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嗣慶見事情辦得差不多了,也不再逗留。
事業剛起步,身為少爺信任的左臂右膀,他更是忙得腳不沾地。
陸元珍見他行色匆匆,便沒有多做挽留,將人送出門口便回轉了,卻見懷真不知道什麼時候溜了出去,這會兒正捧著茶盤立在門邊,微微張大嘴巴看著穆嗣慶的背影遠去。
原來懷真見穆嗣慶到訪,想著剛放出去的話便有了用武之地,心裡的不忿早就化成了喜氣,當即便趁著兩人聊天,靜悄悄往外跑,準備靠茶藝的能力露露臉。
可沒成想,穆嗣慶一完成任務,便馬不停蹄地離開了,連茶具的模樣都沒瞧見。
懷真沮喪地垂下頭,捧著茶盤就要退回去了。
懷杏正跟在陸元珍身後,見了她這樣,連忙開口提醒道:“懷真,那茶拿回去做什麼?陸娘子正要做活,正好泡茶提神。”
泡茶提神?
這可是上等的遊江薄片,是用來品的,哪裡是用來牛飲提神的?
懷真嘟起了嘴,腳下步子拖遝,一副不情願的模樣。
陸元珍原先還能當她是浮躁,立功心切,這會兒見她這副做派,又哪裡不清楚這丫頭立功的對象不在這裡呢。
她輕輕搖了搖頭:“不必了。你將東西放回去吧。你今後也不必過來了。”
這樣的人留在身邊,隻會給自己添堵,更容易為她招禍。
陸元珍可沒有興趣花時間調教這種眼高於頂的人,如今她的身份,隻需要簡單將人退回去便是了。
懷真聽到這話,當即愣在原處,脫口而出道:“是爺讓我過來的。”
言下之意是陸娘子還做不了主了嗎?
懷杏看她這副蠢樣,急得恨不得上前拍她兩下,可這會兒陸元珍卻輕笑了一聲:“既如此,你要是有疑惑,便自去找你的爺解惑吧。”
陸元珍說完,便徑直進了屋子。
懷杏連忙跟上,路過懷真時,不免恨鐵不成鋼似的斥道:“你是不是傻?!”
懷真見她們進了屋,朝屋門做了個鬼臉。
你才傻呢!
跟著個繡娘能有什麼出息?
不讓我在這兒伺候,我正好回去,什麼魁首能比得過爺呢?
懷真想到這裡,登時喜滋滋地捧著茶盤走了,一點留戀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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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亭鈺看著麵前的賬本,每個字符都歡快地在他眼前浮動,卻半天翻不動一頁。
哎,他應該親自過去的。
這樣不露麵,會不會讓陸娘子失望?
要是讓她接連受挫,會不會磨滅她的心意?
如果心意被磨滅了,她或許就不再對自己有好感了。
“哎。”
寧亭鈺歎了口氣,很快又意識到不對。
這應該是好事才對。
大丈夫當以事業為重。
他現在除了錢什麼產業和名望都沒有,怎麼能這會兒就與人談情說愛,忘記原有的誌向呢?
屆時隻會讓家族看輕,又如何掙未來?
“……哎。”
寧亭鈺單手撐著頭,換著角度去看手中賬本繁複的數字。
不知道陸娘子見了那兩個丫頭可還喜歡?
那兩人都是寧亭鈺專門讓管事挑出來的,隻兩個要求,機靈討巧還要會針線活,既能說巧話討陸元珍歡心,也能給她打下手,減輕她的重負。
可眼緣這東西說不清楚,再討巧,不合眼緣也沒有作用。
“哎。”
要是自己百般磨損陸娘子的喜愛,等以後不再合她眼緣了可如何是好?
一旁的朱勝見主子看那賬本看得滿臉愁容,心中不免也有些戚戚然。
“少爺,很嚴重嗎?”
寧亭鈺越想越無精打采,隨口回道:“哎,是很嚴重。”
朱勝登時苦了臉:“少爺,要不就同老爺低個頭吧。彆總是自己苦撐,要是愁壞了身子可怎麼辦?”
寧亭鈺含糊地應道:“我爹管個屁用,就是有我爹在才讓事情到了這地步。要是她……”
哎……
兩人各說各話,卻同時發愁地歎了口氣。
穆嗣慶一進屋便見到了這幅場麵,不由得疑惑問道:“可是出了什麼事?”
見穆嗣慶來了,寧亭鈺登時回過神來,輕咳了一聲,端正坐好:“東西都送到了嗎?”
陸元珍從錦繡會上贏得了魁首後,寧亭鈺便一直想嘉獎她一番,可送物件,不貴重顯不出他的心意,太貴重又怕惹了陸元珍多想,乾脆與賽事獎金一個數,另外給了她一百兩的銀票。
穆嗣慶點了點頭:“都送到了。我現在去臨縣看看那四個鋪子收拾妥當沒有。”
寧亭鈺還有許多關於陸元珍當時情況的細節問題想問,但話到嘴邊又覺得不妥,聽穆嗣慶這麼說,自然不會反對。
穆嗣慶其實不必專門走一趟,隻是見寧亭鈺看重這件事情,這才繞路過來彙報,眼下見寧亭鈺點了頭,便離開了房間,沒見到寧亭鈺很快便頹喪下去的神態。
朱勝不明所以,隱約感覺自己瞧見了某個關竅,可機會轉瞬即逝,那似有若無的靈感一下子便溜走了,讓人抓不著頭腦。
寧亭鈺再次拿起那本停留在第二頁上的賬本,鬱卒地拉扯回發散的神經,極力要將那些數字塞進大腦裡。
可不過努力了片刻的功夫,便聽到外頭有些許嘈雜的聲響。
朱勝連忙輕手輕腳地往外走,沒多久便又回來了。
寧亭鈺:“出什麼事了?”
朱勝麵露難色:“爺,那送到陸娘子的丫頭哭著跑回來了。”
寧亭鈺臉色大變:“什麼?”
朱勝被他這麼大的反應嚇了一跳,那抹靈感再次在他腦中閃過,卻很快被寧亭鈺急切的話帶走了所有注意。
“快將她叫進來!可是元珍出事了?!”
朱勝連忙照辦,心裡那奇怪的感覺卻揮之不去。
懷真很快便跟著朱勝走了進來,眼眶有些發紅,一見到寧亭鈺,還未開口便先小聲地抽噎了兩聲。
“爺。”
懷真正要行禮,便被不耐煩的寧亭鈺打斷了:“到底出了什麼事?”
懷真見寧亭鈺如此關心自己,心中的忐忑當即便消散了,她擦了擦並不存在的眼淚:“那陸娘子見了我便橫眉豎眼,我見穆少爺上門,便去準備茶點。沒成想陸娘子等穆少爺走後,對著我就是一通怒罵,隻說您眼瞎不會選人,讓我滾。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隻能先回來了。”
懷真告訴陸元珍,她負責管少爺的茶葉,這事並沒有撒謊,但管茶葉的人就有四個,輪流守一個屋子,卻是難得在寧亭鈺麵前露臉。
懷真此刻說完,還不忘頻頻觀察寧亭鈺的神色,見他皺著眉頭,僵立在桌後,便當自己這話是說動了寧亭鈺,連忙低頭掩蓋自己眼裡的喜色。
什麼繡娘魁首?
懷真才不想去呢。
原先她聽聞管事要選人,以為是選少爺屋裡伺候的人,這才巴巴地送了銀錢過去,想博一份前程。
沒成想那積蓄便換了個小繡娘貼身仆人的活計,那她還不如回來守著茶屋呢!
懷真滿心期待地等著寧亭鈺發令,卻聽到他有些上揚的含混聲音:“她真的這麼說?”
懷真自是重重點頭,想要用懇切的態度加深可信度。
屋裡靜了半晌,寧亭鈺忽然坐了下來,僵硬的神色有了變化,卻是一副鬱卒的模樣。
懷真心中的忐忑不安登時又冒出頭來,不知道少爺這是什麼意思,連忙去瞧朱勝的臉色,卻見他也是神色古怪,目光閃爍地盯著少爺瞧,像是看出了什麼驚天動地的線索來了。
“你……”
寧亭鈺有氣無力地開口,其餘兩人立刻豎著耳朵仔細聽。
“你跟朱勝去領銀錢,這就出府去吧。”
屋裡安靜了兩秒,便聽懷真尖利高昂的嗓音:“什麼?!”
朱勝似乎也對主子這一決定有些驚訝,但驚訝過後,卻是深切的恍然大悟。
原來如此。
原來是主子長年未開竅的情關終於來了。
朱勝神色有些激動,甚至帶上了幾分喜悅,當即便領了命,要帶懷真出門。
懷真還驚愕地站在原地,和想象相差甚遠的結果讓她震驚得回不過神來,崩潰之下,麵容不免有些扭曲。
“少爺……”
她還想說些什麼,卻見寧亭鈺揮了揮手,一副不願聽她多說的模樣。
朱勝連忙擋在了她前頭:“請吧,還是你想讓我派人給你請出去呢?”
這話裡的威脅懷真又哪裡聽不明白。
懷真原就煞白的臉色這會兒更是連一點血色都沒有了。
她失魂落魄地再次望向桌後的主子,實在想不明白事情為什麼會走到這一步。
懷真原想著再不濟也是被趕回到那陸元珍的身邊,沒成想連這處安身之所都沒了。
她這會兒的眼淚終於真情實意地往下墜,見麵前的朱勝喜不自禁的模樣,登時開始懷疑是這個少爺身邊的小廝在背後說了自己的壞話,這才導致今日的局麵。
隻是他們之間的交際少得可憐,懷真實在不明白自己哪裡得罪他了。
朱勝衝著房門抬了抬下巴,在懷真的眼裡儼然成了實打實的惡人模樣。
她抽噎了兩聲,想到數年前因為偷竊而被主子下令抬出府外的雜役,即使心中萬般不情願,還是不得不轉身離開了屋子。
寧亭鈺等屋子靜下來後,終於還是又歎了口氣:“哎。”
他挑人的眼光真的有那麼差嗎?
陸娘子是不滿意呢?還是很不滿意呢?
懷真的話寧亭鈺自然不會照單全收,但懷真被趕走是事實,這一點就足夠表示陸元珍的態度了。
寧亭鈺鬱卒地盯著虛空中的一點,過了片刻之後,忽然坐直了身子。
陸娘子的性子最是純良不過了,趕人這件事情必然是不得已而為之。
而她不得已的原因,會是為了打探避而不見的他的態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