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合巷在經過兩日的嘈雜後,終於在第三日迎來了平靜。
巡邏的衙役受人之托,在上職後便先領著人往這處來。
“走走走,都彆圍在這兒了!”
衙役高喊一聲。
那幾個一大早便聚在這裡,湊在一塊兒有說有笑的閒漢被這群衙役嚇了一跳,當下便噤聲了。
衙役握著掛在腰側的刀柄,麵上沒有笑容,話語更是帶著濃烈的不耐煩。
“怎麼?聾了嗎?要跟我等去衙裡喝杯茶?”
三連問下去,幾人當即連連搖頭擺手,一溜煙跑了。
“切,一群隻知道鬨事的家夥。”
領頭的衙役麵帶不屑。
“不過,倒是多虧了這些沒事乾的家夥,給兄弟幾個掙份外快了。”
另一名衙役落後一步,嬉笑道。
幾名衙役聽到這裡,俱是有了笑意。
“那姓寧的真不愧是義士,出手可真闊綽。”
隻要早晚多巡邏一次,便能得這許多賞錢,何樂而不為呢?
“不知道這姓寧的和陸娘子又是什麼關係,竟然舍得下這麼多銀錢。”
幾人邊說邊往繡合巷外走。
“聽說陸娘子就是寧家繡莊出來的繡娘,不過話說回來,寧家可是有名的富賈之家,想來這點銀錢在他看來,不值一提。”
數名衙役說笑著正要離開繡合巷,其中一人卻見眼尾一道影子掠過,下意識轉頭望去,便見剛剛清空的繡合巷這會兒卻有個瘦削的姑娘邁步走了進來。
她的步伐不快,腦袋低垂著,隨意挽就的發髻鬆散,落下了不少碎發,將其臉麵遮擋了部分,陰鷙頹喪的感覺撲麵而來。
“嗯?看什麼呢?這會兒我們該到鄰乘巷去了。”
為了這份外快,他們特意繞了下遠路,這時候到鄰乘巷去,正好還能吃早點孝敬。
“沒什麼。走吧。”
一個女郎罷了,大概是住在這處的吧。
衙役們漸漸走遠了,繡合巷重新安靜下來。
夏玲瓏抬起頭來,看著麵前這乾淨又氣派的宅子,嘴角牽了牽,勾出一個意義不明的笑來。
“砰砰砰!”
門扉被大力敲響,將這處寧靜打破。
屋裡頭安靜了許久,沒有人來應門。
夏玲瓏的麵容因為無端的憤怒而扭曲了一下,她再次抬起手來,幾乎用儘了全身的氣力去砸門,將那紅木雕就的大門敲得晃動起來。
“陸元珍!陸元珍!”
夏玲瓏厲聲喊道,語氣裡帶著化不開的怨恨,倒是借著這名正言順的敲門時機傾瀉個乾淨。
宅子裡的陸元珍剛起身沒多久,原想著或許是那些個頑童敲門取樂,卻沒成想會聽到那熟悉的聲音。
在這一刻,衛香嵐前日帶來的警告和擔憂在陸元珍的腦海裡回蕩,她邁向大門的腳步稍一停滯,又慢慢跟上,最終停在了那扇隨著敲門的動靜而如風中落葉般抖動的大門前。
“哢。”
大門發出的輕微響動讓夏玲瓏驟然停下了動作,那扇門在這時被輕柔地往外推到了原先的位置,正中央一處簡單卻實用的機關被擰動,露出一個小窗子來。
“……還真是你。”
陸元珍這話說得平淡,整個人在隱約的晨光下帶著一份柔和的恬靜,更是襯得夏玲瓏的情緒外露有些狼狽起來。
“讓我進去。”
夏玲瓏深呼吸了幾次,麵上的情緒被她強行收攏了回去,卻還是從那雙眸子裡傾瀉出敵意來。
陸元珍聽到這話,簡直要被逗笑了:“我為什麼要聽你的?”
夏玲瓏想到來時的決定,麵容抽搐了一下,在確定心中的惡意不會隨著話語外露後,這才扯了扯嘴角:“憑夏家就住在衛家隔壁。”
“你應該知道我如今的處境吧?要不是走投無路了,我也不會來找你,是我們以前小瞧了你,倒是讓你找準了機會反咬我們一口。”夏玲瓏停了停,見陸元珍表情並沒有什麼變化,情緒不免又跟著起伏起來,卻再次被她自己強壓了下去,放低姿態說道,“我隻需要在你這兒躲上兩天。等魏家要債的離開了就走。你總不想我去找衛香嵐的麻煩吧?”
陸元珍聽到這裡,神色淡淡。
要說先前她對夏玲瓏還有幾分高看,這會兒卻是全然煙消雲散了。
“你不怕衛大哥恨你?”
夏玲瓏聽到這話,好懸沒質問陸元珍什麼時候攀上了衛秋安,但她的理智還在:“嗬,我如今的處境,還有什麼希望同他在一處呢?”
“魏家隻當你恨死了我們,絕對不會想到我在你這裡。等風頭一過,我立馬就走。要不然,我便去找衛香嵐,大不了魚死網破,我得不到好,她也彆想自在!”
陸元珍神色沉沉,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一雙眸子隔著這處小窗在夏玲瓏身上掃過,不知道確定了什麼,她忽然微微一笑。
“可以。”
門後的插栓移動時發出細微的響動,夏玲瓏呼吸加快,事情這般順利,倒是出乎了她的意料之外,她原先備著的那些個說辭和手段全然沒了用武之地。
大門在夏玲瓏的眼前慢慢敞開,她卻仍站在原地,似乎沒有回過神來。
陸元珍站在門內,手扶著門,眉尾微微挑起,帶著調侃的語氣:“怎麼?不敢進?”
夏玲瓏被這話一激,當即冷笑兩聲,快步走進了這處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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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家宅院一大早便又送走了一波客人,朱勝指揮著仆人們將茶水換了,自己湊到了寧亭鈺的身旁。
在寧亭鈺的麵前,兩張繡畫正借著窗外傾瀉進來的明媚陽光,散發出隱約的光澤,正是陸元珍參賽時所繡的兩幅繡畫。
朱勝每次見到這兩幅繡畫,都不免在心裡讚歎兩聲,特彆是那副栩栩如生的鳥雀圖,真是將富貴的神態給完完整整的映照了出來。
要不是那繡畫被富貴啄壞了一處羽毛的紋路,偶爾進屋還真會以為富貴又逃了籠子跑到這裡來了。
“少爺,這錦涇鎮有頭有臉的人物怕是都來了。”朱勝不無自豪地說道,“想來離爺您回龍泉的日子又近了許多。”
寧亭鈺掃了他一眼,又哪裡不知道他的小心思。
“朱勝,彆想了。小爺我必然是要轟轟烈烈地做出一番大事業來才回去。錦涇鎮的生意我可瞧不上。”
“啊?”
朱勝失望地歎了一聲,立刻感覺到寧亭鈺的目光挪到了他的身上,意識到這態度不對,連忙振作道:“不過靠爺您的才乾,加上陸娘子穆爺等人相助,應當很快就能成吧?”
寧亭鈺不可置否地聳聳肩,懶得同朱勝分說這裡頭的彎彎繞繞,將目光重新落到了那副鳥雀圖上:“現在什麼時辰了?”
“爺,已經巳時末了。”朱勝回答完又問道,“是有什麼事嗎?爺您今天已經問第五次了。”
寧亭鈺錯愕了一瞬,又皺起眉頭來,不客氣地拍了下朱勝的後腦勺:“怎麼?爺還問不得嗎?”
朱勝裝作吃痛的模樣捂著腦袋,連聲告饒:“不敢不敢,爺您儘可問。”
“哼。”寧亭鈺冷哼一聲,算是饒了他,又吩咐道,“富貴的籠子加緊給爺辦好,再讓它飛了,你也不必回來了。”
朱勝聽到這裡,先前調笑的愚鈍模樣當即一掃而空,惶恐地應下了。
“另外,”寧亭鈺停了停,儘量讓自己顯得不那麼在意,“給爺看看嗣慶那家夥到了沒有。”
朱勝趕忙出去了。
寧亭鈺低頭看了看身上的裝束,確認沒有不合禮數的地方,在繡畫前來回走了兩圈,最後還是出了待客的廳堂,轉身去了回廊後的偏堂。
偏堂裡頭擱置著不少外邦運來的貨物,幾個架子擺得滿滿當當。
他繞過架子,來到一處角落前,看向那貼著牆麵放置的銀框玻璃鏡。
寧亭鈺同鏡子裡清晰的自己對視,又仔細掃了一番自己的穿著打扮,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乾脆利落地轉身離開。
剛出了這處偏堂,便見到朱勝探頭探腦往這處來,寧亭鈺見他這般,便猜到穆嗣慶已經到了,連忙快走兩步。
“爺!我還沒出院子,就見到穆爺過來了,這會兒正在堂屋候著呢!”
寧亭鈺點了點頭,快步到了堂屋,一見穆嗣慶便問道:“怎麼來得這麼晚?陸娘子派人接送了嗎?”
穆嗣慶見他這般熱情,不免有幾分訝異,但這點訝異很快便又被他常年漠然的表情給代替了:“嗯,約的午時。”
陸元珍畢竟是替寧霄繡莊打了漂亮的一戰,算是正式成為了寧霄繡莊的心腹人物,加上穆秀霞的引薦與幫助,寧亭鈺便做主,在錦涇鎮最大的酒樓訂了兩桌酒水,算是同穆秀霞這位好友的長輩正式見麵道謝,更是讓陸娘子認一認這寧霄繡莊的東家。
出於各方麵考慮,這場酒局自然不隻有他們四人,另有寧霄繡莊的繡娘們,女郎們到時候與他們隔開,自在一個屋裡吃酒,更自在,也不容易落人口實。
寧亭鈺從穆嗣慶這簡短的話裡得出了兩個意思:午時還早,陸娘子有人接送。
“嘖,老穆你這性子有時候還真要命。”寧亭鈺其實自己也說不清楚心裡在焦躁什麼,但這份焦躁一直催促著他,讓他恨不得這會兒便閃身出現在酒樓裡了。
他隻當自己在家裡悶得發慌,連杯茶水也不準備給穆嗣慶了,揮手讓伺候的仆人讓開,催促著穆嗣慶動身。
“身為晚輩,總不好讓穆夫人在酒樓等我。”
他說得義正言辭。
穆嗣慶雖說總感覺哪裡不對,但性格使然,他終究隻是沉默地點了點頭,起身跟著寧亭鈺出門了。