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回到幾刻鐘前,方縣令得到石冬玉的確認,抬手示意衙役將蘇慶放進來。
陸元珍轉頭一瞧,正好見到石冬玉一瞬間流露出來的憎惡和恐懼。
陸元珍不由得蹙眉,對這無妄之災背後的主謀多了幾分猜疑。
這思緒一閃而過,便見蘇慶跪在石冬玉身邊,行禮後說道。
“方大人,草民約束無方,竟讓賤內從府上逃脫,來此鬨事,還請方大人開恩。”蘇慶磕了個頭,不顧石冬玉望向他那惱恨的目光,自顧自說道,“實不相瞞,賤內因繼子三番四次的忤逆而氣昏了頭,昨日已是神誌不清,這會兒怕是壓根鬨不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還請方大人憐憫,讓草民將賤內帶回家去。草民定會好生管教,不讓她再外出鬨事。”
石冬玉聽到這話,蒼白的臉色都被氣得發紅,她厲聲喊道:“胡說!我神誌清醒得很!還請方大人明察!”
方縣令微微眯起眼睛,端詳著下方還未動手便已經自相矛盾起來的夫妻,站在他的立場來看,這場官司本就沒有存在的必要。
陸元珍他是保定了。
從初賽過後,方縣令就等著這塊璞玉在錦繡會複賽大放光彩了,怎麼可能讓旁人先將這新芽給折了?
因而這場官司不過走個過場,這兩人所提供的證據也實在是站不穩腳跟,趁早就此事收尾也好。
方大人正想著,下方的蘇慶見他閉口不言,思慮時的臉色不怒自威,心中更是忐忑,一度懷疑這事是無法善了了。
蘇慶咬牙,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將這戲唱到底。
他猛地站起身來,伸手便去拉扯石冬玉。
這會兒外頭亂糟糟的一片,陸元珍卻分不出心神回頭看上一眼。
“跟我回去!”
“我不!放開我!”
眼見這兩人之間的掙紮隱約失去了控製,陸元珍連忙抬頭去看方縣令,卻見他這會兒像是老僧入定般,半點沒有被忽視的惱怒和捍衛公堂威嚴的意思。
陸元珍迅速拉回視線,正好見到蘇慶露出幾分猙獰的狠厲,緊握的拳頭高抬,便要往石冬玉的身上招呼。
陸元珍吃了一驚,心中的憤慨還沒來得及冒出頭來,便被本能奪取了身體的控製。
隻見她朝蘇慶的方向一撲,雙手用力推了一把對方的肩背。
蘇慶沒有防備,當下便趔趄了幾步,手上的力道順勢一懈,原本落在石冬玉臉上的拳頭偏離了方向,在她的右肩砸了一下。
“你!”
蘇慶橫眉豎眼地朝後望來,心中的怒火在先前同石冬玉的爭執下,早已沸騰,惡狠狠的模樣就像是要轉而朝陸元珍下手似的。
石冬玉趁他分神,連忙奮力掙紮起來,一掙脫蘇慶的桎梏,便像尋到了救命稻草般往陸元珍的身後躲去。
蘇慶的手在空中連著抓空了兩次,麵上原就因惱怒而漲紅的臉色朝下蔓延,連脖頸都染上了血色。
他的手再次緊握成拳,可直麵著他的陸元珍卻絲毫沒有退卻的意思,眼睛無所畏懼地直視著他,更是襯托得蘇慶如同失去情緒控製的跳梁小醜。
“夠了!”
堂上的方縣令見事情脫離了自己的控製,差點站起身來,眼見著蘇慶有不依不撓的意思,連忙開口嗬住對方的舉動。
衙役們聞聲知音,當即便要上前控製住蘇慶,卻見麵前一道身影從人群那頭躍將出來,直直朝蘇慶衝了過去。
“啊!”
蘇慶的目光前一刻還惡狠狠地瞪視著擋在他麵前的陸元珍,下一刻便感到眼尾閃過一道影子,還沒來得及細看,便被側麵飛來的一腳直接踹了出去,隻來得及發出一聲短促的慘叫。
“!”
饒是鎮定的陸元珍這會兒也下意識朝後退了兩步,撞上了躲在她身後的石冬玉身上。
“你……”
“你沒事吧?!”
陸元珍剛要開口,便被迎麵而來的關切砸了正著。
隻見跟前的男子麵如冠玉,既熟悉又陌生的臉上滿是憂心和關切,目光猶如實質般在她身上掃了一圈,肉眼可見地鬆了口氣。
方縣令見寧亭鈺不知道從哪裡蹦了出來,當下真是驚得站起身來,他的嘴巴無力地張了張,見衙役們轉而要去拿下寧亭鈺,連忙開口阻攔。
“等等!先將蘇慶拿下!”
衙役們當即領命,轉而將艱難掙紮起身的蘇慶再次給摁了下去。
方縣令見堂下一片混亂,外頭更是亂作一團,不由得感覺太陽穴一陣抽疼。
錢師爺連忙上前攙扶住他,勸道:“大人,眼下實在不是處理這案子的時機。不如先將那蘇慶和石冬玉以擾亂公堂的名義押入牢中,留後再審?”
方縣令聽到這話,深以為意,當下順著師爺的攙扶重新坐下,拿著那驚堂木用力拍了三下,高聲喊道:“蘇慶,石冬玉兩人藐視公堂,當堂作亂,現押入大牢。另,狀告陸元珍一案證據不足,苦主前後證詞不一致,現判陸元珍無罪,苦主石冬玉與蘇慶滿嘴謊言,隨意攀扯他人,更無視堂鼓威權,居心叵測,現將其拿下,待本官審問清楚後,數罪並罰!”
“退堂!”
“威武——”
敲擊木棍的節奏聲響勉強將外頭的人群從領錢的混亂之中拉扯回來。
眾人在外麵探頭探腦,隻見不過片刻的功夫,公堂之上便多了兩個男人,一個堂堂正正地站著,一個卻被衙役們鉗製著,朝堂後拖去。
“這是怎麼了?”
“發生什麼事了?陸娘子贏了官司嗎?”
“你問我我問誰啊?咦,等等!那派錢的小哥要跑啦!”
人群短暫地分了神,見裡頭沒了熱鬨可瞧,正要回轉之際,卻見外頭派錢的身影早已趁著眾人走神的瞬間溜之大吉了,當下,個個扼腕哀歎,更有人鍥而不舍地四處搜尋,卻連半個銅板都沒能瞧見。
公堂內的陸元珍並不知曉外頭的鬨劇,她雖因為寧亭鈺現身的突兀而反應不及,但這會兒心神稍定,便牽出一抹笑來。
“多謝寧公子相助,隻是……”你怎麼會在這裡?
雖說穆嗣慶明確說過她並不需要每日都去繡莊應卯,但東家就這般在她逃班的時刻閃亮登場,還是讓名義上可稱之為員工的陸元珍感覺到幾分不自在和莫名的尷尬。
讓東家看到自己惹上官司,實在算不上個好開場。
陸元珍還清晰地記得上次因為蘇克勇的糾纏而遲到的場景,那時候的寧亭鈺便對她有了不滿,這會兒怕是要將她那本就千瘡百孔的形象摧毀得不成樣子了。
陸元珍正想著如何應酬頂頭上司,卻忽然被躲在身後的石冬玉拉了個趔趄。
她的身子踉蹌著要站穩,麵前的寧亭鈺連忙伸手一拉,將陸元珍攬進懷裡,朝向石冬玉的麵色沉了下來。
他眼裡的淩厲嚇得石冬玉一激靈,卻始終不敢放開手來。
“陸娘子!是我不好!我陷害了你,可我是情非得已,還請陸娘子幫幫我!幫幫我那三歲的孩子,還有克勇,他快死了,他……”
石冬玉被衙役拉著往後拖,勉強抓住陸元珍左胳膊的手繃成了一條直線。
寧亭鈺見陸元珍眉頭緊皺,半個身子因為石冬玉的力道而朝前傾,心裡的火氣騰地撲將上來,手上便沒了顧忌,抓住石冬玉的虎口一摁。
“啊!”
石冬玉隻覺得虎口處一陣斷裂似的刺痛感,當下便慘叫著鬆了手。
拉著她的兩名衙役立刻抓住時機,將她的雙手捆在了一處,半提半拖著往後堂關押犯人的牢獄走。
“你沒事吧?”
這是寧亭鈺出現後對她說的第二句話。
陸元珍扶著他的肩膀,慢慢站直了身子,從他的懷裡退了出來,心中的怪異揮之不去,卻終究還是被石冬玉的話給奪走了心神。
她勉強朝寧亭鈺笑了笑:“我沒事,謝謝你。”
寧亭鈺見陸元珍的手回縮,虛搭在左邊胳膊上,懷疑她受了傷,不由得皺起眉頭,正要開口勸她跟自己回去看大夫,可話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被旁人搶先了。
“陸娘子,”錢師爺抓準時機湊了過來,“此事似有蹊蹺,不知陸娘子是否願意移步後堂,與老夫說說內情呢?”
陸元珍先是撞上了夏玲瓏一案,後又碰上了這無妄之災,通過那些帶話的衙役,心裡多多少少清楚錢師爺對她的幫助。
她原就對錢師爺有幾分感激,更不用說身為當事人,陸元珍比誰都想搞清楚這件沒頭沒尾的事到底從何而起,此刻自然沒有拒絕的理由,點頭應下了。
“當然,師爺費心了。”陸元珍應下後,便將短暫的關注再次放在身旁的寧亭鈺身上,“寧公子,多謝你的幫助,我改日再登門道謝,如今……”
“我跟你一起去。”
陸元珍客套的話還沒說完,便被寧亭鈺奪過話尾,後頭的話登時哽在了喉頭。
“哈哈,寧公子願意撥冗,是老夫的幸事。哈哈,哈哈。”
錢師爺乾笑著,心裡百般不願意接納這尊大佛,身子卻在對方一個眼神飄過來時,自動朝邊上一讓,身子微躬,手臂朝後一伸,將通往後院的路給讓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