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後娘(1 / 1)

陸元珍聽完,自是謝過,心裡對這刺麵的人物多少有幾分在意,但終究沒有開口。

就這樣吧。

她與夏家之間也該做個了結了。

在這前提之下,沒必要再橫生枝節。

衙役們領著賞錢離開,話題自然而然地從和善的陸娘子身上轉移到了那登門拜訪的蘇家小子身上。

“聽說他後娘全然不管,還讓下人們騎到主子頭上作福作威哩。”

幫陸娘子登記案子的石飛成聽了,噓了一聲:“老李,你這都是哪裡聽來的風言風語。而且這人家後宅裡的事情,你聽得明白嗎?”

老李被石飛成當著眾人的麵下了臉,登時不服氣地回道:“我那遠房堂兄就在裡頭作門房!這裡裡外外的東西,這內宅裡的主子指不定還沒我那兄弟清楚呢!”

見石飛成一時沒話說了,老李更是得意地開了話匣子:“要我說啊,這石娘子必然是因為有了兒子,怕這蘇大郎搶了自家兒子的份例,教唆那群仆人明裡暗裡整那小子呢!”

石飛成聽到這裡,麵色發沉,嗬斥道:“你知道個啥!那是他爹自個兒看不慣這孩子,關他娘啥事!”

老李還要再應戰,卻被旁的衙役用力扯了扯袖子,等他轉頭看過去,又用力擠眼睛努嘴巴。

老李愣怔了幾秒,恍然大悟:“誒,老石,那石娘子該不會是你家妹子吧?你這麼維護她……”

石飛成一甩袖子:“胡扯!我是就事論事。就算她不是我家妹子,那蘇家小子前頭生病的事兒也落不到她身上!蘇慶那家夥心狠著呢!那蘇大郎一出生,他親娘就得了惡病,蘇慶在外頭的生意還被人卷跑了,他心裡擎等著這大郎早點死了才好……”

石飛成吼到一半,見麵前的同僚一臉錯愕地盯著他瞧,心下一驚,也知曉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一時噤了聲。

周遭的空氣像是凝結了似的,讓人難以呼吸。

幾名衙役僵立在這一處好一會兒,才有人笑著打哈哈道:“哎呀,這事情忙完了,不如就散了吧。”

另一人當即跟上:“是呢,是呢。師爺必然早就回去了,明日過去回話也是一樣的。”

“都這個點了。走吧,走吧……”

眾人在這尷尬無措的氛圍中各自散開。

石飛成見到了老李欲言又止的目光,逃避似的轉身快步走了。

他步子有幾分沉重,心裡也像墜著塊大石頭,引得他幾近作嘔。

這蘇慶所娶的繼室正是他的表妹石冬玉,兩人從小一塊兒長大,說是親兄妹也不為過,可原本溫柔可人的妹妹在入了蘇府後,在外人的眼中登時成了個雙眼猩紅,心腸淬毒的惡人。

如今外頭的閒話越來越多,石冬玉隻能閉門不出,專心照看三歲多的兒子。

可這蘇大郎卻在這關頭出來攪事,他來陸娘子這裡做什麼?

看那陸娘子隨手遞給下人的繡繃,難不成是蘇大郎委托陸娘子繡畫?可他哪裡來的銀錢?

再說了,陸娘子這會兒在風口浪尖上,多少雙眼睛正盯著她,落敗的陸家嫡係也不會輕易放過她。

要是陸娘子這裡出了什麼事,讓這蘇大郎趕上了,豈不是又要將過錯怨在表妹身上?

石飛成越想越覺得不安,腳步越來越快,到最後幾乎是狂奔著回到家中。

“娘!”

石飛成一聲吼,嚇得石大娘差點從凳子上摔下去。

“做什麼?!”石大娘將手裡擇到一半的菜丟下,憤憤地說,“要嚇死你老娘啊?一驚一乍的,你都二十好幾了……”

“娘,出事了!”

石飛成連忙出聲,阻止她後頭的念叨。

他將這一趟去陸元珍那裡的經曆說了:“……要是那蘇大郎再出什麼事,我怕這鎮上嚼舌根的人又有話說了。表妹原本就因為這些話悶悶不樂,再讓這群閒漢和婆子吐口水,怕是要將人活活逼死!”

石飛成在縣衙裡見得多了,眼下是沒了什麼浸豬籠的陋習,可往年被這些閒言碎語逼得跳河的人又何其多,死了還得不到安生,簡直是人吃人!

想到這裡,石飛成便不寒而栗。

石大娘聽到這話,懊惱地拍大腿:“我當年就跟她娘說過了。就算是抬到深宅大院裡做小妾,都好過做人家的後娘!有了後娘就有後爹,可這後爹的沒了顧忌,後娘卻還得盯著這後院尋活路……”

石大娘痛心了片刻,當即起身道:“這事你想得周到,可不能等,我這就去蘇家見她。這蘇大郎原本就不祥,沒得因為他再害死了你表妹!”

石大娘解了蔽膝,匆匆進屋,拾掇了些臘肉鹹菜,提著籃子就出門了。

“飯還在灶上,你自己看著收拾,不用等我了!”

石飛成老實地點頭,見母親離開了,心裡的石頭才隱隱有了落地的征兆。

蘇宅離這處鎮子邊緣有段距離,石大娘為了趕時間,不得不拿了銅板在大街上叫了輛驢車。

驢車晃晃悠悠地到了蘇宅,石娘子提著籃子上前,門房一見到她,眼睛就先往上翻。

“做什麼的?”

門房自然知曉她是主母家的窮親戚,因而很是看不上她,總要踩上幾腳心裡才舒坦。

石大娘這種人見過了,也不必在這時候跟他置氣,便扯著笑臉,將籃子裡的一塊臘肉提了出來:“家裡自己做的,都是自家養的牲畜,不值錢,就討個適口。您嘗嘗!”

兩人推來搡去一陣子,門房才將臘肉提了過來,麵上很是嫌惡的模樣,卻隨手將臘肉順著門房的窗戶給放了進去。

“行了,進去吧。彆待太久,這蘇府可不是什麼阿貓阿狗都能來的。”

石大娘笑著應和,當下便快步走下了台階。

這段路她走過幾次,每次都不是什麼愉快的經曆,可正是這種不愉快,讓她自然而然地將這條路給記在心裡了。

門房不願意領路,她也不至於在門口無助徘徊,眼巴巴等著後宅的仆人出入,求人領她進去。

石大娘走得又快又急,不一會兒到了後院,中途遇到了石冬玉身邊的丫頭,那緊繃的弦才算鬆快了些。

石冬玉這會兒剛用完飯,正在親手喂那挑食的孩子,聽到石大娘來了,連忙讓丫鬟頂上,自個兒匆匆迎了出去。

“哎呦!我的冬兒誒!”

石大娘一見石冬玉,眼眶便有些發紅。

隻見年前才勉強養得像樣些的石冬玉,這會兒卻是瘦得臉都有些脫相了,凹陷後變得凸出的顴骨襯得那雙眼睛越發的大而可憐。

石冬玉見了親人來訪,情緒也有了起伏:“姨媽來了,怎麼沒人來知會一聲?竟讓你自個兒走了這一路。”

石大娘知曉石冬玉在蘇府的不易,幫她都來不及,哪裡還敢給她添亂子,當下便揮了揮手。

“我一老太婆,哪裡需要人陪。這段路我都走熟了,自個兒走才自在。”

石冬玉連忙將人讓到屋內,在內室裡招待了她。

石大娘問了她的近況,又說了她父母的狀況,話題兜了幾圈,這才轉入到此行的目的。

“冬兒,我知道你不容易。可是,這蘇大郎近來在做什麼,你可清楚?”

石冬玉聽到這問題,原本要拿起的茶盞都停格在了那裡。

石大娘連忙補充道:“我不是說你不儘心什麼的,隻是那蘇大郎你也清楚,身上可是背著人命債的。這種人命硬,八字也凶得很,我是怕他害了你啊!”

石冬玉沉默片刻才說道:“姨媽不必擔心。那些不過是外人的誤解。女人生孩子,本就是鬼門關裡走一趟。就算僥幸活下來,身子骨必然有損傷。他那時候還小,做不做蘇家的孩子也不是他能選的,又與他何乾呢?”

石大娘揮了揮手,不願意在這事情上同她爭辯:“我這次來,除了看看你和克仁,就是想提醒你一聲。那蘇大郎近來是不是不著家?且不說他的命如何,隻說他一個半大不小的孩子,成天在外頭閒逛,外頭的人瞧見了,會說些什麼閒話?再說了,他不懂事,鬨出什麼麻煩來,又得累得你受責難……”

“哎,”陸大娘歎了口氣,攥了攥石冬玉冰冷的手,勸道,“姨媽不會害你。你心裡的苦,姨媽都瞧見了,正是瞧見了,才想勸你一句。你不將蘇大郎當做禍根,也不能小瞧了他。他可是累得你這般受責難的人呐……”

石大娘說了許多,直到夜幕陰沉沉地往下墜,這才起身告辭。

石冬玉讓人將她送出府,又給了仆人另外叫馬車的花費,這才轉身回了屋。

屋子裡的燭火剛點燃,搖曳的火光將她的臉麵襯得分外瘦骨嶙峋。

“……不是他,”石冬玉看著那燭光,直到這會兒才喃喃地回答姨媽的話,“不是他累得我受責難,是你,是爹娘,是你們所有人……”

石冬玉的麵容出現了片刻的猙獰,她緊握的掌心被指甲戳刺出絲絲點點的血漬,雙眼大睜,呼吸急促,露出幾分癲狂的跡象,卻聽這時外間傳來小兒的呼叫聲。

“娘!我要我娘!走開!我要我娘!”

嬌寵長大的孩子,半點不如意便連哭帶嚎,甚至會拳腳相向。

石冬玉瞬間沉默下來,身上的情緒如退潮般消失得無影無蹤,被厚重而麻木的血肉擠壓著推擠到內心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