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書巧將大門打開,一眼便瞧見外頭穿著靛藍色錦服,麵蓄長須,約莫五十多歲的老伯,身後還跟個圓頭圓腦的小子,手裡捧著個小匣子。
“你是誰?有什麼事?”
湯書巧警惕地端詳著麵前兩人。
那名老伯微微一笑,側身將身後的小童讓出來。
“我是林府的管家,王嚴雙,接了夫人的令,特來給陸娘子送定金。”
王嚴雙邊說邊伸手將那小童手上的小匣子掀開,一瞬間,湯書巧隻見麵前金光一閃,直到那匣子重新闔上都沒反應過來。
“這是五十兩黃金,隻要陸娘子能將夫人的委托辦好,另有五十兩黃金奉上。”
湯書巧張了張嘴,在短暫的震驚後,卻是將眉頭皺了起來。
“東家不在。你改日再來送吧。”
湯書巧說著,便要將大門闔上。
這麼多的銀錢,湯書巧先前可從未聽陸娘子提起過。
這場突如其來的官司本就讓陸宅的人草木皆兵。
在這緊張憂慮的關頭,這突兀的示好便在湯書巧眼中蒙上了一層不懷好意的味道。
王嚴雙迅速抬手一攔,見湯書巧一雙戒備的眼睛瞪過來,他連忙討好地笑了笑。
“敢問陸娘子所在何處?可有告知歸期?”
湯書巧猶豫了片刻,便直白地說道:“東家被奸人所害,這會兒在衙門呢。”
反正錦涇鎮旁的還好說,就這流言蜚語如同聞到蜜的毒蜂,轉眼就能在這錦涇鎮繞個來回,瞞著對方也沒有意義。
湯書巧說完,趁著王嚴雙愣神,用力將大門一推,便把門給闔上了。
“王伯,現在怎麼辦?”
那圓臉小童看了看那緊閉的大門,仰頭去問沉下臉來的王嚴雙。
王嚴雙的目光往小童掃來,心中立刻有了計較:“你現在去衙門瞧瞧到底是出了什麼事,鬨清楚後須得儘快回府稟告。此事可大可小,切記,要分秒必爭,越快越好!”
王嚴雙將小童捧著的匣子接了過來,那小童當即繃著一張還未褪去臉肉的圓臉,嚴肅地點了點頭,轉身便往外跑,眨眼的功夫就不見了人影。
王嚴雙獨自捧著匣子,轉身上了馬車,吩咐車夫立刻往林宅趕去。
這陸娘子所接的委托,身為林宅管家,王嚴雙自然對內情很是清楚。
自家的少爺,林家的獨苗,如今可就等著陸娘子的繡畫來挽留那厭世的魂魄,時間緊迫,哪裡能讓陸娘子受到他人的桎梏?
王嚴雙再三催促車夫加快速度,另一邊,那小童也拚了命地往衙門趕去,隻是還在半道上,就已經撞見了不少成群結伴往衙門趕的人。
他機靈地湊上前去,三言兩語就將事情的來龍去脈給摸索了個大概。
錦繡會魁首陸元珍,還魂繡畫,攝魂巫術……
這一個個詞語,都強烈刺激著錦涇鎮的居民,每每有人好奇問起,都激動得口沫橫飛,不厭其煩地將這故事講一遍。
這一來二去,趕去衙門瞧熱鬨的人便越來越多。
小童看了看這路上越發壯大的隊伍,轉身叫了輛馬車,一路往林宅的方向趕去。
林宅,林夫人林姿潔聽完了下人的稟告,溫婉的臉上現出了肉眼可見的憎惡和惱恨。
“你可確定聽清楚了?是那蘇慶搞的鬼?”
小童連連點頭。
林姿潔冷笑一聲,揮手讓他退出去,一旁的王嚴雙連忙走上前去,躬身問道。
“夫人,這事您看?”
林姿潔站起身來,語氣是難得的冷冽:“嗬,這蘇慶當年是如何離開蘇家的,瞞得住外頭那群人,又哪裡瞞得住這江南的世家。既然他連臉皮都不要了,對林家下手,那就彆怪我不講情分了。”
當年蘇慶的事情可是在幾大世家之間來回兜轉,每個人都知情,卻都閉口不言,睜一眼閉一隻眼地看著蘇家為了顧忌麵子裡子的齊全,在眾人麵前上演兄友弟恭的場麵,將那分家卻難舍難分的畫麵表演得煞有其事。
可在這群世家裡頭,誰人不知那蘇慶虐殺奴仆,又試圖對兄嫂動手,將自己的妻子氣得臥病在床,隨後又沾上了賭癮,整日盼著一步登天,卻被蘇恒等人給一腳蹬出了蘇家。
那離了蘇家的蘇慶說是要做生意,先頭兩年還處處點頭哈腰,找旁人給點甜頭,今年卻直接在商賈圈子裡消失了,可林姿潔手裡握著那許多當鋪茶樓,又日日與各大世家應酬,自然知曉了他的動向。
沾賭的人可怕,試圖沾毒的人卻是該死了。
林姿潔好不容易求得陸元珍的首肯,又怎麼可能讓這等渣滓在這關頭將事情給攪黃了。
“備車。我倒要看看,這事蘇恒是管還是不管。”
林姿潔說著,大步往外走去。
她也算是顧忌世家之間的最後一點情分。
若是蘇恒要將這事捂住,好維係蘇家那岌岌可危的名聲,自己清理門戶,那便罷了。可要是蘇恒選擇裝聾作啞,那就彆怪她下手不分輕重,將那些個醃臢事都倒騰乾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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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霄繡莊,寧亭鈺聽著朱勝的回稟,眉頭緊皺。
“沒說是為什麼不來嗎?”
寧亭鈺低頭看向手中的書冊,語氣很輕,像是渾不在意,可朱勝還是瞥見主子在心煩意亂,思緒重重時頻頻揉搓紙張邊角的動作。
朱勝忍著窺探主子秘密時的欣喜和激動,秉持著為主子排憂解難的宗旨,說道。
“小的問過了,可那守門的像是有狗在後頭攆似的,說完就跑了,我……”
朱勝的話還沒說完,便聽到房門被敲響,同僚揚高的聲音傳了進來。
“主子,周力求見,說是有極其要緊的事情。”
周力!
寧亭鈺當即坐直了身子:“讓他進來!”
房門被打開,小廝將人放了進來,又很有眼力勁地將門重新闔上了。
進來的人身材敦實健碩,麵容寡淡,正是被寧亭鈺派去護衛陸宅的領頭人。
周力正要躬身行禮,卻被寧亭鈺打斷。
“彆講這些個虛禮了,到底出了什麼事?”
周力知道事情有輕重緩急,衙門的手段他也知曉一二,要磋磨人不過轉眼間的事情,當即開門見山地說道:“今早有兩個衙役登門,將陸娘子帶走了,說是有人狀告陸娘子用巫術附著在繡畫之上,使人神誌不清,傷其兄弟手足。”
“什麼?!”
寧亭鈺一聽這話,當即站起身來,隨後便繞過桌案,邊往外走邊吩咐道。
“備車!現在就去衙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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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子約漫步往繡莊裡頭走,手裡卷成筒狀的圖紙敲擊著他的手心,靠近一聽,還能聽到他好心情的小聲哼唱著戲曲。
他走過院子,正要走上回廊,卻見前頭寧亭鈺領著一幫人往這頭走。
“誒,大少!”
鄧子約當即笑著揮手,正要腳步輕快地走上前去,卻隻感到到一陣颶風席卷而過。
他愣怔地回頭一瞧,隻見寧亭鈺疾步往馬廄的方向奔去,後頭跟著的個個是武學好手,自然輕輕鬆鬆地跟了過去。
“少爺!等等我!”
鄧子約正摸不著頭腦之際,正好見到落在後頭的朱勝急喘著費力跟著,連忙伸手一攔,將人留住了。
“這是怎麼了?”
怎麼看著像是要去砸場子啊?
朱勝痛苦地喘息著,多日惰於鍛煉的劣勢這便顯露出來了。
“爺!陸娘子出事了!您快鬆手!”
朱勝用力一掙,一溜出了鄧子約的掌心,當即奮力去追前頭變成米粒大小的人影。
“陸娘子?”
陸元珍?
不過是繡莊裡的一個繡娘,充其量是顆擴大寧霄繡莊名氣的棋子,亭鈺這麼緊張做什麼?
鄧子約將這三個字在舌尖倒騰了一遍,眼裡古怪的眼神慢慢轉變成濃厚的驚訝,那雙狐狸眼一瞬間都睜大了不少。
寧亭鈺這會兒卻沒心情顧忌好友繁複的思緒,他一路趕到了衙門,一眼便見到了那裡三層外三層的人堆。
上次在人群中掙紮的痛苦經曆似乎還發生在昨日,寧亭鈺不禁深吸一口氣。
好在,這次他早有準備。
寧亭鈺給賣力跟上的朱勝使了個眼神。
朱勝當即肅著臉點了點頭,在數人的圍攏下抱著個匣子站在了前頭,衝著人群高喊。
“派錢啦!派錢啦!每個人都有份!”
為了引起人群的注意,朱勝還在打開的匣子裡抓了一把銅錢,朝著人堆用力丟了過去。
被砸中的人罵罵咧咧地回頭一瞧,先是掃到那突兀站在前頭的低矮身影,接著便是地上熟悉的銅錢輪廓,不禁喜出望外。
“派錢啦!”
“咦,真的有錢!”
“還有這等好事?哪裡?在哪裡?”
聲音一道道往裡傳,簇擁在一處的人群漸漸出現了鬆動,隨後便分出幾縷來,紛紛朝著朱勝這頭趕來。
寧亭鈺當即抓住時機,由著幾名護衛圍攏著,朝著露出縫隙的人堆裡擠進去。
等寧亭鈺好不容易擠到了前頭,來不及整理裝束,視線便迅速在裡頭搜尋心心念念的目標。
剛見到陸元珍全須全尾地跪在那裡,寧亭鈺還沒來得及鬆一口氣,便聽到一高昂尖刻的嗓音喊了一聲。
“跟我回去!”
“我不!放開我!”
寧亭鈺視線一轉,看到陸元珍身旁的一男一女爭執起來。
那郎君衣衫淩亂,清朗的麵容在怒火的炙烤下變得扭曲,雙手奮力拉扯著那名女郎,力道之大,幾乎要將那名女郎硬生生地從地上拔起來。
女郎掙紮不休,那郎君見她不從,緊握成拳的手當即高抬起來,眼見著便要往女郎的身上招呼。
寧亭鈺見到這場麵,心中的鄙夷當即轉變成了憤慨,他正要招手讓手下突破衙役的阻攔上前,眼尾便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撲將過去。
那一瞬間,寧亭鈺隻覺得自己的心跳都要停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