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陌生人(1 / 1)

陸元珍到衙門時,衙門外已經圍了不少人,嘈雜的聲響裡混雜著各式各樣的議論,人們顯然對這類神神叨叨的故事很感興趣。

“我就說這陸娘子不簡單吧!她參賽那副繡品,那上下顛倒的傳神模樣,幾乎就要將人的魂給吸進去了!”

“嘿,要我說,那隻落到繡畫上的畫眉就是從畫裡出來的,你們那時候都沒注意到那畫同那隻鳥長得一模一樣嗎?”

“陸娘子有這手藝,以前怎麼半點風聲都沒有。那陸娘子想來不一般啊。”

陸元珍隱約聽到人群裡天馬行空的討論,正摸不著頭腦之際,便見衙役走到前頭,高聲斥道。

“陸娘子陸元珍現已帶到!都讓開!”

前一秒還在口中討論的人物,下一刻便出現在了身後。人群中出現了短暫的靜默,接著,便是略帶恐慌的驚呼接二連三地響起,人群迅速朝兩側退讓,竟自發讓出一條供兩人並排前行的小路來。

陸元珍感覺得到人群中對她似有若無的忌憚,雖然心中不解,但在這關頭,她也隻能閉口不言,先隨著衙役走進廳堂內。

在方縣令麵前,早已有位女郎跪在那裡,瘦削的背脊挺直,僅看背影就能猜出幾分此人的個性。

陸元珍定了定神,先端正地跪下行禮。

“草民陸元珍拜見方大人。”

陸元珍說完,視線忍不住往邊上飄去,正好同那女郎轉過來的視線對了個正著。

如陸元珍所想,這名叫做石冬玉的女郎,對她而言完全是陌生的。

想來兩人之間並無舊怨才是。

陸元珍正想著,便聽到上頭方大人拖長的語調。

“陸元珍,苦主石冬玉狀告你用繡畫詐取錢財,又用附著於繡畫之上的巫術蠱惑人心,致使蘇家大郎與二郎反目成仇,大打出手,你可認罪?”

陸元珍聽到這話,當真是啼笑皆非,一瞬間,外頭那群人對她沒來由的忌憚和恐懼便有了由頭。

事實上,在錦繡會之後,陸元珍便時不時聽到近似的話語,隻是對她而言,這言論實在過於荒誕,因而隻當個笑話看待,沒成想三人成虎,這坑竟然在這裡等著她呢。

“民女的確曾接受蘇克勇的委托,以一錢銀子的價格,為其繡畫。可據民女所知,蘇大世家曾以百兩黃金求購民女的鳥雀繡畫,可見,這一錢銀子實在算不得‘詐取他人錢財’。”

陸元珍的話當下便激起外頭喧嘩。

顯然,陸元珍那價值百兩黃金的鳥雀圖早已在錦涇鎮傳開,可眾人不知道的是,陸元珍竟然以這般低廉的價格為蘇家小子繡畫。

“沒成想陸娘子的繡畫賣的這般便宜?早知道我也登門求一幅了。”

這話迎來了一片應和聲,卻聽從側旁傳來一聲嗤笑,隨後是拔高的聲量。

“誒,你們剛剛不還在說陸娘子有巫術嗎?怎麼這會兒又想求繡畫了?不怕被她蠱惑了?”

外頭的吵吵鬨鬨終究影響不了裡頭的審理。

方縣令早已聽錢師爺分析了一番局勢,對石冬玉背後的蘇家滿腹懷疑,更沒有什麼好感。

而且單論這石冬玉單薄的證詞,方縣令心中對這案子便隻剩下厭倦和反感。

雖說大令朝的確是有巫術鬼魅等傳說,對此,方縣令也是半信半疑。

可那日在錦繡會現場近距離觀摩欣賞過繡畫的方縣令,心中驚豔有之,欣喜有之,卻獨獨沒有麵對巫術時該有的恐懼和彆扭。

在錦繡會之後的這段時間裡,方縣令更是吃好睡好,每日趁著縣衙清閒,在家中談詩論畫,好不愜意,哪裡有中了巫術的半點不適。

而擁有了百兩紋銀作為魁首嘉獎的陸元珍,會詐取一個無知小兒的錢財,那就更是無稽之談了。

方縣令心中已經有了計較,因而一聽完陸元珍的回話,便掀起眼皮,拖著不耐煩的腔調問道。

“石冬玉,你可聽清了?既然你狀告陸元珍,那你對此可有真憑實據?”

石冬玉將視線從陸元珍那張稚嫩且略帶嬌憨的臉龐挪開,眼前似乎還映照著對方澄澈的眼眸。

她的意識隨著自己的決絕而分割兩半,一半在斥責厭惡自己的自私,一半卻反複用蘇克勇的慘狀作為未來蘇克仁的下場,折磨著她的心神。

石冬玉深呼吸,將隨身攜帶的繡畫拿了出來。

那是一塊巴掌大小的絲帛,原本該被裝裱起來妥善安置,可如今上頭踩踏後留下的泥漬卻像是滲透入了繡畫之中,讓那雙僅存的栩栩如生的纖細右手有了被生生折斷的錯覺。

這是石冬玉在花園裡找到的繡畫一角。

事出突然,蘇克勇的慘狀讓那群奴仆六神無主,後蘇慶歸家,眾人又開始圍著他轉,自然沒有心思再去理會這破損的繡畫。

“這是民女的夫郎,蘇慶,所提供的證物。”

陸元珍下意識轉頭看了石冬玉一眼,覺得她話裡的名稱咬得很重,像是要傳達些什麼似的。

一旁候著的衙役當即上前,將這破損的繡畫給呈了上去。

正當此時,外頭圍觀的人群裡忽然爆發出幾聲高昂的嗬斥聲,一歇斯底裡的嗓音指揮著十來名仆從,硬生生將聚攏的人群分開一條道來。

“你這人好生無禮!哪有這樣占位的!”

“就是!要看熱鬨就早點來啊!”

被硬生生擠開的人群發出一聲聲不滿的呼嗬,可促成這一幕的人物卻半點沒有心虛或尷尬的不適反應,反而因為看清楚堂內的場景而迸發出更多的怒火。

那人急走兩步,想要闖入堂內,卻被守在門邊維持秩序的衙役給攔住了。

“大人!草民蘇慶,堂下所跪之人正是本人的繼弦石冬玉!”

蘇慶放聲高喊,總算是將堂上方大人的注意力拉扯了過來。

此時的他經過先前的一番推搡,早已衣著淩亂,麵上那常年掛著的得體卻黏膩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因為事情脫離掌控而冒出頭來的狠厲與憤怒。

要知道,在徹夜未歸的蘇慶接到石冬玉在府上失蹤的消息時,還以為石冬玉因為受辱去找娘家人幫忙,心中還對此嗤之以鼻。

石家人和稀泥的把戲可是爐火純青。即使石冬玉將人求來了,石家人也隻會點頭哈腰地朝他說幾句好話,蘇慶原還想著再欣賞一番石冬玉無能為力的憤恨和痛苦,沒成想不過幾刻鐘,便有仆人來報,說石冬玉以他的名義,在縣衙裡狀告如今錦涇鎮的大紅人陸元珍!

蘇慶這一年來在外頭的謀劃正是到了要緊的關頭,低調行事還來不及,轉頭卻被石冬玉用陸元珍這名字堂而皇之地放到了明麵上。

蘇慶氣得慪血,對如何折磨石冬玉這事,早已在趕往縣衙的路上便有了百來個想法,因為心中的殘虐和暴戾,一時竟撐不起那副在外示人的溫和做派。

方縣令見派人去找蘇慶的衙役不在,便轉而去看堂下跪著的石冬玉,見她在回頭見到那人後,回轉的麵容一瞬間露出濃重的憎惡和恐懼,使之清秀的麵容都有了幾分扭曲,不免有些拿不準。

“肅靜。”

方縣令隨意敲了一下驚堂木,問下方的石冬玉,“此人可是蘇慶?”

石冬玉強撐著將心裡的情緒往下壓:“是。”

方縣令得到了確切的答案,當下便讓衙役將蘇慶放入堂內。

這頭審案鬨得熱火朝天,另一邊沒了陸元珍在家的陸宅卻是陰雲密布。

吳喜出門給寧霄繡莊送信,湯書巧原想護著陸元珍去縣衙,卻被陸元珍指派留下來看顧陸宅。

儘管心中百般不情願,湯書巧還是不得不聽東家的話,因為擔憂而煎熬的內心讓他坐立不安,短短一刻鐘便在前院來回走了許多趟。

荷花在後院坐不住,也跟著來到了前門。

湯書巧聽到聲響抬頭一瞧,正好見到荷花扶著院子裡新栽的大樹站定,好不容易養出血色的臉蛋這會兒又是煞白一片,麵上全是壓抑不住的恐慌。

一見到這樣的荷花,湯書巧內心的擔憂煎熬反倒一下子蒸騰消失。

他腳步輕巧地湊過去,笑嘻嘻地說道。

“荷花,你來叫我吃午飯啊?”

荷花抿著嘴,一雙眼睛無力地瞪過去,見他臉皮厚得賽城牆,半點沒有羞愧的跡象,隻得開口說道。

“這個點,吃什麼午飯?”荷花的聲音又輕又低,她的眼睛轉而看向大門,因為心裡濃烈的恐慌,往日裡總是緊閉的嘴巴這會兒像是有了自己的主意,“而且,陸娘子被帶走了,這時候還哪裡有心情吃飯?”

湯書巧撓了撓臉,儘力搜刮著肚子裡那些個安慰人的話語,平日裡喋喋不休的嘴這會兒卻變笨了。

“額,彆擔心。”湯書巧停了停,半天才繼續說道,“陸娘子是什麼人物?那些人定然不能動她分毫。”

見荷花沒有反應,湯書巧發揮了自己講故事的本事:“你不知道吧?陸娘子在錦繡會之前還吃了一場官司。那次官司……”

荷花認真聽著,可心裡的擔憂和恐懼卻半點沒有因此而消減。

那些當官的,個個反複無常,心狠手辣,要磋磨一個宗族都易如反掌,更何況是對陸娘子這般孑然一身的人下手呢?

荷花正黯然神傷之際,卻聽大門被敲響,另有人高聲問道。

“敢問陸娘子在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