亭鈺,卻找不見人,當時想死的心都有了。

“你當是我們來這裡遊玩的嗎?”

還下次不要來了?

這是可以控製的事情嗎?

寧亭鈺往日裡倒是並不覺得朱勝如何蠢笨,今日當真是被他這蹦出來的三言兩語給蠢到了。

他再次看了陸元珍一眼,見她並沒有覺得朱勝的話冒犯,懸著的心又悄然放下。

“小心台階。”

寧亭鈺先一步走到馬車邊上,動作自然地將朱勝遮擋得嚴嚴實實,話裡帶著難得的溫和與柔情。

可惜,聽到這話的人並沒能品出話裡的含義。

陸元珍輕聲道了謝,先行上了馬車。

“爺,您跟陸娘子說清楚了嗎?她這就跟我們回去了嗎?”

這進展會不會有點太快了啊?

朱勝從寧亭鈺的後背探出頭來,眼裡是掩飾不住的好奇和探究。

寧亭鈺皺眉回頭,不客氣地在他的頭上重重敲了一下:“想什麼呢?給我安靜些。現在去繡合巷。”

寧亭鈺難得覺得自己對身邊的人太縱容了,這才沒能在這種關鍵時刻撐起場麵來,反而頻頻給他丟臉。

當然,寧亭鈺絕對不認為自己是因為過於在意陸元珍的想法,這才風聲鶴唳。

他不過是為了維持寧家在外的顏麵罷了。

寧亭鈺為自己的態度和做派找到了合理的解釋,這才端正神情,露出他自認為最溫和的模樣,邁步上了馬車。

在陸元珍麵前坐下後,寧亭鈺抬手敲了敲馬車的車壁,沒過多久,踢踏的馬蹄聲便隱約傳來。

陸元珍看著縣衙外徘徊不去的人群漸漸遠去,思緒有片刻的遊離,又很快回到了這寬敞的車廂裡。

“這次多虧了寧公子的幫助。”陸元珍想了想,還是再次用道謝的話當了開場白,柔和的話語緩緩將心中的疑惑倒了出來,“隻是,寧公子您怎麼會去縣衙呢?”

寧亭鈺那會兒的現身實在是突然,陸元珍如今再回想,心中甚至有了個不恰當的猜測,好似寧亭鈺就是專門為了她的事情而趕到般,在恰到好處的時間點出現,轉眼間便將暴起的蘇慶給製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