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請陸娘子給我們一句準話,到底要我們如何做才能請你出手?”
陸元珍看著這位老夫人,心中無奈,卻也不得不直言:“林夫人可曾想過,那名女郎如今身在何處?”
“我聽聞這事不過是林郎君的一廂情願,怕是那名女郎連林郎君是誰都未曾注意過。要是她早已婚配了呢?夫人心裡應該很清楚,一名郎君大張旗鼓地尋找另一名女郎的下落,不管他們原本是什麼關係,世人隻會看到他們想看到的一麵,屆時夫人又要那名女郎如何自處呢?”
陸元珍見林夫人囁嚅片刻,將求助的目光落在了林老爺身上。
林老爺冷哼一聲,振振有詞地說道:“要是她夫家厭棄了她,那正好,我們林家便將她娶來。林家哪裡還供不起……”
林夫人聽到這話,連忙用力拍了下他的胳膊,阻止了他接下來的話,但他的態度已經給了陸元珍答案。
陸元珍微微一笑:“這便是林老爺與我的不同。若林郎君當真是個有情有義的人,怕也不能接受這樣以犧牲愛人的方式來成全自己私欲的做法。”
“既然林郎君得的是心病,還請林老爺多問問林郎君的意見,彆讓林郎君再動氣才好。”
林老爺聽到這話,立刻豎眉瞪眼,指尖在空中虛點著陸元珍,似要說些什麼,卻被平秋遐給搶了先。
“元珍與香嵐一樣,都是孩子,說話直來直去。林叔你彆見怪。這事情呢,各自有各自的難處。”
平秋遐走到兩派人之間,麵上還帶著得體的笑容,轉而看向林夫人。
“林姨,來之前你可同我說過,你們絕不會強迫元珍。既然事情談不攏,不如就算了。今日天色已晚,我看元珍也忙了一日,想必已經累了,我們就不打擾了,不如先家去吧。”
平秋遐的話與衛香嵐不同,林夫人和林老爺雖然並不願意離開,卻也不得不給她幾分薄麵。
凝滯的氣氛隨著林家人的退讓而有所鬆懈,林夫人離開前還強笑道:“還請陸娘子彆介懷。他已經老了,要不是因為他,事情也不會走到這地步……”
林夫人後頭的話壓得低,轉眼間便消散在夜風之中,眉眼間的苦痛無聲地隱在了黑暗裡。
陸元珍看著平秋遐離開前朝她點頭示意,衛香嵐隨之登車,用力揮了揮手。
車簾落下,馬蹄邁開,踢踏的輕響混雜在車輪碾磨的軲轆聲中,陸元珍看著重新恢複安靜的巷子,不禁長舒一口氣。
“回去吧。”
湯書巧和吳喜下意識將路讓開,在陸元珍邁步走在前頭時,這才緊隨其後。
外頭時隱時現的動靜早就將荷花引了出來,見護院們已經出去了,荷花便躲在廊下,手無意識地抓緊擀麵杖,目光緊盯著門口,隨時準備給闖入院內的惡徒一杆子,沒成想卻等來了陸元珍。
荷花連忙緊走兩步迎過去:“陸娘子,你怎麼會在外頭?!”
荷花一問完,便意識到這話有歧義。
陸元珍本就出門做工了,她連忙改口道:“您還好嗎?可有受傷?”
陸元珍聽了她那如臨大敵的話,不禁笑道:“不是什麼大事,不過是一群來找我幫忙的。你先前在忙什麼?”
陸元珍隨手幫荷花拍了拍衣服下擺的麵粉。
荷花登時將注意力都從外頭的動靜拉扯了回來:“在作粗麵呢,今晚跟魚頭一塊兒煮,味道才鮮。”
陸元珍點頭,兩人結伴往後院走。
湯書巧和吳喜自覺停下腳步,回了門房。
陸元珍以為這不過是段算不得愉快的插曲,卻沒成想明日一早剛起身沒多久,便見到吳喜陰沉著臉來稟告。
“東家,外頭一大早便有馬車來了,是昨日來過的‘客人’。”
陸元珍聽到這裡,也不禁皺眉:“我出去看看。”
昨日她擔心將人請進門會更難將人送走,便乾脆在門外將事情說清楚,隻是沒想到這群人竟然這般固執,而令她多少有些意外的是,平秋遐不應該會跟著林家人這般胡鬨的才是。
直到開了門,陸元珍才發現自己想岔了,門外沒有旁人,隻有林大嫂一個人,胳膊上挎著個籃子,正焦急地在門外來回踱步。
一見到陸元珍,林大嫂便勉強擠出笑來:“元珍,我帶了些野貨,都是滋補身子用的。瞧你,瘦得骨頭都要現出來了。”
陸元珍下意識躲過林大嫂伸過來摸她肩膀的手,看著林大嫂訕訕地將手收回去,陸元珍無奈地開了口。
“林秀才的事情,我實在是愛莫能助,還請回吧。”
林大嫂的笑容登時垮了下去,嘴角不受控製地向下撇,眼眶發紅:“我知道,我都知道……”
“必然是我以前冷了你的心,隻是我並不是故意要對你受的苦視而不見,實在是我家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孩子多,日子也苦啊。我哥的錢都是我嫂子接濟的,我又哪裡來的臉去求呢……”
陸元珍聽得一個腦袋兩個大,連忙攔住她的喋喋不休:“這都是哪裡的話。我當初的處境與你又有何乾?林大嫂,這事我想昨日已經同林夫人等人說清楚了。”
林大嫂聽到這話,搖了搖頭:“元珍,你是不清楚。”
“昨天,昨天夜裡,我那苦命的侄子忽然很不好,大夫都勸我哥嫂放棄。可我那侄子可是個秀才,不說走到這兒花了家裡多少銀錢和心血,隻說我那侄子的慧根,那就不是旁人能比得了的。你讓我們哪裡割舍得下?”
林大嫂抹了抹眼角,繼續說道:“我哥讓我過來同你道不是,昨日是他衝動了……”
陸元珍截住了她的話尾:“我與林老爺不過是意見不同,談不上對錯。”
林大嫂見陸元珍當真油鹽不進,隻得開門見山說道:“我那嫂嫂說了,隻要你願意為我那侄子繡畫。那畫影可以隻給我那侄子看,過後那畫影更是任由你處置。你是要銷毀也好,丟了也罷,自個兒放著也成,他們都不過問,更不會去叨擾了那女人的日子。你看……”
林大嫂眼巴巴地盯著陸元珍瞧,陸元珍沉默半晌,還是搖了搖頭。
這事畢竟牽扯到了人命,如今林家人為了讓她答應,自然什麼都好說。
可陸元珍自己都不信林秀才那所謂的心病會因為一張繡圖而有所好轉,又怎麼能輕易應下承諾?
那不過是平白地讓林家人懷抱希望,又在過後跌入更深的失望罷了。
按照林大嫂的話,這位秀才的病情在昨夜便出現了反複,能撐多少日月都難說,到時候繡畫沒能趕上也是一樁麻煩。
這事情隻要接下了,就是個燙手山芋。
陸元珍實在不想在錦繡會複賽來臨之前再橫生枝節。
“還是讓林夫人另請高明罷。”
陸元珍朝屋內退去,吳喜立刻將門關上,林大嫂遲了一步,手搭在門上,卻沒能阻止大門的關閉。
“東家,外頭那人還在。要不要我出去將她攆走?”
湯書巧自從發現昨日的‘客人’再次登門後,便很是坐立不安,看上去處於一種既興奮又焦慮的古怪狀態。
吳喜掃了他一眼,內心對這急著立功的同僚很是不屑。
“不必了。”
陸元珍用完早餐,直接從後門離開了。
林大嫂同衛家沾親帶故,要說對她有什麼惡意也稱不上,陸元珍無意同她結仇。
如果林秀才的病情的確是每況愈下,那想來林家人沒多久便會去尋找另一名繡娘或畫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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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霄繡莊,寧亭鈺聽完下屬的回稟,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麵上是難得一見的凝重和憂慮。
“所以,陸娘子沒事對嗎?”
寧亭鈺在聽完回稟後,鄭重地確認,見麵前的男子重重點了點頭,這才鬆了口氣。
“主子,需要我們出手嗎?”那男子身穿粗布汗衫,肩上隨意搭著條磨邊的毛巾,皮膚曬出古銅黑色,身子骨壯碩,可五官平淡,是一放入人群裡便容易找不見的人物。
“您當初告誡過我們,不能打擾了陸娘子,隻能在外頭守著,須得是要緊的事情才能出手,因而我不敢擅自做主。昨日雖然人多,但陸娘子一人的氣勢就足以震懾住所有人,所以我們才……”
寧亭鈺抬起手來,打斷了他後頭的話。
“我知道了。現在守在她宅子外頭的人多嗎?”
男人搖了搖頭:“就一老婦人,還挎著個籃子。不過,陸娘子像是很怕她,今早是從後門離開的。”
寧亭鈺沉吟片刻,還是下了決定:“再看看吧。”
既然傷不了她,那說明陸娘子還能控製住局麵,他沒必要橫插一手。
寧亭鈺想著,極力否認自己擔心在陸元珍身邊安插護衛的布置可能暴露一事。
當初他不過是因為對徘徊在陸元珍府外的市井無賴放心不下,這才派了人在宅子外頭守一夜,沒成想當晚真出事了。
這樣一來,讓寧亭鈺下令撤掉這群護衛,隻是想想便足夠讓寧亭鈺心神不寧且坐立難安了。
可他和陸娘子之間非親非故,怕是陸娘子得知此事後,要麼對他的意圖持懷疑態度,因而厭棄了他,要麼誤會他的心意,更加不願意放棄對他的感情。
“哎。”
真是讓他左右為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