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準話(1 / 1)

縣衙,盜竊案積壓了兩日後,錢師爺終於姍姍來遲。

這衙門往日裡清閒得很,上頭的人沒來應卯,也沒人敢管。

那天晚上撞到陸元珍盜竊案的衙役伸長脖子等了兩日,總算是見到了人,連忙湊上前去,先點頭哈腰地問了好,貼心詢問了錢師爺的近況,這才轉入正題。

“師爺,這陸娘子前兩日半夜裡來衙門報案了。”

衙役等說這句話等了好幾日,當下便如碎石落地似的將話骨碌出來。

錢師爺前一刻還在含笑聊著自個兒剛剛出生沒多久的孫兒,下一刻便毫無緩衝地聽到這串消息,驚愕的嗓音劈著叉地往上揚:“什麼?!”

衙役見他反應這麼大,連忙重複了一遍,又大致說了那晚的情景。

錢師爺聽完,先是隨手操起桌上的書冊,往他腦袋上砸了幾下出氣:“這麼重要的事情,你怎麼今日才說?!”

問題是您老也不在衙門啊!

衙役抱著頭,雖然不疼,但上司發火,總要擺出一副吃疼的模樣才好讓他消氣。

錢師爺憤憤地將手裡的書冊丟回桌上:“人呢?那群小賊都在哪裡?”

衙役連忙將禍水東引:“還收押在牢裡呢。您放心,沒您的指示,我都不讓旁人進去瞧上一眼。”

雖然壓根沒有人來看望這群市井無賴,他等了兩日,都沒蹲守到收好處的機會。

錢師爺聽到這話,高漲的怒火才被撲滅。

那陸元珍可是他等待多年才候到的希望。

師爺可算不得一官半職。

師爺的未來發展都與跟隨的主子息息相關,隻有主子升遷了,師爺才能跟著得勢。

可惜方縣令是個得過且過的人,錢師爺頭幾年還會拐彎抹角地激勵一番,試圖喚醒方縣令心中的抱負,但努力了好幾年,才發現方縣令壓根就沒有抱負。

跟了這樣的主子,雖然日子清閒,可錢師爺心中那對權勢的隱約渴望,每每總在夜半時分刺痛他自己。

他年歲漸大,再參加科舉談何容易,而且雖說錦涇鎮不大,可每年跟隨方縣令述職,錢師爺所看到的官場一角就足夠觸目驚心了。

兜裡沒錢,朝中無人照應,就算中舉了,也可能被踢到某個寄旮旯角裡做官,那可比這會兒在錦涇鎮作師爺還熬人呢。

因而,錢師爺在見到方縣令對錦繡會終於露出了些許興趣,連忙大肆鼓吹。

陸元珍的出現,也讓這種鼓吹有了落腳的地方。

這可是個福星啊!

師爺無論如何都不能讓這升遷的希望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

這群宵小之輩!

竟敢夜闖陸娘子的宅邸!

還好陸娘子聽著身子無恙,不然,錢師爺勢必要將這群人的皮給剝了!

錢師爺當即領上衙役四人,衝到牢裡,準備細細審問這群宵小。

他還真要看看這群小人到底是不是陸家嫡係派過來使絆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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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元珍仔細過了一遍穆嗣慶送來的樣圖。

在伶雅城舉辦的複賽三局,題目分彆是‘春景’、‘繁花’和‘華服’。

前兩局是按照主題做成繡畫,最後一局卻是讓參賽者自由設計一件參宴的衣服。

這三局得勝的作品都是以繁複為美,幾乎是一眼便能看出裁判的喜好。

陸元珍今日除了逛逛這寧霄繡莊,對其布局做到心中有數,便是全身心地浸在了這繡品上,謄畫終究少了許多針腳的細節,她試著回溯這些細節,再根據這三個選題,推想出自己的作品。

懷杏給伏案的陸元珍添了茶。

雖說隻相處了一日,但懷杏也感覺到這份工作的清閒了。

陸娘子性子和善,說話總帶著三分笑意,而且並不難伺候,一天下來隻提過讓她帶路逛逛繡莊的要求。

其餘時候,懷杏習慣性站在一旁守著,陸娘子發現了,還讓她坐下歇息。

這隨和的態度讓懷杏不免有幾分慶幸。

還好她抓住機會,從采買的李管事手下逃脫出來。

采買可是刮油水的好去處,隻可惜油水都是上頭的,禍事卻是下頭的人背著。

除此之外,懷杏還要擔心被李管事占了便宜去,那才是最令她惡心的。

隻可惜懷真看不透,竟然在第一天就將這門差事給丟了。

要知道,繡娘的確是沒什麼厲害的,可是能贏得錦繡會且能得到少爺青眼的繡娘,那可就不同一般了。

就算陸娘子在複賽的時候落選了,可這門手藝和這段經曆就能讓她在錦涇鎮橫著走了。

懷杏可是親眼見到錦涇鎮數個眼高於頂的管事攜禮物登門拜訪,聽繡莊裡的人說,這都是為了請陸娘子為他們主子製衣,繡屏風什麼的。

而這會兒陸娘子剛贏得初賽,她便來了,這交情便與旁人不同。

要是陸娘子再奪個複賽的魁首什麼的……

“嘿嘿。”

懷杏想得正美,卻見陸元珍不知道什麼時候抬起頭來,正饒有興趣地看著她。

“這是想到了什麼?笑得這般開心?”

陸元珍邊收拾桌上的物件,邊隨口調侃道。

懷杏雙頰燒紅,連忙借遞茶水的功夫轉移話題:“陸娘子這是忙完了嗎?眼見申時了,您要用飯嗎?我去給您端來!”

陸元珍看向窗外,正是天色暗沉下來,才讓她驟然回過神來。

“不用了,我這便回去了。”陸元珍見懷杏伸手過來幫忙整理桌上雜亂的畫稿,便徑直站起身來。

“你在繡莊有住處是嗎?”

懷杏點了點頭:“就在陸娘子您臥室的耳房。”

陸元珍:“那便好。我並不住在繡莊。若是有事,你儘可去繡合巷找我。”

懷杏聽到這消息,喜憂參半。

這就相當於每日陸元珍離開繡莊後便是她的自由時間,不需要上工總是開心的,但主子不在,就怕有人欺壓到她頭上。

但陸娘子既然下了決定,懷杏便沒了話語,隻能依依不舍地將陸娘子送到了繡莊門口。

懷杏在門口站了片刻,這才回轉,卻見離大門不遠的地方,數人簇擁著一人立在那裡,正是這寧霄繡莊的主子寧亭鈺。

懷杏吃了一驚,連忙快步走下台階,準備過去見禮,可剛走下台階後抬頭一瞧,卻見寧亭鈺已經轉身,領著一眾仆役離開了。

“?”

懷杏不得其解,隻能停下腳步,片刻後,調轉方向,自去收拾屋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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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元珍回到宅子,用過飯後,便將繡繃拿出來,繼續完成蘇克勇母親的畫影。

荷花來了又走,拿了兩根蠟燭進來,與油燈放在一處,屋子登時更亮堂了。

陸元珍見了,心中熨帖,問道:“我給你的銀錢可還夠用?”

荷花將手在蔽膝上用力抹了抹,這才伸手去倒茶水,口中回道:“夠用,能用到下旬。”

陸元珍接過茶杯,知曉荷花不是個多話的人,便不再引她說話,點頭應和後便繼續忙手中的活計。

蠟燭不時響起幾聲劈啪細響,荷花站了片刻,便不自在地退出了屋子。

“……我找陸元珍!”

“我可是她的客人……”

陸元珍正入神,卻聽到外頭隱隱約約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響,仔細一聽,那稚嫩的嗓音,不是蘇克勇又是誰?

陸元珍摁了摁眉心,隻能將繡繃放下,開門出去看看情況。

隻見荷花領著吳喜過來,一見她的身影,吳喜便疾走兩步,抱拳回稟道:“陸娘子,外頭有個小子領著個馬夫,說是您的客人,您看?”

陸元珍內心倍感無奈:“讓他去待客的屋子吧,我這就過去。”

可等陸元珍拿著繡繃走到前院,卻見待客的屋子裡塞了至少五六個壯碩的身影,正遲疑間,眼利的湯書巧便迎了出來。

“陸娘子!衙門來人了,說是給您送東西的。”

陸元珍心裡有了底:“荷花,去將我梳妝櫃上匣子裡的幾個荷包拿過來。”

荷花點頭,她心裡對這麼多人有些犯怵,領到命令當即腳步匆匆地往回急走。

陸元珍進了屋,吳喜兩人已經將茶水點心奉上了,衙役們坐在一處,蘇克勇單獨坐在了一旁。

“你是蘇慶的兒子啊?”

“你爹近來不是去樊城進貨去了嗎?還沒回來?”

“你來陸娘子這裡做什麼?”

四個衙役對這小孩分外好奇,連連追問。

蘇克勇低著頭,全然不見往日的囂張姿態,正裝出一副拘謹的模樣,扣著腰間的玉墜子玩,說話含含糊糊,很是怕人的模樣。

陸元珍忍住翻白眼的衝動,上前給那群衙役行禮。

衙役們見她來了,當即嘩啦一聲齊身站起來。

其中一人看著有些眼熟,正是那日收錄了陸元珍這起盜竊案子的衙役。

他領頭站出來,客氣道:“陸娘子不必多禮。我們今日過來,是奉了錢師爺的令,給您帶個準話。另外呢,將這證物歸還給您。”

衙役指了指桌上那緊紮的包袱。

“錢師爺說了,這群竊賊膽大妄為,全然不將法度放在眼裡,按照大令朝律法,各自領五十板子,二十鞭子。領頭那人還會刺麵,服徭役,不日就啟程。”

陸元珍聽到這個處決結果,有片刻的愣神,卻聽衙役繼續說道。

“錢師爺還說了,陸娘子儘管安心在錦涇鎮住著。衙門近來會徹底管好那群市井無賴,絕不會再讓人叨擾了陸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