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預感(1 / 1)

難怪林夫人之前聽到她的反駁,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還下意識去瞧林老爺的臉色。

當時陸元珍還以為林夫人是本能地尋求他的出言相助,如今看來,卻是有難言之隱。

要是林老爺知曉那名女郎是勾欄女子,林宅怕是會鬨得更加厲害。

陸元珍沒有在林宅多做逗留,抱著那十二幅畫便離開了。

衛香嵐直到馬車離開了林宅的視線範圍,這才長籲一口氣。

“這宅子壓得我快喘不過氣來了。”

陸元珍想到林宅裡每個人臉上的僵冷木訥,並未多做評價。

“這件事情算是定下來了嗎?”

衛香嵐好奇地看著陸元珍懷裡的畫卷。

陸元珍點頭:“今日天色已晚,你同平姨說一聲,我改日登門道謝。”

雖說林家的事情原先給她帶來了不少混亂,但終歸是有平秋遐的心意在內,她帶來的消息對陸元珍來說也很珍貴。

衛香嵐聽到這話,渾不在意地說道:“我娘又沒做什麼。說到底,還是你那副鳥雀圖太厲害了,這才讓林家人看中了你。”

“說起來,你知道蘇家揚言要用百兩黃金買下你的鳥雀圖嗎?”

陸元珍還真不知情:“那鳥雀圖我已經贈予寧東家了。”

當初她能拿到這錦繡會的參賽名額,還要多虧了穆秀霞的搭線和寧霄繡莊的橫空出世。

在陸元珍看來,那副雙麵繡的絲線老舊,鳥雀圖卻是被那隻畫眉鳥給啄損了一處,兼之她當初以為寧霄繡莊背後的東家便是穆家,便將這兩份自認為意義多於價值的繡品送給了東家,想著給穆秀霞留個紀念。

雖說後來發現此東家非彼東家,但既然繡品的價值已經上升了,倒不至於掉了份。

隻是想到蘇家,陸元珍便想到了那蘇家小子:“是蘇慶嗎?”

衛香嵐對這錦涇鎮的人脈和消息更熟悉些,聞言搖了搖頭:“那蘇慶嚴格來說已經不算是‘蘇家人’了。他早就分家單過去了。這蘇家現在是他大哥蘇恒做主。”

陸元珍聽了一會兒蘇家的現狀,意識到她還真與蘇家有幾分淵源。

那蘇家十小姐和十一小姐觀看錦繡會時穿的華服,應當就是出自她的手。

那時候的陸元珍還在為錦繡會的參賽名額苦惱呢。

陸元珍提起這件事情,衛香嵐也有幾分感慨,兩人說著話,不一會兒就到了相對近些的陸宅。

衛香嵐雖說不大想回家,但天色的確已經晚了,母親或許還在等著林家這事的消息,因而就算她再不舍,也還是老實同陸元珍揮手告彆。

陸元珍看著馬車走遠,這才漫步往回走,但令她意外的是,此刻的陸宅門口,已經有人在候著了。

來者身穿單薄的粗布馬甲,腰間係著馬鞭,臉上溝壑橫生,眉間自有幾分愁苦,正是蘇克勇外出時總帶在身邊的馬夫。

陸元珍依稀記得他叫做馬凡。

可眼下馬夫在這兒,卻並未見到那聒噪的蘇家小子。

馬凡一見到陸元珍,二話不說便先朝陸元珍跪下了。

這一跪,當真是讓陸元珍的心都往下沉了沉,連忙側身避開,又朝站在一旁略顯無措的湯書巧命令道。

“將他扶起來。”

湯書巧連忙上前扶人,可那馬凡顯然也不是等閒之輩,力氣大得嚇人,湯書巧竟一時沒能將人提起來。

“求陸娘子幫忙。”

馬凡自顧自跪著,任由湯書巧架著他的胳膊往上提。

他的聲音嘶啞,話語帶著古怪的口音,像是許久沒有開口,舌頭無法由著主人的意願活動。

陸元珍抱著那成堆的畫卷,心裡的猜測得到了證實,卻讓她原本就蒙上灰影的心情越發變得陰鬱。

“出什麼事了?”

陸元珍聲音平穩,眉眼也未曾有半點情緒露出,卻反倒讓馬凡的心安定下來。

“畫影和繡畫儘數被毀。主子痛心,傷得很嚴重。求陸娘子幫忙再繡一副。”

陸元珍當下便抓住了省略的重點:“誰毀的?又是誰傷了他?”

馬凡垂下頭去,片刻後才說道:“是小少爺。”

看來是蘇家的家事了。

陸元珍心中無奈:“是他讓你來找我的?”

馬凡這次沉默更久,到底還是搖了搖頭。

陸元珍理智上認為自己應當遠離這蘇家的家事,而且,這並不是她想管就有資格管的。

若是沒有林家人的事情,那這份繡畫倒不是不能再繡一份,隻是如今事有輕重緩急。

林秀才的狀態很是不好,要是能趕在林秀才瀕死前讓他瞧上一眼,也不枉林家人的再三請求了。

“行了,你先回去吧。等我忙完手頭上的事再說。”

陸元珍繞過門前的馬凡便要進屋。

湯書巧連忙放棄這個巍然不動的大家夥,匆匆湊過去開門,又伸手去接陸元珍手中的畫卷。

陸元珍躲過他的手,吩咐道:“勸他離開吧。這個我自己來便是了。”

湯書巧:“是!”

話雖應下了,可湯書巧轉頭看向外頭一動不動的身影,還是覺得頭疼。

這兩天來的都是些什麼人啊?像賴皮蟲似的,一粘上去就撕不下來,需得用火攻或是將血吸飽了才肯鬆口,既黏糊又刺手。

陸元珍轉身便將這事先放了,用過飯後便開始準備林秀才的繡畫。

那些畫卷展開,的確都描畫著同一雙桃花眼,眼尾上揚,或是描畫著蠍尾蝴蝶,或是描畫著桃花牡丹,但無一例外,那雙眼睛都似是蘊含著無限的柔情和愛意,正關切地望著畫外之人。

要不是有這雙眼睛,陸元珍或許還沒有信心將這委托接下來。

畢竟她從未見過那名女郎,通過旁人的話語總是很難把握分寸,更無法與一個同樣隻聽聞卻未曾見過這位女郎的林夫人確認細節。

可有這雙眼睛便不同了。

眼睛是人心靈的窗戶,這話是有幾分道理的,兼之林秀才著重描畫了這名女郎的眼睛,可見這是他印象最深,更最傾慕的部位。

陸元珍想著,心裡對如何用繡畫呈現這名女郎,又該用什麼方式將繡畫呈現於林秀才麵前,心中已經有了隱約的輪廓和布局。

當夜,陸元珍在荷花數次欲言又止的擔憂注視下忙活到了子時才睡下。

隔天一大早,陸元珍在飯廳再次見到吳喜,不由得閉了閉眼睛。

吳喜也知曉稟告壞消息這事吃力不討好,可湯書巧性子跳脫,吳喜實在不放心他那張什麼都能說的嘴,隻能硬著頭皮頂著這差事過來了。

“東家,那蘇家的車夫跪了一夜。他氣力大,今早我們才勉強將他拉起來,可他這會兒站都站不穩,我便先將他安置在了門房裡。”

陸元珍沉默了片刻才應道:“知道了。”

吳喜自覺退下。

荷花看著陸元珍的臉色,躊躇地問道:“您還好嗎?”

陸元珍回過神來:“沒事。今天我歇一日,晚點讓吳喜給我到繡莊送個信吧。”

寧亭鈺等人應當不會在意她日常的來去,倒是懷杏可能會擔心。

荷花當即應下,輕手輕腳地退出了飯廳,將這片空間留給了陸元珍。

陸元珍在昨日見到馬凡後便隱約升起的不安在這一刻越發的露出其猙獰的爪牙,可事情畢竟還未完全揭露,陸元珍看不真切,卻能感覺到刀尖懸在頭頂的惶然。

可陸元珍左思右想,實在弄不清楚蘇克勇受傷與自己有何乾係,隻能草草將早飯吃了。

原本準備繞到書房的腳步兜了個圈,還是往門房的所在走去。

還沒等陸元珍走到門房前,便已經看到門房處的爭執。

湯書巧和吳喜兩人正儘力鉗製著另一個臥倒在地的身影,荷花緊張地縮在一旁,嘴裡急切地說著什麼。

陸元珍微微皺眉,高聲喊道:“都住手!”

湯書巧和吳喜聽到聲音,當即抬起頭來,隨後迅速鬆手,筆挺地站在那裡。

被壓製在地的人仰起頭來,沾上塵土的臉上鑲嵌著一雙略顯空洞呆板的眼睛。

馬凡動作僵硬地爬起來,又朝著陸元珍跪下了。

陸元珍這次直接蹲在他麵前:“蘇家小子到底出了什麼事?你當真是隻是來求我繡畫?”

馬凡囁嚅了半晌,那帶著古怪口音的粗糲嗓音再次響起。

“主子、主子因為繡畫被毀,意圖傷害小少爺,被打成重傷。”馬凡停了停,急促地喘息兩聲,似乎單單說話這個動作就需要消耗他大半的氣力,“老爺回來了。我將繡畫補回去。他們就沒有理由了……”

陸元珍聽了半天,總算是捋順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那蘇克勇不知怎的對上了他的弟弟,兩方較量下,明顯是蘇克勇落了下風,不僅手中的繡畫和畫影儘數被毀,還受了重傷。

正巧蘇慶歸家,卻認為蘇克勇為了區區一副繡畫,竟然敢意圖傷害他的弟弟,因而讓仆人們將蘇克勇看管起來,留待他日後醒來重罰。

這明顯已經不是正常的父子關係會做出的決斷。

可馬凡卻天真的認為,事情因繡畫而起,既如此,便將繡畫完好無損的替回去,讓那群作證仆人的證詞沒了立足的由頭,或許能將蘇克勇從這糟糕的境地裡救回來。

陸元珍揉了揉眉心:“蘇克勇現在情況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