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元珍不知道事情怎麼會發展到眼下這個場景。
在與寧亭鈺一同走向後院的路上,陸元珍不由得在心裡發出了深切的疑問。
自己的這位頂頭上司,怎麼莫名其妙就摻和進這件事情裡了?
陸元珍跟著前頭師爺的身影,在心中疑問的催促下,不禁轉頭看了身旁的寧亭鈺一眼。
寧亭鈺撐著那身渾然天成的顯貴派頭,注意力卻難以控製地落在身旁的陸元珍身上。
不應該提出這個突兀要求的。
在寧亭鈺心裡,懊惱的聲音正在不斷回響。
陸娘子本就對他情根深種,要是因為自己的示好而加深了誤會該如何是好?
思緒張牙舞爪地占據了他的心神,目光觸及之處,卻恰好瞧見陸元珍偏頭怯生生地掃了他一眼。
那目光像羽毛,輕輕拂過,隻遺留短暫的酥麻。
寧亭鈺緊繃的麵色騰地一下感知到血液沸騰的熱度,時不時往邊上瞥的目光當下目不轉睛地盯著前頭師爺的背影看。
錢師爺對後頭兩人無意中的眼神交流和截然相反的思緒毫無察覺。
當那議事廳出現在眼前時,錢師爺當即扯出滿臉刻板的笑容,回頭準備接待寧亭鈺入內,卻正好同對方如炬的目光對了個正著。
“額,”錢師爺在這目光無聲地拷問下,局促地理了理衣襟,“寧少爺,這就是議事廳了。雖然因為年久失修而顯得有些破舊,但您放心,府衙每日都有人打掃的,必然不會有醃臢味道汙了您的身。”
錢師爺忐忑地說完,又不放心地補充道。
“要是寧少爺不喜歡這處,不如我們去方大人的府上議事?”
寧亭鈺皺起眉頭,在錢師爺忐忑之際,不滿地說道:“都什麼時候了還在意這些旁枝末節做什麼?”
現在最重要的應當是將意圖陷害陸元珍的人審問清楚,搞明白前因後果,是否有背後指使需要處置才是!
寧亭鈺原就對縣衙上回的逃避和怠慢有所不滿,這會兒見師爺都找不著重點,心中的不喜登時越發強烈。
但寧亭鈺到底顧忌到身旁的陸元珍,不知怎的,他實在不想讓她看到自己發怒的模樣。
當然,寧亭鈺將此歸結於陸娘子生性膽小,沒得驚嚇了她。
錢師爺聽到這話裡話外的指責,知曉自己猜錯了對方先前那炙熱目光的含義,原本就恭敬的身子這會兒更是快彎成對折了。
“是是是,寧公子說得有道理。”錢師爺說完便匆忙上前將議事廳的門推開,隨後側身一讓,麵上帶著諂媚的笑容,“請,寧公子請。”
陸元珍看著兩人的互動,心中的猜疑和驚訝都快從眼裡躍出來了。
這寧東家難不成還是官宦子弟嗎?
怎麼錢師爺見到他跟老鼠見到貓似的,比見到方縣令還要恭敬?
陸元珍心中的疑惑一時半會是得不到解答了。
她與寧亭鈺前後腳進了議事廳,裡頭方縣令已經端坐著了。
陸元珍見他前一刻還略顯漫不經心地斜瞥過來,可下一刻目光落在寧亭鈺身上時,卻像是對他的到來毫無準備似的,半闔的眼睛忽地大睜,整個人騰地一下便站起身來。
陸元珍甚至覺得要是情況允許,方縣令不介意從地縫裡鑽進去,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這寧亭鈺是曾經對他們做過什麼事嗎?怎麼這兩人一副飽受其苦的樣子?
陸元珍的好奇心鼓脹著,嘴唇緊抿,終究沒有在這關頭牽引開話題,而是恭順地給方大人行了禮。
寧亭鈺與她並行,在她行禮時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又迅速收回了視線,既沒有行禮也沒有主動開口的意思。
錢師爺乾笑著上前,攙扶著方縣令慢慢坐下,口中招呼道:“請坐。請坐。我這就讓下人端茶點過來,我們好就陸娘子這次的案子詳談。”
錢師爺朝兩人說完,又轉向意圖逃避現實的方大人,暗示道:“寧公子為人心善,想為此事儘一番力。這是我們府衙之幸,錦涇鎮之幸啊。大人,有寧公子的幫助,我們自是可以知無不言言無不儘,儘早了結此事。”
大人,不要糊塗啊。
寧亭鈺隻是為了陸娘子之事而來,目前沒有翻舊賬的意思,隻要他們避開先前因為早已將錦繡會代辦權交出去而對寧亭鈺閉門不見的事情,再儘早結束這件案子,想來寧亭鈺不會多加為難的。
錢師爺瘋狂遞眼色,不知是否將意思傳達,方縣令總算是被摁著坐下了,麵上也露出了幾分得體的笑容。
“寧公子有心了。”
寧亭鈺正襟危坐,心神難以避免地被身旁落座的陸元珍牽引,聞言不過輕輕點了點頭,便算是回應了,但這敷衍的態度也算是某種程度的交好信號。
方縣令想到上次寧亭鈺在錦繡會的慷慨解囊,之後更是長時間沒有上門算賬的意思,心也慢慢安定下來。
要知道,寧家可是在首富之列,而寧家可以坐穩這個位置而不怕被旁人覬覦,自然是多虧了寧家連著出現的兩名貴妃。
方縣令也是避事習慣了,等得罪人的事情落成了之後,才越想越心驚不已。
要是寧亭鈺將上次被慢待的事告了家長,那他的烏紗帽怕是就難保了。
可寧亭鈺到底隻是個白身,還是個二十來歲的後輩,讓散漫慣了的方縣令對其點頭哈腰,他又做不到,因而眼下隻能彆扭地坐在那裡,身上的拘謹幾乎要化成了實質。
陸元珍看看寧亭鈺嚴峻的臉色,又看看方縣令古怪的扭捏,遲疑了兩秒,還是主動開口問道。
“方大人,敢問那石娘子可曾向您交代過蘇家的事情?”
方縣令聽到陸元珍的問題,又見寧亭鈺沒有反應,便輕咳一聲,勉強撐著那身官方的派頭說道:“沒有,可是你與蘇家結怨的事?”
方縣令雖說懷疑這背後是陸家嫡係為了攪黃之後的賽事,並給他添堵而對陸娘子下手,但從始至終,方縣令都沒有否認其他的可能性,而其中最直接的可能,便是陸娘子當真與蘇家有過節。
陸元珍聽到這話,當即搖頭:“還請方大人明察,民女在今日之前,隻與蘇家嫡子蘇克勇有所接觸,對今日之事也是茫無頭緒。”
“隻是那石娘子在被抓走之前,不僅與我道歉,還求我救她,更指出蘇家二子如今身陷險境……”
陸元珍落在虛空中的目光像是越過了無數的阻礙,再次看到了石娘子離開時痛苦又絕望的瘋狂,她的話語隨之停了停,片刻後繼續說道。
“方大人,我的確並不知曉這場官司真正的目的,但在昨日,蘇家的馬夫的確曾經來求我,請我幫幫蘇克勇,隻是我,我對於蘇家而言,到底是個外人,隻當這是蘇家的家事,並未插手。”
“嗯……”
方縣令裝模作樣地沉吟片刻,見寧亭鈺雙眼明亮地注視著陸娘子,心中忽然有了個猜想,可還沒等他抓住這個猜想,去叫下人過來服侍的錢師爺便笑著走了進來。
“寧公子,這是上好的龍井,您請。”錢師爺親自將下人手中的茶盞放在寧亭鈺麵前,又拿起一杯放在方大人麵前,這才整理其他物件。
寧亭鈺見那茶盞蓋著,掀開一看,裡頭的茶葉沉沉浮浮,高溫加上悶泡,對這盞茶半點興趣皆無,又將杯盞蓋上了。
正在這時,陸元珍站起身來,幫錢師爺布置好桌麵,再次落座在了寧亭鈺身邊。
“……”
她對我的心意果然還是沒有變。
寧亭鈺壓了壓不自覺牽起來的嘴角。
可惜她的期許隻能落空了,在大事未成之前,他絕對不會陷入男女之情的紛擾之中的。
寧亭鈺繃著臉,一直觀察他神情的錢師爺不免心驚。
這可是府衙裡最好的茶葉了,竟還是不能讓寧亭鈺滿意。
方縣令被這茶水點心一乾擾,登時忘了剛剛那一瞬間似要抓住的某個猜想,隻將茶盞拿了起來,細細品茗了一番,才示意陸元珍將剛剛所說的話再同錢師爺說一遍。
錢師爺隻得暫時拋下對寧亭鈺的關注,邊聽邊點頭。
作為錦涇鎮的師爺,主子還是方縣令這般不問事的,他自然對這錦涇鎮的大事小事多關心幾分,特彆是對這錦涇鎮裡數得上名的權貴富賈,就算是為了不得罪他們,他也必須將其刻進腦子裡。
因而錢師爺雖然對石娘子並不熟悉,但對這分出去的蘇慶,錢師爺卻略有耳聞。
他心中多少有了計較,正要開口,卻聽一直沉默不語的寧亭鈺忽然說道。
“這事既然是因那石娘子而起,那便將她帶來問話不就是了。元珍也是個受害者,何故審問她一人?”
寧亭鈺的話一落下,屋子裡當即靜了靜。
陸元珍轉頭去看這位東家,倒是忽然覺得對方旁的不說,對員工的確是儘心儘力。
除開員工翹班會親自找上門這事不提,對外還是很靠譜的,很為員工爭取利益。
錢師爺看看閉口不言的方縣令,知曉他這是將此事全權交給自己的意思,背負著這令人痛苦的信任,錢師爺連忙表態。
“還請寧公子放心,我們特意請陸娘子前來相商,自然是為了搞清楚事情的始末,不僅是為了洗清陸娘子的冤屈,更是為了理清緣由,杜絕此事再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