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不知道。”
馬凡作為蘇家一個可有可無的馬夫,想來並不能接觸到府內的動向,這前頭的波折怕也是聽旁人描述的。
陸元珍想了想,換了個方式詢問:“蘇慶有請大夫給他查看傷勢嗎?”
這次馬凡點了點頭。
陸元珍也暗自鬆了口氣。
既然大夫已經到位,那這裡頭便沒有什麼她活動的空間,更沒有插手的必要了。
蘇慶所說的話與做下的決定的確是過於偏頗,但這畢竟是蘇家的家事。
眼下大令朝可沒有關於兒童被家暴相關的律法,大都是靠道德觀和輿論等精神上的束約,更何況這事到目前為止,聽起來還隻是兩個小孩子之間的爭鬥,蘇慶放出來的話並不一定會落實。
“你回去吧。”陸元珍站起身來,“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你就算是將損壞的繡畫給換了,也無濟於事。”
“蘇慶對兩個兒子之間不平等的感情才是事情的關鍵。你還是回去吧。要是連你都不在蘇府裡看顧著他,怕他有事也找不到人訴說求助。”
馬凡原想著繼續堅持,可聽到這話,麵上的神情明顯有了鬆動。
陸元珍轉身回了內院,沒過多久,荷花便帶著馬凡離開的消息回來了。
陸元珍不可置否地應了一聲,這事在她這裡便算是暫時擱置下來了。
蘇宅,石冬玉看著麵前端坐的男人,聽著兒子的哭鬨聲,隻覺得後腦有根牽連著她心臟的經脈,正在隨著她情緒的起伏而肆意地撕扯著,讓她疼得麵色發白。
“你這次回來,又要將這個家攪得不安寧你才滿意嗎?”
石冬玉的聲音帶著疲乏的沙啞,麵上隱約的痛苦之色卻隻會讓麵前的男人心情愉悅。
蘇慶慢條斯理地將茶杯放下,麵上長途奔波的疲乏統統一掃而空,對小兒子哭鬨的聲音更是置若罔聞,隻牽著那抹悠閒的笑意說道。
“冬兒,你這又是什麼話?我既然回來了,自然不會任由你們娘倆遭人欺負。”
眼見著石冬玉麵上的怒容越發明顯,蘇慶做作地露出詫異的神色來:“怎麼?冬兒對我的處罰不滿意?既如此,不如將那小子身邊照顧的人給撤了,你看可好?”
你安置在蘇克勇身邊的人明明就是用照顧的名頭行虐待之事!
石冬玉心裡清楚,卻沒辦法宣之於口,以免再次落入對方的言語陷阱裡,再落下個虐待繼子性命的重罪來。
“他難道不是你的親生兒子嗎?”
這個問題在更早之前便一直縈繞在石冬玉的心頭,隻是直到這一刻才破罐破摔地問出口。
“嗬。”蘇慶笑了一聲,笑聲生硬,他的目光落在了一旁在奴仆懷中掙紮不休的小兒子,冷漠地聽著小兒子哭喊著要爹娘的聲音,無聲地表達他的態度。
石冬玉終於無法忍受,站起身來便要去接過自己的兒子,卻被蘇慶起身攔住了。
那仆人見此熟悉的景象,當即機靈地往後一撤,先行退到內室裡去了。
“你到底要做什麼?!”石冬玉緊抓著蘇慶攔在她麵前的手臂,“那是你的兒子!你的親生兒子!”
這話裡的詰問,讓人一時分不清楚指的是哪一個兒子,又或者,兩者皆是。
蘇慶還保持著那雲淡風輕的笑容,對妻子的崩潰視若無睹。
“他自然是我的兒子,隻是仁兒年紀大了,不好再溺愛,總要學著長大才是。”
石冬玉聽到這話,隻覺得周身血液都隨之凍結了。
“他今年才三歲!”
石冬玉看著麵前這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一刹那回想當初剛剛入府時的光景。
蘇慶站在燭光前,儼然是一副謙謙公子的模樣,說話做事慢條斯理,溫文爾雅,讓人以為是泥捏成的性子,全然想象不到他當年是如何與蘇家嫡係對抗,最終分家出去的。
可隨著時間的流逝,石冬玉看得越來越分明,也越來越為事實而感到心驚不已。
當年怕不是蘇慶要求分家,而是蘇家硬是將這狼心狗肺的害群之馬給硬生生趕出去的!
石冬玉頻頻見到蘇克勇以不同的傷勢現身,又因為蘇慶裝出不知情的模樣,而以為是蘇家惡仆自作主張磋磨主子,還發狠罰了他們一頓。
可石冬玉在某次無意間撞見仆人同蘇慶稟告如何戲耍虐待蘇克勇,卻迎來蘇慶的大笑和嘉獎時,才意識到,她所看到的一切,不過是蘇慶想讓她看見的。
事情在那一刻急轉直下。
石冬玉被隨後進屋的仆人暴露了蹤跡,蘇慶那時候麵無表情盯著她瞧的模樣,石冬玉怕是這輩子都忘不了。
‘惡毒後娘’‘後娘磋磨繼子’‘枉為人母’……
各種各樣的流言蜚語接踵而至,硬是要將石冬玉逼退,圈在這小小的院落裡才甘心。
石冬玉閉了閉眼,用力將心頭湧動的痛苦強壓下去。
麵前這男人怕是並不懂什麼是父與子,更不懂什麼是夫妻,他那溫柔的皮囊隻是為了掩蓋他心裡頭的扭曲和朽爛。
“他才三歲。”石冬玉再開口,先前暴露的苦痛和恐慌便再次隱沒在了狀似平靜的神情之下,“你若是看他心煩,便將他送到私塾裡去。”
石冬玉見蘇慶麵上的笑意驟然收回,心下一驚,連忙補充道。
“私塾的一應事宜,我都會辦好的,不需要你操心!”
蘇慶沉默地看了石冬玉半晌,麵上是做作的憐憫。
他搖了搖頭:“仁兒是我的兒子,自然由我來負責管教。”
蘇慶以往回府,總是強行將蘇克仁從她身邊帶走,但石冬玉見仆人們隻是一味地順著孩子的意思,半點沒有責罵,這才放手,可如今,蘇慶態度和做派的改變,讓她心中緊繃的弦終於到了崩斷的臨界點。
石冬玉張開嘴想要說些什麼,卻被蘇慶伸手捂住了。
他的聲音既輕又柔,卻帶著足以令石冬玉膽寒的惡意。
“噓,我不喜歡聽這些話。彆忘了,你也是我的。隻要是我的東西,統統都不準離開這裡。”
石冬玉盯著他臉上的笑容與記憶中的片段相重合,原本該是儒雅的笑意,此刻在她眼中卻成了猙獰和邪惡的代名詞。
蘇慶欣賞夠了石冬玉展露出來的痛苦和無力,總算是心滿意足地離開了這處院子。
他的生意終於上了正軌,可不能被圈養的羔羊擋住了視線。
蘇宅裡,石冬玉拚了命地衝上前去,要將隔壁的房門打開,卻被一眾仆人給死死拉住了。
“夫人!還請回屋吧。”
“小少爺不會有事的。可要是夫人您繼續這般不依不饒,讓老爺惱了你……”
石冬玉盯著這群往日裡在她麵前伏低做小的仆人露出那副狐假虎威的模樣,心中隱約的猜想終於還是血淋淋地剖開展在了她的眼前。
這群惡仆便是蘇慶最好的工具。他們會隨著主子的意願將刀鋒對向他所要磋磨的對象。
而如今,蘇慶終究還是對他娘兩厭棄了,這便迫不及待地露出了內裡的爪牙。
石冬玉想到蘇慶第一任妻子不明不白的死訊,驟然冷靜了下來。
“爹爹!娘!嗚嗚嗚……,我要娘……”
屋裡頭還時不時傳出蘇克仁尖銳的哭喊聲,石冬玉站穩了身子,撫順鬢角的亂發,輕聲說道。
“拿些糖粿子給他吧,莫讓他將嗓子哭啞了。”
石冬玉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輕顫。
話一說完,她便抬手拂過鉗製著她胳膊的幾隻手。
那數個仆人見她神色恢複平靜,互相對視了一眼,當真將手鬆開了。
石冬玉當即轉身,頭也不回地邁步離開。
她絕對不能坐以待斃。
石冬玉臉部緊繃著,隻有一雙亮得驚人的眼睛泄露了她心裡的不平靜。
蘇克仁的性子,石冬玉心裡清楚,被仆人們寵壞了的小子,雖有她在旁諄諄教誨,卻仍然懵懵懂懂,雖然時常隨性而為,卻不至於對蘇克勇下如此狠手。
這裡頭必然有那群惡仆的手筆,甚至還可能是蘇慶的指使,這才能讓他前後腳撞個正著,看了好一出‘好戲’。
石冬玉回想起前後的點點滴滴,事出突然,她的慌神和隨波逐流,丫鬟們隨口的回稟和蘇慶取樂似的笑聲……
“說是就為了兩幅畫影呢……”
“一個女人的畫影,也不知道是誰。沒成想大少爺開竅得這麼早……”
“聽門房說,送這畫影來的人是範氏鏢局的。他們近來不是傍上陸娘子了嗎?”
“該不會那繡畫就是陸娘子繡的吧?”
“怎麼可能?陸娘子的一副繡品就叫價到了百兩黃金,大少爺哪裡來的銀錢?”
嘈雜的談話聲在石冬玉的腦海裡反複回想,她狀似平靜地回了自己的屋子。
身邊服侍她的丫鬟在先前拉著石冬玉,不讓她靠近蘇克仁,這會兒彼此單獨相處,才隱約露出幾分愧疚和膽怯來。
石冬玉失神了片刻,忽然將目光落在那名丫鬟身上,聲音輕柔地問道。
“你可知曉陸娘子這人?”
“陸娘子?”那丫鬟沒想到在有了先頭的嫌隙後,夫人能這般快就和善地同她說話。
她仔細觀察了一會兒石冬玉的臉色後才怯怯地回道,“夫人可是指贏得錦繡會初賽的陸元珍陸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